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澤?”
小倉房的窗戶被他用黃紙給封上了,從外面看出了昏黃髮亮的光什麼都看不清,我敲了兩下門,裡面沒反應,皺了皺眉,會不會他找我回來自己卻出什麼問題?!
顧不上想太多,我伸手使勁一拉,簡陋的門‘吱嘎’一聲就被我給硬扯開了,“程白澤!!”
小倉房裡果然被程白澤起了個案臺,此刻他正雙腿盤踞正對着案臺坐在地上,脊背挺直,雙眼緊閉。眉頭也同樣緊鎖,一臉的痛苦不堪。大概是聽見我把門拽開的聲音了,他嘴巴硬扯着張了張:“別過來,我六神不穩,正在聚氣!”
“我幫你。”
說着,我就要上前幫着他上香,“別,你我不是師出一門,別打擾我就行。”
他打斷我的話,眼睛仍舊閉着盤腿坐在那裡,我站在原地沒動,看着他心裡卻異常的發緊,過了半晌,程白澤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轉過臉看着我有些虛弱的笑了笑:“去看你姥爺了嗎。”
我指了指他的臉,卻忽然說不出話來,捂住自己的嘴。直接就哭了。
程白澤被我的反應弄得有些發懵,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指在自己的鼻下直接擦到了紅色的液體,拿出一張紙巾無所謂的擦了擦:“嗨,不就出點血嗎,你至於嗎。”
我心裡清楚他這是傷到了,下面豈是你說去就去的。我在黃泉路上晃盪了七八天,他肯定費勁巴力的下去到處找我,去一次,那身體就傷一次,就在剛纔他轉過臉看着我笑的一瞬間,我清楚的看見他鼻子裡流出的兩道鼻血,我雖不知道他傷的程度,但是一看見這個,心裡總覺得崩潰,我何德何能,讓一個朋友爲我做到這步,常人來講,本就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是我馬嬌龍卻能穿着一身壽衣好端端的站在這裡,託的還不就是我姥姥還有程白澤的福,本應該是我去保護別人的,現在卻連累的人家來保護我,我算什麼陰陽師!
“行了,你還沒完了是不是?”
程白澤起身走到我身前,伸出手輕輕的抱了抱我:“不是說都過去了嗎,我流鼻血那是因爲天氣太乾了,我上火了,這麼小的事兒也值得你哭嗎,你不是都幫着人處理完屍竭了嗎,那麼噁心的畫面都見過了,這點鼻血算什麼。”
我搖搖頭:“對不起啊程白澤,怪我,怪我太自以爲是了,我以爲我挺厲害的,結果卻被一個水鬼給拖進水裡送了命,我連累你了,是我害的你傷了元氣的,我不知道怎麼謝謝你,我真的挺廢物的……”
雖然我從小一直就被姥姥教育灌輸着做人要謙虛謹慎,但是每個有道行的陰陽師看見我總會來一句,天生陰陽,必成大器之類的話,甚至就連程白澤都對我說過,聽多了,內心深處免不了有些飄飄然,我雖然相信強中自有強中手,但是總覺得自己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做爲陰陽師,我是了不得的,什麼邪事兒我一點就透,一悟就通,說句不好聽的,我甚至覺得自己將來會是最強的,但也許就是太過順風順水了,所以我居然會在個水鬼這裡栽了跟頭,要是沒有幫我的人,我真就這麼走了,去叫冤有什麼用,肉身要是火化了了,我他孃的怎麼回來!
