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最快簡的辦法,便是潛入吳越皇宮之中,將那位太子殿下擄來至此。
以那心頭血爲引,助她煉化冷炎靈蓬突破通元境,便可化解危機。
可是駱輕衣既然是他的結髮妻子,未到山窮水盡之地步,陵天蘇自然不會用這種傷人傷己的辦法爲她解毒。
晨光啓明,天邊的朝陽初起,將天幕上的雲層渡上一層淺淺的金邊,被遠山一襯,看上去格外瑰麗,遠遠望去,大半的天空都是被神聖的烈炎燒灼一般。
庭院之中,藥香陣陣,熬藥的瓷罐燒沸了,罐蓋子被冒泡起伏的沸水撞出噹啷的脆響。
一串串白霧從罐蓋中冒出,陵天蘇也不嫌燙,徒手將罐蓋取下。
手中捏着一把一指長的鋒利小刀,手腕對準罐口,一道道金色的血液陡然熾亮,在他手臂間的肌膚形成一道極爲美麗的金色脈絡。
刀尖將腕間的一道脈絡割破,赤紅渡着一層浩浩金意的鮮血頓時流淌入注,順着刀鋒落至藥罐之中。
沸騰的湯藥瞬間平復下來。
空氣之中所漫溢而出的藥香,似乎又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息。
陵天蘇收起小刀,將手腕送入口中輕舔止血。
屈指打出一道鳳凰靈火,平靜的藥罐這才逐漸又發出了動靜之聲。
駱輕衣坐在庭前樹下,手中正拿着一枚桑葉,以手指細細摩挲着葉面上的輪廓與痕跡。
她忽然開口說道:“你這一味藥,味道很奇怪?”
陵天蘇見火候差不多了,添了新碗,將熬好的湯藥倒入碗中,其身取了一件寒春歲末穿的白衣斗篷,走至她的身後,替她將斗篷批好。
蹲下身子,將湯藥吹涼到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然後將手中碗放置她的雙掌之中,指腹在她大腿上輕寫道:
“天歧草,魚龍筋,再加一些普通的白芷,蘭葉入藥,只是熬製的手法有些不同,所以效果也會有些不同,你喝喝看。”
陵天蘇在她身邊陪了五日,五日時光,他所熬製的藥物並不多,每日煎熬一碗,不多不少。
五日下來,她的嗅覺卻是恢復了小半,雖遠不及常人那般,卻再也不是什麼東西也聞不出來了。
她捧着藥碗,笑道:“我自幼熟讀藥典經書,天歧草與魚龍筋藥性相沖,從未見過有那位藥師前輩將這兩物同用於一副藥之中,卻是不曾知曉白芷、蘭葉這麼常見的草藥竟然能夠同化這兩株靈藥,你是從何習來的這方藥?”
陵天蘇繼續寫道:“你先喝藥,我在告訴你。”
駱輕衣眼底升起一絲趣然,她端起手中的湯藥,說道:“此藥是用以恢復味覺的。”
不得不說,這位新入王府的小黃侍給她帶來了不少的驚喜。
在鬼子菩提的折磨下,她食不下咽,就連喝水,都猶如吞針一般痛苦。
平日裡依靠黃侍們特製的靈液續命,皆是以銀針穿體渡藥的方式。
那種痛苦,非常人能夠忍受。
可是喝這位小黃侍的藥,卻全然不會有半分痛苦。
反而在服藥的過程中,溫度剛剛好不會燙傷也不會太涼的湯藥浸潤喉嚨,竟是無比的舒適滋養。
在冷炎靈蓬的作用下,她本該熬幹了的嗓子,再無半分痛苦灼燒的感覺。
每日喝藥,竟然反而成了一種享受。
陵天蘇寫着:“吃沒有滋味的東西,不好受。”
駱輕衣捧起藥碗,緩緩飲下,此藥頗爲見效,不過飲下一半,口中毫無滋味如同喝水一般的湯藥逐漸一股比黃連還要苦澀百倍的味道在嘴巴里氾濫開來。
她眉毛蹙起,最後包含了濃郁藥渣的一口湯藥怎麼也喝不下去了,苦着臉,剛一放下碗,脣邊便是一涼。
一隻瓷勺,盛着蓬鬆如絮的細碎冰沙,湊近在了她的脣邊。
隱隱可以聞到甜甜的鮮奶甜香。
一顆死寂難動的心,在這一刻忽然重重一跳。
