“怎麼了？”管少彬明顯感覺到了蘇艾心的異樣。
“沒，有點亂。”蘇艾心掩飾着紅了眼眶，低着頭。
擡起她的臉，管少彬愣了一下，卻笑了，“怎麼哭了？哈，沒事的，就是住幾天而已，過幾天好了就沒事了，擔心什麼，啊，傻孩子！”話是說給她聽，安慰着她，卻也像在對自己說，是的，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說着用手輕輕的擦去蘇艾心盈滿眼眶的淚水，深呼吸着緊摟了她進懷裡，“別擔心啦，啊，反正醫院也這麼近，你中午就可以過來看我，我明天跟公司先請一下假，今天也跟醫院說了，就白天過來注射完，晚上不住醫院，這樣晚上就可以陪你了，好不好？”
這些話變成溫柔的刀，深深插入蘇艾心的胸口，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憂，對比自己對他那些消極的否定、動搖了，蘇艾心的眼淚終於是掉了出來。
一直以爲自己愛他更多，每一次對他那些小脾氣的容忍，甚至對管少波的一再忍讓都讓她覺得是因爲自己愛，愛才包容。可是此刻才明白，原來，自己纔是自私的那個。
患難見真情，是真的。
是不是當災難來臨時，心裡依然惦記着讓對方好，纔是真的愛？
那自己是真的愛嗎？真的愛爲什麼此刻想到的第一個卻是自己？蘇艾心捫心自問，沒有答案。
乙肝，勞累不得，滴酒不能沾，抵抗能力低，身體機能弱。
沒有了革命的本錢，那之前蘇艾心的種種對未來的設想便全是虛幻，比泡沫更不踏實的虛幻，好像泡沫般，幻滅。
管少彬再遲鈍也終於覺察到蘇艾心的不一般情緒了，試探的低了頭看着她問，“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心裡突然就忐忑不安起來，“是不是……擔心會被我傳染？”
蘇艾心猛的擡起頭，這句話從他的嘴裡說出，是不是也算是一種殘忍？
“不是。”
“那是怎麼了？有話別悶在心裡，對自己不好，告訴我。要是因爲我，我也不好受。”管少彬知道，肯定是因爲這事了。
“我……”蘇艾心吸着鼻子，那裡酸得難受，“我害怕肝病。”
看着她，聽着這句話，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親耳聽到還是堵的慌，說不出來的堵。
“嗯，我明白。”具體明白什麼，管少彬卻是一片茫然。
讓他明白什麼？明白自己朝夕相處的女友一聽到他病了就說害怕跟他在一起？還是隱藏在這句話背後的，再也無法平靜的相處下去？
這樣的明白，不明不白。
“不是……”蘇艾心當然看的出管少彬受傷的表情，他肯定是誤會她歧視他了，可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害怕這個病背後有可能帶來的種種後果，“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管少彬笑了一下，手揉在她的頭髮上，苦澀酸楚。
“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很壞，我只是覺得有點突然，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好。”
管少彬下樓去買倆個人的晚餐，真正的給了蘇艾心單獨冷靜的時間，而自己在走出宿舍門那一刻，也五味陳雜，剛纔在她面前裝的那些鎮定，那樣的淡然，瞬間崩塌。
拿到檢驗報告單的時候，對着那一組數據莫名其妙，直到醫生解釋“病毒擴散已經非常嚴重了，眼睛都黃了你們都沒發現嗎？黃疸太高了，必須馬上住院，多拖一天，轉慢性肝炎的機率就越高，希望明天能馬上過來辦理住院手續。”
聽到的剎那，心裡竟然閃過一絲慶幸，幸好艾心沒有一起來。
這樣的結果不亞於淋頭澆下一盆冰水，一個人受，總比兩個人受的好。
“一定要明天嗎？因爲公司那邊都沒打個招呼，手上很多事還沒交接。”管少彬對這樣的結果也急，可是客觀原因又不能忽視，“我看下後天來，行嗎？”
“嗯，後天也行，但就是一定要儘快，乙肝這種病，越早治療越好，你應該明白。”
“明白，謝謝！”
“不用，應該的，後天我也值班，來了後掛號可以直接來找我。”
“哦，好的，謝謝醫生。”
交代完病情醫生準備轉身時，管少彬才恍然的想起來還有很多問題還沒問忙再叫住醫生，“誒，醫生……不好意思，還想多問一下。”
“嗯，你說。”
“像我現在這樣情況的，需要住院多久？大約需要準備多少錢？”
“至少也要一個月，前期先吊瓶把轉氨酶降下來，把黃疸退下，炎症消了飲食纔有可能恢復正常。錢方面，前期應該不會太多，差不多一萬左右就夠了。如果消炎降酶效果不好，再做進一步的檢查，確定是否要打幹擾素，當然，這後面的還是要看本人情況，也根據經濟情況跟身體承受力來決定。”