死過一回也讓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差的有多遠了,我是陰陽人又怎麼樣,去了下面還不是一隻普通的鬼,一隻連哭都不會哭的鬼,而且,最可笑的是我這個被稱爲最有前途的陰陽師居然都沒有給人走過陰,去到下面後完全就是一種蒙圈狀態,我姥姥當初做陰陽師的時候,據她講牛頭馬面因爲知道她是走陰人都會給她一絲薄面,而我呢,完全傻了,別說是陰陽師了,我連會唱哭活的李小師都不如。
早早的,我就被一種貌似光環的東西給包裹住了,別人說我能成大器,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如此看來,這個跟頭要是不栽就怪了。
“爲什麼要謝我,你和我之間用不着說這個,能找到你就行了,下面我又不是沒去過,只是第一回覺得找個人這麼費勁,知道嗎,你要謝的話應該是謝你姥姥……“
“我姥姥?”
我擡起眼看着他:“你看見我姥姥了?”
程白澤輕輕的牽了牽嘴角,“沒有,但是我這次下去卻感覺不對,應該是被什麼東西指引着往那條路上走的,剛反應過來那是黃泉路,不是我能去的地方,就看見你過來了,如此一想,肯定是你姥姥知道我下來找你了,把你送過來讓我帶你回來的。“
我點了點頭,嘴裡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我拿過他的紙巾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看着他吸了吸鼻子:“我謝謝你,真的,我在下面都要嚇死了。”
程白澤幕地笑了:“有什麼怕的,要是誰敢欺負你,你就胸脯一挺,說你是馬嬌龍,看看誰還敢跟你嘚瑟。”
我垂下眼連帶着撇了撇嘴:“他們纔不管我是誰呢,一個個都勸着我趕緊趕路,我走不動,而且,我真是第一次下去。”說着,我做了個深呼吸看向程白澤:“以後,我要接走陰的活,一定要把下面弄明白了。”
程白澤卻皺了皺眉:“下面有什麼好去的,一個好的陰陽師,在上面就可以把事情解決清楚,爲什麼非得要去下面,下面的陰氣太壯會破壞本身的陰陽平衡,驅鬼是本事,但是請鬼上自己的身卻算不得什麼本事,你聽我的吧,走陰就不要想了,我也是剛出徒的時候才幫人走了幾回陰,但早就不走了,這次下去,也只是爲了找你而已。”
我明白他的話,但是他顯然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覺得自己這方面是弱項,不管你感覺自己好像多明白,但是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還是虛的,就好像我在處理白事兒的時候在頭七那日幫着事主家整理祭祀用品,製作‘天梯’在燒走什麼的,白活起來是一套一套的,但真正的自己下去了,連望鄉臺我都是第一次見,更別說後面的鬼門關什麼的了,陰陽兩路,我只走過黃泉路是遠遠不夠的,既然是處理這些事情的,就要都給弄個明白!
“馬嬌龍,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我‘嗯’了一聲,擡眼看着他鼻子又流血了,不禁拿着紙給他擦了擦:“我知道了。”
程白澤看着我笑的倒是挺舒心的,他越是這樣,越讓我覺得過意不去,我知道他爲我遭的罪,也在心裡默默的記下了,程白澤,我又欠你一次了,這人情,我好似總也換不完了。
等他鼻子不流血了,我看着他張了張口:“去看看我姥爺吧,他一醒了就很掛着你。”
程白澤點了一下頭:“好。”說着,他好像想到什麼:“水裡那東西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鳳霞的事兒,我咬了咬牙,“在封她一次,讓她永遠都不能出來作妖了。”
只是我現在的身體不行,這活動都費勁,而且我這種屬於靈魂出竅的,我不知道會不會對我的道行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怎麼也都得恢復一段時間。