她忽然覺得此番情景……有些似曾相識地令人心悸。
幾乎是下意識地、貪切地張口,她仰面空洞地‘看’着前方。
模樣乖巧得就像是一隻嗷嗷待哺的雛鳥,等待他人的投食。
陵天蘇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被毒斑侵蝕的可怖容顏,不知爲何,他竟是覺得有些可愛。
似是感覺到他並未將勺子上的甜甜食物喂於她,駱輕衣眉頭微蹙,滿滿地不高興。
陵天蘇失笑搖首,勺子輕遞的同時,手指在她腿間不斷寫着:
“藥有些苦,恢復了味覺可不能只吃苦的,這是鮮奶冰甜酪,是我做的,雖然冰爽甘甜,但不至於傷身傷胃,吃完以後,要把最後一口藥喝乾淨。”
含着那一口蓬鬆軟甜的冰酪,瞬間衝散了口中那要命的苦意。
一年以來,她便未進食,對待甜食更是尤爲想念,可她連喝水都艱難,如何能夠吃下去東西。
這一口甜酪,是她一年間以來,吃的第一口食物。
駱輕衣咬着瓷勺捨不得鬆口,含糊不清道:“喝完這一口藥,還有嗎?”
陵天蘇忍不住輕笑出聲,心道到底誰纔是孩子。
“有的,不過不許吃多,我只做了一小碗,慢慢喂於你吃。”
駱輕衣這才緩緩鬆開勺子,閉眸蹙眉,一臉嫌棄的將最後一口最苦的湯藥飛快嚥下去。
苦的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陵天蘇及時又挖一勺,送入她的口中。
“唔……很甜。”她輕輕一笑,眼角卻是滑落兩行櫻紅色的淚:“你知道嗎?其實在三年前,我是不吃甜食的。”
陵天蘇:“……”
“世子殿下……嗯,也就是我的夫君,他傻傻的,分明自己去逛青樓,竟然還帶一名女下屬陪同前往,自己吃糕點還不忘餵給身後的那個人,我當時就想着,這哪裡是個世子爺,竟然半分脾氣都無。”
說到這裡,她空洞的眸子似是多了幾分神采:“也是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很好。”
陵天蘇垂斂着頭,輕聲道:“我其實並不好的……”
駱輕衣聽不見他說的話,眉眼間的輪廓亦是逐漸生動柔和。
服下湯藥,吃過冰酪的嗓音也帶着一種苦盡甘來的甜意:“我是黃侍,他是世子。原以爲,這樣的身份,這樣的立場就很好,至少在他偶爾回首之間,我還能拉着他的袖子問他要一口甜食。”
旭日東昇,薄淺的金輝灑滿大地,更襯得她髮絲蒼白,她雖眉眼含笑,卻又分外悽楚蕭瑟。
她眸子裡的光逐漸暗淡,嗓音也如同瓷器皸破一般,佈滿裂痕:“後來……他走了,我亂了四季,舊病難醫。世人常言醫者不自醫,他便該是我此生求醫不得的隱疾。始於甜糕鍾情,也即將……終於毒火焚心。”
“我知道,這個病是治不好的,小黃侍,你讓我嚐到了人間久違的甘甜清美,我很感激你,此藥苦意甚濃,良藥苦口,可我也知曉,我味覺想要恢復,須得日日服用此藥,我怕苦,不想再喝了。”
陵天蘇定定地看着她,寫道:“藥雖苦,可我會替你備好甜糖,每日都不會重樣,所以……請你不要怕好嗎?”
駱輕衣緩緩搖首:“一個人,一旦嘗過了甜,便不會再想着去品一品苦澀的滋味。”
陵天蘇算是看出來了。
她怕苦是真,但更多的原因卻是,當她味覺恢復的那一瞬,便嚐出了藥中還含了一種藥引。
陵天蘇也不與她過多糾纏這個問題,明日他就去想辦法再加一位遮掩的藥物,掩蓋住鮮血的味道,定不叫她察覺出來。
他在她掌心裡寫這:“我今日裡抄了一本藥經,要不要點評點評。”
駱輕衣搖首道:“我看不見。”
“知曉你看不見。”
忽而,手中多出一件溫涼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