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亂黨們的聚居點嗎?
扛着一隻裝滿橙紅色棕櫚油的鐵皮桶,混在其它負責採購的亂黨成員之中,分批進入了愛國街的一間老舊倉庫後。
出現在里昂眼前的,並不是佈滿灰塵和各種雜貨的昏暗倉房,而是一片分佈着大量低矮建築的蔥綠山谷,不少人正在人工開掘出來的土道上往來穿梭,忙忙碌碌地準備着什麼。
察覺到不對的他立刻喘了口粗氣,隨即裝作扛油桶扛累了的模樣,藉着把油桶換到另一邊肩上的功夫,張望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其它幾個方向都很平常,沒有什麼能夠辨認位置的東西,但在山谷的西北方,能夠隱約望見一座高聳入雲的「7」字形巨塔。
那座由柯羅克王國派人來修建的鋼架巨塔,是搭乘硬式飛空艇時使用的登艇塔,而「7」字上面的那短短的一橫,就是讓乘客們上下飛空艇的「月臺」,屬於王都的地標建築之一。
……
登艇塔在西北方的話……那這裡是王都東南邊的一處山谷?
靠着出衆的視力找到登艇塔,確認了自己現在的位置後,里昂頓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看登艇塔的大小來估算,這山谷離王都怕不是得有十五六公里那麼遠,自己只是進了一扇門,居然就直接來到了十幾公里之外?
怪不得,怪不得秘調局的人幾乎把王都翻遍了,都沒找到亂黨們的聚居點,原來這地方根本就不在王都,他們能找得到纔是怪事!
真是……這個空間挪移類的異常物,能力屬實有點兒太離譜了!
用心記下了自己的發現後,把油桶從左肩換到右肩的里昂,似乎突然有些頭暈,腳步發虛地往後面趔趄了半步,隨即「本能」地伸手抓了倉庫門的門框,又「不得已」地扶了下門把手,才勉強讓自己站穩了身子。
「唯物」沒有反應。
可惜,看來這扇門雖然有着跨越空間的能力,但這扇倉庫門本身並不是異常物,很可能只是某種載體,再或者「異常」並不依附在門框和把手上,而是依附在別的什麼位置……
「小巴金斯?」
並不知道里昂的舉動別有用心,看着他先是喘氣換肩,又突然趔趄了一下抓住了門框,跟在後面的胖大叔連忙伸手扶了下油桶,神情有些擔心地囑咐道:
「你要是不太舒服的話,就先把油桶放下回家歇歇,等會兒我再回來跑一趟就是了。」
「不用。」
聽到胖大叔的話後,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兒的里昂,連忙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隨即重新站穩了腳步,「青筋暴起」、「汗流浹背」地扛着油桶,跟着前面的人繼續向庫房走去。
這孩子……唉!和他爸當初一樣,是個九頭牛也拉不住的犟脾氣……
看着「小巴金斯」汗溼的衣衫和吃力地弓起的脊背,同樣扛着一大包東西的胖大叔不由得嘆了口氣,隨即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準備在他撐不住的時候伸手託一把,既免得砸破了油桶,也免得小巴金斯弄傷了自己。
然而奇怪的是,小巴金斯剛剛明明一副快要力竭的模樣,身子甚至都打起了晃,但他就這麼晃晃悠悠的走了好半天,看着好像隨時要倒,但還真就堅持了下來,成功把油桶扛到了庫房。
「豁?!」
從小巴金斯手裡接過油桶後,負責對賬的人直接被拽了個趔趄,好懸直接被油桶墜趴在了地上。
踉蹌了兩步穩住身子,靠肚皮用力頂着才把油桶抱了起來後,對賬的人擡起頭,有些吃驚地望向「小巴金斯」道:
「怎麼回事兒?這桶油怎麼給的這麼足?平常不都是半桶的嗎?」
「……」
啊?原來大桶棕櫚油只給裝半桶的嗎?