醫生嘴裡的‘不多，一萬’在管少彬聽來卻成了一個難堪的數字。一萬，是不多，可是現在去哪裡要這一萬？去哪裡抽出這一個月的時間？
管少彬爲難的神情被醫生看在眼裡，在這醫院裡看太多了爲了錢而放棄治療的事，醫生自然是明白的，開口勸導，“是不是有什麼困難？”
“嗯……能不能縮短時間？主要是一個月，一下子可能抽不出來。”管少彬現在手上正在處理的至少有四個案子，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扔下不管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哦。”醫生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份報告單，斟酌了好一會才點點頭應下來，“那要不然先點滴半個月吧，等你來了我把藥劑量調配一下，如果你後面喬得開時間，再繼續，如果不行，先降酶消炎吧。”
“行，謝謝你啊，醫生。”管少彬握了握對方的手，真是爲對方的誠懇很是感激，想了再想，鼓足了勇氣才吧那句話問出口。
“醫生，乙肝……是不是治不好的？”嘴脣在發抖，未知的可怕，讓人慌了神。
“小夥子，別擔心。”醫生很鼓舞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乙肝目前是沒有完全治癒的藥，不過要控制住也不是難事，不要想太多，樂觀的心態對治療也是很有幫助的，你要放開些，別這樣愁眉苦臉的，乙肝患者肝功能保持正常，還是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嗯。”末了，點點頭。
管少彬相信他，或者說，只能去相信，才能不讓自己整顆心跌落谷底。
落日的餘暉照在醫院門口，管少彬從裡走了出來，影子猶然的拉得很長，淡淡的陰影，給主人添加了更多的落寞。
一萬，半個月……茫然的看着路上人來車行，腦海裡就只有四個字，還有漸漸爬上心頭，突然就害怕了不知怎麼跟蘇艾心開口。
她會介意嗎？
如果介意呢？？用力的甩甩頭，不敢再往下想。
不管怎樣，錢的事是不能讓她操心了，春節時候她把小心翼翼才存到的幾千塊全部拿給了家裡，他是知道的。
帶着身上僅有的幾百塊回到X市，緊接着便是兩個人平平淡淡的小日子，然後是管少波的到來，倆人身上根本就沒任何存款，這一萬，變成最大的難題。
跟誰借？或者，跟家裡說？
報喜不報憂最終佔據了主要位置，管少彬把電話打給了堂兄管立海，不過才大他四歲，初中畢業就自己出來幹了，走南闖北，現在在老家承包了一大片地，種荔枝種枇杷，搞的有模有樣的，最重要的是，他還對所有的這些表弟堂弟的像是自家親弟親妹一樣，很是沒什麼架子的一個人，永遠的一付好人像。
“喂，少彬啊，呵，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最近怎麼樣了？”管立海一如既往般對這些堂弟表親很是熱心。
“嗯，挺好的。很久沒給你打了，你呢，還好嗎？”是啊，多久沒聯繫了，一聯繫卻要提借錢的事，如何出的了口，諾諾着只能說着些不着邊的話。
“哎，哥哥最近不好啊！”管立海不知道是聞到了這邊的氣息還是那麼湊巧就剛好遇上了不順的事，就藉着電話跟管少彬訴苦了起來，“你嫂子最近又買上了，嘖嘖嘖~~那娘們，天啊，怎麼說都說不聽，我都要給她氣中風了，白花花的銀子啊！我看我再承包幾百畝地也不夠她娘倆這樣揮霍的，這樣下去，狗都不叫了……”天知道，這句話裡有狗什麼事……
管少彬知道他說的‘買上了’是指什麼，農村裡最盛行的六合彩。農村裡的女人們在閒暇之餘，不知是誰起了頭，竟然開始風靡起這個不合法的東西，每個人都熱血沸騰，特別是歐巴桑級別的大媽，每天都在問今天開什麼了，前幾天誰中了，其中，包括管媽。
“嗯？不是禁了有一段時間了？”春節那會兒似乎是冷靜過一段時間，纔不過幾個月，竟然又熱了起來。
“這個東西要是禁得了那纔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讓她們買吧，每天都愁眉不展，一聽誰中了，就怪我攔着，要不然就是她的了……天天鬧，我看這婚結的也是太沒意思了，早就應該聽我哥的，別在農村裡找老婆，還以爲離家近，人老實淳樸些比較好，現在倒不見得了，一不高興，‘噗噔噗噔’馬上就跑回孃家了，什麼世道啊！”
這個時候，借錢的事是無論如果開不了口了，默默的聽着堂兄絮絮叨叨的抱怨着生活的不容易，必要的時候應上一兩句，談話變成了家長裡短，一萬的事仍在不知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