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三尋,東躲西藏。
李長壽自是明白,虛菩提只要進入五部洲之地,應當就會被天道所注視。
但只有很微小的概率,天道與道祖會直接抹殺虛菩提;這源於道祖骨子裡那種,將一切生靈視作螻蟻的‘傲慢’。
道祖屹立於三界之巔實在是太久。
久到道祖習慣了所有一切都在他掌控,從而少了那份‘懼怕’與‘恐懼’所帶來的謹慎。
李長壽明白,這份謹慎、這份周全,就是自己與道祖博弈的最重要底牌。。。
【底牌:穩健】。
虛菩提偷偷摸摸自南海繞到了西海,進入西牛賀洲之後,就徹底隱遁了起來,悄悄朝着靈山靠近。
他面容總是帶着幾分散不去的憂慮,每每也會有猶豫之感,看向已物是人非的靈山時,也總會有少許無奈和憤懣。
這演技,就很自然。
這份演技,李長壽不知是否會起到作用,這取決於天道是否會一直注視着自己。
本着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他還是從一而終,努力堅持了下來。
摸索了大半天,李長壽讓‘虛菩提’在一處山谷停了下來。
這裡離着靈山並不算遠,此刻卻有些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進去,也不知該不該進去。
畢竟當年佛門奪權時,虛菩提選擇逃避,而不是堅定地支持接引聖人;如今自己別無他法,來找接引聖人解開天道枷鎖,心底總歸會有幾分心虛感。
實際上,李長壽抽離了部分心神,放在了其他兩處假身旁。
那貳號假身的業障大妖,繼續觀察花果山的動靜。
七大聖豎旗,各自名號已是犯了忌諱,此刻更是和天庭正面開戰。
反天二字雖然沒直接喊出來,但已是寫在了臉上。
李靖所率天兵天將,終於準備與花果山衆妖來一次大戰,空中陰雲散去大半,顯露出層層疊疊的身影。
李長壽仔細感應一陣,心底微微一嘆。
沒有仙豆兵。
接下來的大戰,就要天兵們用命去跟妖兵對戰。
戰爭哪裡有不死人的?
李長壽此前一直想的是,在確保勝利的前提下,讓己方損失減少到最低。
但如今的天庭,已不再那般謹小慎微,已是忽略了、或是忘卻了,仙豆兵在大規模對戰中的可觀作用。
這應該跟道祖修改生靈記憶有關。
讓李長壽也挺無奈的。
花果山,妖兵士氣正盛。
因不斷有其他妖族猴屬趕來馳援,花果山的猴兵比之前還要多了數倍,但此刻猴兵卻算不得花果山妖兵的主力。
那漫山遍野瀰漫的妖影,已是差不多匯聚了六成妖族戰力。
相聚百萬衆,燃起撼天火!
妖族雖然全程被天道安排,但此刻也算熱血了一把,代表了生靈對天道的微弱反抗。
李長壽對這般盛景,卻沒有太多感覺。
這天地間的主角是人族,如今的天庭也是代表人族的利益,人族是天道護持的一族,也是順天而行的一族。
這並非是人族捨棄了與天鬥、與地爭的精神。
恰恰相反;
正是因人族確實有與天鬥、與地爭的實力,纔會被天道拉攏爲天道庇護的大族;人族三皇雖少了火皇,但火雲洞底蘊猶在。
天道欲要淘汰妖族,花果山就是妖族最後的反擊。
妖族其實還有一條出路,就是向人族低頭,去火雲洞求和,言說面對天道‘脣亡齒寒’的道理。
但妖族恨不得殺光天地間人族,自無法做出這辦事。
且,能有這份眼力的妖族大佬,大多在之前就被李長壽幹掉了。
此時等待這些妖族的,不過是落寞的終途。
花果山之戰——妖族最後的狂歡。
相比妖族,李長壽更在意此時孫悟空狀態如何。
但他‘駕駛’的這頭業障大妖,也不好明目張膽接觸孫悟空,只能遠遠用仙識看一眼不設防的水簾洞……
悟空已喝醉睡了。
也是真的心大。
“這猴頭,”李長壽心底輕笑了聲,留下少許心神關注花果山接下來的‘大戰’,心神挪去了叄號假身處。
叄號假身,就是那個中神州仙門的天仙境煉氣士。
此時這假身已到北俱蘆洲北部附近,仙識散出,遙遙能見北洲巫族聚居之地。
這裡反倒是成了三界中難得的世外桃源。
連綿的松林抵擋着北海料峭的寒風,白雪皚皚之處總能見炊煙升起。
幾處巫族聚集之地邊緣的村落中,幼年孩童光着腳丫在雪地中奔跑,年長的老者在屋前處理着各類補充血氣的食物。