聽到對賬的人的問題後,趁着真·小巴金斯裝油的時候打暈了他,替代了他身份的里昂不由得微微一囧,明白了當時油鋪老闆的表情,爲什麼會一臉的欲言又止了。
自己家人口少,過去用的都是小罐子,還真沒買過這麼大桶的油,在打暈了真的小巴金斯後,便想當然地油桶完全灌滿了才扛出去。
而油鋪老闆看着自己「襲擊」了真的小巴金斯,又被艾米要求配合自己的舉動,所以也沒敢開口提醒,就這麼讓自己扛着這一大桶油走了……
「我也不清楚。」
抹了把頭上硬擠出來的汗水後,長相頗爲俊秀,但神情有些冷淡的「小巴金斯」一邊活動着肩膀,一邊面無表情地道:
「那個油鋪老闆給的就這麼多,我也問過他,但他說沒給錯,我就這麼扛回來了。」
「就這樣嗎?」
似乎對於「小巴金斯」的冷淡並不意外,對賬的人在琢磨了一會兒後,便一臉篤定地道:
「那可能是這批油本來就快賣光了,而且貨車馬上出發,他急着把大桶倒騰出來,好跟着貨車去油站接新的回來賣,乾脆就把剩的油全灌給你了。
挺好,呵呵,小巴金斯你今天運氣不錯,給咱們撿了個不大不小的便宜。」
「可能吧。」
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後,生性冷淡的「小巴金斯」,便直接轉身離開了庫房,朝着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而對他不大禮貌的舉動,對賬的人也沒生氣,而是笑呵呵地招呼起了下一個人。
真是……幸好選了這個性子比較冷淡的面癱臉……
回頭瞟了一眼對賬人的表情,確認沒有任何異樣後,里昂的心裡頓時鬆了口氣,隨後慶幸起了自己的選擇。
艾米給出來的疑似亂黨採購員的名單,差不多有二十個人,而自己之所以挑中了這個小巴金斯,就是因爲他性格冷淡又少言寡語,看着也不是很合羣。
這樣的人雖然不夠隱蔽,但因爲交流少表情少,在信息不足的時候也最不容易露餡兒,而換成一個比較開朗話多的人,自己就很難表現得這麼「正常」了。
運氣不錯!
環顧了一下週圍的情況後,里昂立刻把目標鎖定在了山谷最中心的建築上。
既然已經成功混了進來,接着就該完成任務了,優先找到那對疑似有着記憶能力的祖孫,想辦法讓王女被抹掉的……
「小巴金斯!」
就在里昂準備開始自己的調查時,之前曾經從後面扶了他一把的胖大叔,快步從庫房裡追了出來。
開口叫住了「逞強」的小巴金斯後,鬍子拉碴的胖大叔忍不住埋怨道:
「那桶油灌得那麼滿,你怎麼都不喊我搭把手,就直接自己擡回來了?摔癟了桶是小事,要是把腰弄傷了怎麼辦?」
「……」
我就知道,運氣好什麼的絕對是錯覺!
看着面前主動上來攀談的熟人,信息不足的里昂不由得一陣頭疼,隨後努力維持着小巴金斯的面癱人設,一臉冷淡地迴應道:
「我試着扛了一下,覺得差不多,就直接自己扛回來了。」
「胡扯!」
見他居然還在逞強,胖大叔不由得有些生氣,吹鬍子瞪眼地呵斥道:
「我剛纔試着扛了一下,就差點兒閃了腰,你扛着那麼大一桶油走了這麼久,身體能禁得住?
再說了,之前過門的時候,你只差一點兒就摔了,我跟在後邊兒全看着呢!瞎逞什麼能?」
「……」
真是……早知道會這樣,就稍微忍一
會兒,不直接摸門框和把手好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呢?」
看着低頭沉默不語,依舊「倔強地」不肯吱聲的小巴金斯,胖大叔不由得嘆了口氣,開口苦勸道:
「我知道你心裡苦,想要找些事做麻痹自己,但也注意身體,別消耗太過了,年輕時候可能不覺得,等老了之後。」
「不用你管!」
既惦記着調查情況,又擔心嘮太久了會露餡兒,里昂急於擺脫這位有些話癆的好心大叔,便直接擡起頭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開口拒絕道:
「我的身體怎麼樣,我自己清楚!不用你囉嗦。」
「……」
「你……你這是怎麼了?」
被突然炸毛的「小巴金斯」嚇了一跳,胖大叔不由得愣了愣,隨即有些狐疑地道:
「小巴金斯?你今天……怎麼有點兒奇怪?過去你從來不會這麼跟我說話的……」
「……」
啊這……看來就算面貌一模一樣,對於熟悉的人來說,終究還是有差別的,這就被人發現不對了嗎?
就在里昂眼珠微微遊移,開始琢磨怎麼遮掩時,胖大叔自行得出了答案,和善的臉上有些着惱地道:
「是不是老巴金斯?這兩天他又動手打你了對不對?他是不是又搶你的錢去買酒喝了?」
「……」
把里昂的沉默當成了默認,胖大叔憨厚的圓臉快速漲紅,拽住他的手腕把袖子擼了上去,果然在手肘的位置找到了幾道長條狀的淤青。
「該死的!這狗東西!早晚要踏馬死在那兩口馬尿上!」
惱怒地叱罵了兩句後,胖大叔扯住「慘遭家暴」的里昂,大步朝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一邊走一邊滿眼憤怒地道:
「不能再這麼慣着他了!你跟我回去找他!我肯定幫你把錢要回來!」
「……」
啊這……我好不容易纔混進來的,這怎麼啥都沒幹就要回去了呢?
