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某人是不是處男的爭執,一直持續到夜幕褪去。
兩人同時起身,眼神落在東方。
那裡有霞光萬道,一輪紅日噴薄欲出,紅光之前有一團紫氣繚繞徐徐向西移動,在仙女峰南岸,層巒疊翠,紫色漸漸地越聚越濃。
紫氣東來……鄭飛躍將這番壯舉盡收眼底,忍不住感慨這天地間的無窮奧妙。
小周也在感慨:“如此奇景,與太陽、月亮、星辰一般,人人都可欣賞,人人都有希望,世間最公平的事莫過於此。”
明明在說公平,鄭飛躍卻從中聽出了不平之意。
他心中微動,表面卻不動聲色,靜靜望着這絕好的風景,道:“你我能站在這裡欣賞風景,是因爲我們高高在上,換做那些連生存都困難人人,就算美景在前,他們有那個欣賞的心情嗎?”
小周豁然看向他,桃花眼微微眯起。
鄭飛躍神色如常,淡淡道:“凡是能在山巔之上看風景,哪個不是歷經磨難、艱難出頭的?
知道什麼人喜歡講公平嗎?
弱者!因爲他們沒有付出,卻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回報。”
小周緊握雙拳,咬牙道:“不是這樣的!”
“哦?”
“不是這樣的!”
“那你告訴我是怎樣?”
“每個人都應該有選擇的權利,比如說我喜歡花兒,將來要成爲一名花匠,並不會因此被人看不起。”
“爲什麼看不起花匠?”
“那我問你,給你一個技藝高超的花匠,再給你一個能戰善戰的修行者,你如何選?
不要說自己麾下不缺修行者,如果拋開一切客觀衡量,你會如何做出選擇?”
“我選修仙者。”
“看吧,輕重自在人心,哪怕是高高在上的東岸霸主亦不能免俗,沒人會拿一個花匠和修仙者比,這就是最大不公平!”
小周的聲音鏗鏘有力。
鄭飛躍沉默良久,遠方紫色消退,朝陽高升,他的心中卻無一絲暖意,沉聲道:“山裡人都像你這般想嗎?”
小周聞言,通體一震,他的眼神有些躲閃,轉身想走。
“周小枝!”
鄭飛躍第一次呼出小周的全名,無比嚴肅正經,道:“過不了今天這關,你我就算再怎麼氣味相投,也成不了真正的朋友!”
小周沒轉身,長嘆道:“你套我的話。”
“雖然我不在乎你的成分,但我需要知道你是什麼成分,兩者不能混爲一談,這個道理你清楚。”
鄭飛躍的聲音理直氣壯。
小周緩緩轉身,神色僵硬:“真要如此?”
“你在我這裡混日子,心裡也不好受吧。”
鄭飛躍的眼眸如同兩個黑色的旋渦,“丞相也好,你口中的老頭子也罷,都是以大局爲重之人,這點你我再清楚不過,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人是不能犧牲的。”
小周眼中浮現出淡淡的嘲諷之意:“你不也是這種人嗎?”
“但我從不犧牲自己的親人和朋友!”
鄭飛躍露出嚴肅的表情,“兩岸妖孽輩出,通天門躁動不已,這不是好徵兆。
我有預感,一個很大的旋渦正在醞釀,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我們要面對。”
小周怔怔地看向他,道:“老頭子還是低估你了,他讓我來遊說你,結果我倒成了你的說服對象……不用問了,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大,我這裡沒有答案。”
他的眼神清澈無波。
鄭飛躍點頭:“我信你。”
“謝謝。”
“你已經說了很多次謝謝,說實話我不怎麼喜歡這個詞彙,因爲它往往代表着他人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卻不打算回以實質性賠償的無恥之舉。”
鄭飛躍一口氣說完。
小周嘆息:“問吧,我儘量撿能說的說。”
“你的成色。”
“這個不能說。”
“你已經透漏很多,我也有了自己的判斷,不在乎多點少點。”
“你呀……好吧,我多說一句,算是替山裡的兄弟們答謝你的還魂酒。”
小周擺正臉色,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我和山裡的兄弟們,都不是修者。”
鄭飛躍聞言,神色狂震。
他幾乎是用別人看待自己的眼神(怪胎)看向小周,雙眼之中升起兩道魔氣,發動破妄類神通。
可是,此刻他看到的東西和以前一樣:小周有修爲,領悟了自己的道,乃是正宗的大修士無疑,而且很強。
“不用看了,都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小周笑了笑,神色帶着說不出的蕭瑟和淒涼,“種子即是前身,你可以將我當做一顆已經開花結果的種子。”
又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鄭飛躍恍然發現口乾舌燥,雙手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什麼也抓不到,內心一片海浪翻滾。
種子……小周竟然也是種子……種子……山裡人……邪惡的神之骨……一個模糊而又足夠駭人的陰謀,在鄭飛躍的腦海中緩緩成型,他幾乎是喊出來的:“小周,這個玩笑開不得!”
小周笑道:“幾十萬年都在做的一件事,如何算的上玩笑?
我告訴你這些,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踏馬的!”
鄭飛躍此刻只能用一句粗口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就算我說出去,也得有人信才啊,真是日了狗!”
小周:“雖然不知道‘踏馬的’是什麼意思,可從你口中聽來,總覺得氣勢非凡,以後我也要用。”
鄭飛躍:“……”踏馬……“一夜未眠,我要回去睡覺……踏馬的,說了這麼多秘密,總覺得對不起老頭子,對不起組織,還是不睡覺,出去轉轉。”
小周嘟囔着離開。
鄭飛躍不知自己是何時回到城主府的,直到李心兒將熱氣騰騰的毛巾遞過來,才晃過神來,將毛巾蓋在臉上,聲音透過溼熱的毛巾傳出:“算逑,這事和我沒關係,爺們守好東岸就行。”
“鄭郎,發生什麼事了?”
李心兒好奇道。
鄭飛躍的語調沉悶:“不是什麼大事,一羣躲在山裡的瘋子,做着已經發黴的夢,唸叨着要教日月換新天呢。”
李心兒聽不懂,強笑道:“那還真是瘋子。”
鄭飛躍突然驚起,拿掉臉上的毛巾,看向李心兒道:“不對啊,老子就是地主老財,不會被這羣山裡人革命了吧?”
李心兒又笑了:“又是哪裡的風把鄭郎吹傻了?
您是東岸的王,掌控無數人的生死,從來只有你革人的命,誰人敢革您的命?”
鄭飛躍歪着頭,心裡極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