那些青壯巫族在四處狩獵、出海捕魚,也有不少巫族女子在田間耕作,栽培一些耐寒的食物。
總體而言,生活安定又富足。
李長壽只是遠遠看了幾眼,身形悄然而退,心底安穩了不少。
巫族,是洪荒天地間較爲特殊的一族。
他們誕生於盤古神的血脈,十二祖巫天生擁有對天地道則的支配權。
妖族便是爲了對抗巫族,由道祖暗中指引,匯聚萬靈之力拼湊而成。
上古時,全盛時期的巫族,是與全洪荒生靈爲敵,還打的後者喘不過氣。
看巫族的興衰史,其實能看到一條暗藏的軌跡。
一條,道祖搞垮巫族的軌跡。
從三次巫妖大劫,一直到蚩尤與黃帝的大戰,巫族一衰再衰,最後徹底跌下了洪荒第一大族的神壇,李長壽接觸他們之前,更是差些被妖族算計到絕滅。
這就是道祖的長線算計能力。
上古大戰之後,那些殘存的妖族勢力,其實是天道、道祖有意留下,以鎮壓巫族。
念及於此,李長壽心底只能輕嘆,施展遁法快速離開了北海附近,去北洲東部採摘些藥材。
雖然叄號假身是名不見經傳的天仙煉氣士,但遮掩工作還是要做的。
看一眼巫族,李長壽心底也安穩不少。
他並不是要用巫族去對抗天道,只是在與道祖決出勝負之前,過來關注下曾經並肩爲戰過的北洲巫族部落。
確定盤古神之血脈還在天地間,有欣欣向榮、不斷復甦的跡象,確實讓李長壽找到了一絲絲踏實感。
接下來的半個月……
壹號假身虛菩提躲藏在靈山附近,似乎一直在猶豫徘徊,找不到現身的方式。
實際上,李長壽只是在等待一個完美的時機,靈山他自可進出自如。
貳號假身業障大妖在花果山附近,看着天兵與妖兵爆發大戰,妖族七大聖連續挫敗幾次天庭攻勢。
此時雙方死傷還不算多,但妖族穩穩佔據花果山,七大聖旗幟屹立不倒,確實算是贏了這一陣。
天庭一方,李靖初嘗敗績,但他依舊是氣定神閒、不慌不忙,只是調兵遣將,不斷與花果山妖族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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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壽估摸着,這應該是那個冒牌太白金星,在暗中給李靖下命。
天庭戰陣到底有多強的戰力,李長壽自是一清二楚,滅此時的花果山妖族勢力,最多隻需半個時辰。
溜妖族罷了。
此刻,叄號假身已是帶着少許毒傷、大批靈草出了北洲,進入了東勝神洲,朝度仙門方向而去。
到了度仙門方圓數千裡內,李長壽頓時感覺……無比親切。
他的紙道人曾遍佈在這片大地的深處;
他的足跡踩滿了各處山頭,把這裡的靈根靈草搜刮的一滴都不留;
他的身影曾出現在各處密林,尋找着靈氣充沛的老樹,留下了無數樹之冤魂。
是這裡,成就了他‘剪紙達人’的名號;
也是這裡,成就了他‘人教弟子’的跟腳。
李長壽控制着叄號假身,躲在了度仙門千里之外的一處山頭,開了幾層陣法、搞了幾道仙力結界,光明正大開始療傷。
仙門附近兩千裡都算‘自留地’,但這個天仙煉氣士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度仙門一方的關注。
這熟悉的警惕性,還是記憶中的那麼鬆散……
仙識散開,李長壽輕易鑽透了度仙門那層絲薄潤滑的護山大陣,‘看’到了其內情形。
破天峰屹立不倒,其上仙影重重,再次有了金仙境的氣息。
仔細一瞧,竟是一位太上長老有所突破,晉升爲普通金仙戰力單位,酒雨詩此時還只是真仙境後期。
這新晉金仙長老的實力,大概也就零點九個季無憂。
各峰弟子不多不少,還是自己離開時的水準。
小瓊峰原址,已經成了四面環山的湖泊,周遭鬱鬱蔥蔥遍佈小樹林,成了門內年輕煉氣士發揚道侶之風的‘聖地’。
看一看丹鼎峰,瞧一瞧仙霖峰;
探一探百凡殿,就看到了那羣熟悉的【老】面孔。
不戳,真不戳。
李長壽還算滿意地點點頭,讓叄號假身就在此療傷,時刻關注着度仙門的狀況。
以防道祖最後關頭急了跳牆。
這個還真是不得不防。
接下來就是等了。