剛剛只不過稍微自由發揮了一下,就直接被發現了不對,此刻的里昂不好再亂來,只得任由胖大叔扯着,一步三回頭地往來路上走,離山谷中心那座可疑的建築越來越遠……
「砰!」
就在里昂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一路拉到門口,將要重新跨過那道能夠穿越空間的怪門,離開亂黨聚居的山谷時,那扇老舊的鐵質倉庫門突然扭曲了兩下,隨即發出了一聲爆響,變成了一扇雕着花鳥紋樣的紅木門扉。
伴隨着門軸的輕響,紅木門扉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名模樣還算年輕,但鬢角卻生着不少白髮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你們是要出去嗎?」
從門外走了進來,見到「門裡」的里昂和胖大叔後,中年男人和善地微笑了一下,隨即開口道:
「稍等一下,我馬上就把目的地改回來。」
「啊,我們不急的!」
見到中年男人後,胖大叔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隨即一臉崇敬地低下頭道:
「首領大人,您最近有些憔悴了,還請多多注意身體啊。」
「呵呵,我會的。」
首領?!
跟在後面的里昂聞言瞳孔一縮,隨即一邊學着胖大叔的模樣,恭敬地低下了頭,一邊在腦海裡反覆記憶起了中年男人的樣貌。
秘調局的人努力了這麼多年,都沒能找到的亂黨首領,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兩米的位置!這張臉必須牢牢記住……唔……不知道爲什麼,他的五官似乎略微有那麼一點兒眼熟?
「好了!」
並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兩個人裡,有一個是清
理局的清理員,在重新將門關好後,中年男人伸手摸了下紅木門框沿上的銘牌,華貴的紅木門扉一陣扭動,再次變回了那扇老舊的鐵質倉庫門。
「出去吧,目的地已經被我改回來了。」
「謝謝首領大人!」
「呵呵,不客氣。」
全程旁觀了中年男人操作的里昂,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門框上的銘牌,而無意中露了底的中年男人,則微笑着開口詢問道:
「對了歐文,你和小巴金斯這一身的汗,是剛採購回來吧?怎麼也不歇歇就要回去?」
「我們倆……」
名叫歐文的胖大叔猶豫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和盤托出道:
「內森大人,小巴金斯昨天又捱打了,錢也被搶走了,我擔心老巴金斯會把那些錢揮霍掉,所以想趕緊帶着他去要回來。」
「這樣啊……」
聽到胖大叔的話,中年男人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一幕,又看了眼「小巴金斯」手肘上的淤青後,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起來。
「你們應該來不及找他了。」
微微搖了搖頭後,中年男人看向「小巴金斯」,神情微帶歉疚地道:
「我早上在愛國街見朋友的時候,其實在街對面看到了你父親,他醉醺醺的從酒館裡出來,昨天應該是拿着你的錢喝了一整宿。
不過我還沒來得及過去,他就當街對着衛國戰爭的紀念牆小便,被巡邏的警衛們發現後踢了幾腳,給抓走關了起來,你的錢怕是已經要不回來了。」
「無所謂了,反正不管捱打還是被搶錢,我都已經習慣了。」
壓抑住了內心的激動後,準備靠着強制行禮的「異常物」混進亂黨高層的里昂,一邊維持着心如死灰的面癱少年人設,一邊眼神中微帶渴望地詢問道:
「首領大人,我……我該怎麼做,才能擁有像您這樣神奇的力量?」
「……」
因爲打不過酗酒的父親,渴望擁有力量嗎?這種幼稚而又膚淺的願望,怎麼可能催生出真正的異常。
看了看面前的「小巴金斯」,中年男人不由得在心裡搖了搖頭。
對於這個有些孤僻的少年,自己早就做過一些考察,認爲他並不具備成爲「異常」的條件,甚至都沒把他列進給水瓶董事的觀察名單裡。
但……
看了看里昂瘦弱手臂上新舊交疊的棍傷,又想了想早上那枚和濃痰一起,被老巴金斯憤怒地「吐」在了牆上的鐵質戰鬥紀念章,中年男人不由得沉默了一瞬,隨即深深地嘆了口氣,朝着面前的「小巴金斯」伸出了手掌。
「給我一根你的頭髮,我幫你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