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師，這世界上變態原來這麼多的嗎？”絕情問。
“從我的職業角度看，是的。”章本碩說。一大早起來，絕情就找他聊天，說那三個私生飯的事，一個比一個變態。
而且都是中年大叔，可以當她爸的年紀，這種人變態起來，有錢、有精力、有社會資源更難對付。
絕情擔心家裡是不是出了事，請假回去看一下。
別的不說，單是那照片，還有魔獸世界的賬號，不可能在網上找到。難道是家裡遭了小偷，流傳出去？
可是問媽媽，媽媽卻說沒有。
絕情要上車了，她問章本碩最後一句：章老師，我這是抑鬱嗎？或者焦慮症？
她把自己的症狀放網上搜索，不是絕症，就是抑鬱、焦慮，她想問問專業人士的意見。
“你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回家去吧，放鬆一下就好。”章本碩回覆。
絕情不太相信，她原以爲章老師會說出什麼專業術語，心情不好？
這我也知道。
“不過，我有個小建議，你請假回家是吧？”
“是。”
“回家多找找和你爸相關的東西，照片、文章、凡是和他相關的都行。”
“爲什麼？”
“我喜歡聽他的故事。”
絕情答應下來，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該諮詢我嗎？
這個諮詢師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該不會是假借諮詢師的名義收集素材，其實是個不入流的網絡寫手吧？
想起之前的諮詢也是一樣，自己說，他聽，偶爾回一兩句。
也許自己只是想找個陌生人聊天而已。這次回去，以後再也不用找他聊了，專心訓練吧。
章本碩把聊天內容拷到《絕情》章節下，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從回覆時長和間隔時間，絕情在談論她爸爸時的語氣和用詞來看，章本碩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絕情在說訓練、說隊友、吐槽老陳、說私生飯時的語氣是生動的，轉化成面相，就是個表情豐富的女生，有喜有怒，能哭能笑。
可提到爸爸的事，文字的基調卻立刻冷靜下來，疏離的像是說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然而細節又是生動的。
從整體故事框架上來說，又有一大段一大段的空白。
他沒有逼迫絕情去填充那些空白，不過那些空白一定很關鍵。
分析好絕情的文檔後，章本碩又跳到《陳秋》的章節，看了一遍她怕死的那些話。
阿秋比他想象的進步要快，不止是進步，甚至是突變。
那晚玩過錘仙，徹底和小冉她們撕破臉後，阿秋和六六的關係反倒緊密起來。
阿秋抱着小狗九九過來睡了幾夜，有時會在電梯口碰到，看阿秋抱着小狗的樣子，很難想象她之前怕狗怕成那樣。
阿秋還找他諮詢過一次，問的卻不是怕狗怕死的事，是關於狗的事。
“狗會嫉妒嗎？”阿秋當時是這麼說的。九九滿地撒歡，撅着小屁股跑了一圈，鑽桌子鑽腿，最後扒着章本碩的褲子站起來，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盯着章本碩看，章本碩摸摸它的頭。
九九歪着腦袋，用下巴去蹭章本碩的手，眯起眼睛，很是享受。
蹭了一會兒，九九又下來，跑到牆角去嗅錘子，在錘子邊跳來跳去，好像在和一個怪獸對峙。快打不過，就汪汪幾聲。
“從一個動物心理學家的角度出發，這是個很有意思，還沒有定論的話題。倒是人們在觀察動物行爲時，常會犯一種擬人化的錯誤。”
“擬人化？”
“就是把人類的思想、感情、邏輯代入到動物身上，解釋動物的行爲。我沒說動物不可能有嫉妒或是類似的情緒，只是說這種擬人化的現象很普遍，尤其是養寵物的人中。”
“那——狗會嫉妒嗎？”阿秋聽不太懂，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上。
“你爲什麼突然想問這個問題？”章本碩好奇地問。
“沒什麼。就是昨天我帶九九來六六家睡，晚上我們兩個躺在一起，九九硬要擠進來。我和六六換個位置，它也跟着換，反正就要躺在我們兩人中間。”想起昨晚的事，阿秋還是想笑，這麼小的狗也會吃醋啊。
“對啊，狗是會嫉妒的，只是和人的嫉妒不太一樣。”
“怎麼說？”阿秋眼睛亮起來，九九這時和錘子“戰鬥”完，得意洋洋地擡着小爪，啪達達走回來，躺在阿秋腳下，頭枕着她的腳，小尾巴掃來掃去，像是擋風玻璃上的雨刮。
“狗的嫉妒更直接，更外放，不加掩飾，像小孩子一樣。而人的嫉妒，就複雜得多，本來只是簡單的羨慕，經過精神層面的壓抑、曲解、投射、放大，會長出一個連本人都無法察覺的畸形怪物……”章本碩想到比基尼狂歡夜那晚，小冉找自己諮詢，其實只是爲了確認自己和六六的關係。
嫉妒上一個人，無論幹什麼事，想的都是她，看她的好，妒火中燒，燒得卻是自己的靈魂。看她的壞，幸災樂禍，心裡痛快，過後，卻又一片空蕩蕩的，不明白自己開心什麼。
她是倒黴了，她是失敗了，可與我何干？我又得到什麼？
下定決心不再關注她，不再嫉妒她，等有了她的新消息，耳朵又控制不住地尖起來聽，聽她的好，聽她的壞，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直接連到自己心裡，一點微風能變成拔樹摧屋的颶風。
嫉妒是會上癮的。
章本碩想着想着，入了神。
阿秋低下頭，又開始搓手指，剔肉似地搓。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九九的鼾聲。
“哈，我說多了。”章本碩說。
阿秋猛地擡頭，笑着說沒事，章老師，我好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不來諮詢了。公司正在策劃一個大峽谷旅遊節的項目，最近比較忙。
“九九呢？加班的話，九九不好帶，就放我這好了。”章本碩挺喜歡九九的，九九這麼大剛好是最萌最可愛，又沒什麼破壞力的時候，再大一點，就要拆家了。
“不用了，我跟六六說好了，給她帶幾天。”
自那次諮詢以後，阿秋再沒來過，只有在新聞上看到大峽谷景區近期開業，阿秋在介紹大峽谷蹦極項目時露過一次臉。
章本碩像往常一樣，沒有來訪者就做在線諮詢，早上去附近公園跑步，順便點贊，晚上就回來看書，整理來訪者文檔。
點贊數很快就到了六千多，離一萬不遠了。
早上出去的時候，常會碰到六六睡眼惺忪帶着九九出去遛彎。
章本碩暗笑，要不是遛狗，六六這個夜貓子也不會準時起牀。
六六每次都是一邊打哈欠，一邊揚起九九的小爪子跟章本碩打招呼，還向章本碩展示剛買的狗項圈，皮質的，再加一個亮晶晶的金屬狗牌，刻了九九兩個字，下面還有六六跟阿秋的手機號碼。
九九還不習慣項圈，蜷在六六懷裡不老實，總低頭去咬，卻只能咬到一口毛，委屈地嗚嗚叫。
章本碩揉揉九九的頭，問這麼小就戴項圈，會不會不適應？
六六說這小壞蛋一下地就瘋了似地跑，扯破嗓子叫都不回來，不牽狗繩還得了。
九九似是聽懂了六六的話，汪汪叫。
六六一邊摸它頭，一邊說好啦好啦，九九最乖了，最近都陪姐姐看電影，是不是？
然後六六一臉驕傲地跟章本碩說，前天和九九一起看《招魂》，鬼快出來時，九九都會大聲叫提醒女主角。
九九，你真勇敢。
章本碩無語，給這麼小的狗看恐怖片，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