等悟空大鬧天宮,等暗中接了自己指令的鯤鵬號接近洪荒天地,等道祖和天道露出一個小小的‘破腚’。
此時勝算,九成七五。
‘就差一點了……玉帝陛下。’
於是,三個月後。
……
李長壽也沒想到,李靖的耐心能這麼好。
八部天兵開始輪換上陣,每一部各出二十萬大軍,將花果山當成了練兵之地,每隔一兩日就上演一次大戰。
對於妖族和天兵來說,疲兵之法近乎失效。
妖族越發亢奮,天兵的情緒也漸有些惱怒,雙方已是打出真火。
李靖用兵,李長壽自愧不如。
也不知這李靖到底怎麼做到的,每次大戰都能讓天兵以最小的死傷,換妖兵較多傷亡,且每次還能讓天兵做出敗像、順勢退卻,激發妖族一方的求戰之心。
若是一次、兩次,那也就罷了。
問題是,李靖釣妖族,一釣就是三個月,大大小小大戰數十次,依然保持着這般情形。
這就有些嚇人了。
天兵天將不可避免會有一些不滿的情緒,卻被李靖穩穩壓住。
但花果山上越來越多的妖族可是忍不住了,一個個已經喊出了打去南天門、攻入東天門的口號。
氣焰一時相當囂張。
彷彿上古妖庭就要復辟,妖族明天就能蹦出來幾千個大羅金仙。
情緒已經衝昏了妖們的心神,甚至不少上古老妖也被這些情緒夾裹,成爲七大聖堅實的後盾。
那平天大聖牛魔王磨磨蹭蹭了兩個月,最後還是帶着一批牛妖前來馳援,不過這老牛出工不出力,每次大戰都是以自保爲上,也不會去打殺天兵。
李長壽觀察到很有趣的一點——除卻猴屬妖族之外,其他妖族都無法進入水簾洞。
孫悟空將自己的‘王位’搬到了山腰處,每天就是喝酒、打架、吃香蕉,與幾位兄弟吹吹牛皮,與各路老妖打個照面,頗爲歡樂。
他應該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吧。
李長壽心底暗歎,總覺得自己這個師父做的有些不合格,不能像老師對自己那般去對猴子。
但沒辦法,自己與道祖的博弈,已是生靈與天道之間最爲重要的對抗,容不得出差錯。
只能暫時委屈下猴子,就當這是給猴子安排的磨難了。
在道祖的劇本中,猴子性命無憂,倒是不必多擔心他的安危。
何時讓虛菩提去靈山?
李長壽心底仔細分析了一陣,覺得還是要等猴子被天庭詔安,自己再去靈山逛蕩,找機會做了那金蟬。
哪怕多等三五年,也不是什麼大事。
然而,李長壽心底的這般念頭剛落下,忽覺靈臺有道韻飄過,心底飄出一聲嘆息,響起了虛菩提無比熟悉的嗓音。
接引聖人。
“菩提,何時來的?過來吧。”
李長壽心底微微抽搐。
他此前考慮過接引聖人會發現自己的行蹤,畢竟一直在靈山附近溜達;也想到了,接引聖人有可能會主動喊他過去。
可沒想到,接引竟會主動到這般地步!
這是,大聖人心底煩悶了?想找弟子過去抱怨幾句?
李長壽不敢耽誤,‘虛菩提’自山谷中現身,對靈山做了個道揖。
前方金光閃爍,乾坤開啓了一扇金色門戶。
李長壽打起十二分精神,駕着‘虛菩提’入內,一步就邁入了濃郁的聖人道韻中,入了接引聖人的居所。
道心歸於沉靜,心底再無雜念。
這是一處草廬,看窗外景色,就是在靈山後山。
接引聖人身着白袍盤坐在蒲團上,正對‘虛菩提’含笑注視。
天道之力?
李長壽敏銳察覺到了點什麼,但此時並未點破。
“弟子拜見老師。”
‘虛菩提’低頭做了個道揖,輕輕一嘆,不知該說些什麼。
接引聖人擡手點出一隻蒲團,擺在李長壽麪前,緩聲道:“坐吧,不必多擔心,此地雖被天道監察,但爲師還能護你一二。”
“是。”
李長壽應了聲,拿捏着虛菩提的各類習慣,盤坐在接引聖人之前,低眉順眼、不敢直視。
接引聖人又輕笑了聲,問道:“你莫非還放不下自身道境?”
“老師,弟子歷經艱險,好不容易……”
“莫要多想了,”接引聖人溫聲道,“天道便是這般,道祖也是這般,你道境越高越是危險,若是越過了那條線讓他們忌憚,你也就離歹命不遠。
此時你這情形其實還不錯,起碼不會引起他們猜忌。”
李長壽:……
“可老師,唉,弟子也不知該如何言說。”
接引聖人緩緩閉上雙眼,嘴邊笑容也漸漸隱去,最後也只是輕輕一嘆。
“你,當真想解開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