程白澤看着我臉上卻透着認真:“這事兒交給我行不行。”
“交給你?”我微微的怔了一下:“可是,你現在不是也……”
“別管了,交給我吧,你現在這樣兒根本就做不到封住她,這事兒我來吧,行了,你別再多說了,先去看你姥爺,然後等明天我把這事兒給你辦利索了,咱們就回去。”
說完,程白澤壓根兒就不給我回話的空間,拉着我的手腕直接向外面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後,其實我覺得這事兒要是對恢復好了的我,以及程白澤來講都是沒難度的,不過就是把成事兒的鳳霞再按到水底,只是我總覺得還有些怪,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兒。
姥爺一看見程白澤自然是激動的,拉着他就讓他坐在炕頭上沒完沒了的說話,什麼程白澤跟他說話的聲音他都聽到了,只是不想睜眼睛,想跟我一起走,沒想到程白澤沒撒謊,果然給我帶回來了什麼的。
我回到另一個屋子裡先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剛換完,許剛就回來了,看見我也是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樣,他說他簡直不敢相信,因爲那陣兒摸我的胳膊都是硬的了,還有一些親眼看見我死的,也聽說我好了特意來看我,屋子裡熱鬧的不像樣,由於程白澤不邀功,也說自己以後不想給別人做這些事兒,所以這些人並不知道我是怎麼活過來的,最後只總結出了一點,那就是我是馬玉芬的外孫女兒,我姥姥是村裡的神人,我自然也就不簡單了。
等送走了一撥又一撥的人,我也感謝許剛不嫌棄我是個外人,還是死在外面的,居然讓我躺在他們家的炕上,還躺了好幾天,許剛沒等我說完就拍着自己的胸脯看着我說,你這孩子不要見外,先且不論你姥,就是你跟大丫,那在叔這兒都沒說的,叔虧欠大丫的,都沒有你對大丫好,叔現在做這點事兒算不得啥!這房子你隨便住,你就跟叔的閨女兒是一樣的!
說到許美金我心裡就覺得彆扭,因爲許剛是一點都不知道我跟許美金的恩怨糾葛的,等再把許剛送走,已經很晚了,我收好穿着的那件壽衣,準備燒了埋到姥姥的墳旁,做個衣冠冢,算是留個念想,以另一種形式,當做陪陪姥姥。
姥爺的精神頭很足,他一直握着程白澤手,我讓他吃飯,他卻說要跟小白一起吃,最後程白澤爲了讓姥爺多吃飯,則硬讓自己撐了好幾碗,走到那個屋子,我看着已經在炕上體力不支和衣而睡的宗寶和李小師,又看了一眼還在跟程白澤聊天的姥爺,張了張嘴:“姥爺,很晚了,讓程白澤去睡覺吧,這些天他也很辛苦了。”
“不急……”姥爺卻衝着我招了一下手:“你過來嬌龍,姥爺有話要跟你說。”
我點了一下頭,坐到炕沿的另一邊:“有啥話明天再說吧,你喜歡小白也不能讓他熬夜啊。”
“這算啥熬夜啊!”姥爺拍了一下大腿,隨即看向我:“嬌龍啊,你孝順不。”
“啊。”這話問的,我笑了笑:“姥爺,你是我的命啊。”
姥爺點了一下頭:“那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姥爺就把你這事兒給訂了,今年春節,你就跟小白結婚,這樣,你就是孝順姥爺了,姥爺最大的心願就了了,要不然啊,你就是不孝順,姥爺就不認你了!”
我睜大眼睛直接懵住了:“姥爺,你說什麼呢。”
一旁的程白澤也有些發怔,看着姥爺:“姥爺,這,這不好吧。”
“咋不好了!”姥爺急了,看向程白澤:“小白,你對嬌龍是不是認真的!”
程白澤看了我一眼,隨即又看向姥爺,微微的牽了牽嘴角:“姥爺,我會照顧嬌龍一輩子的。”
“那不就得了嗎!”姥爺又看向我:“嬌龍啊,你上哪找小白這麼好的啊,我就稀罕他,你不是都跟他在香港定了嗎,宗寶都說你跟你男朋友在香港,不就是小白嗎,你不小了,來年就二十四了,還不結婚,那得等到啥時候啊,姥爺的腦子不行了,真的很急啊,嬌龍,你就讓姥爺清醒的看着你結婚的那天兒行不行。”
我搖搖頭,這帽子扣的太大了:“不,姥爺,那個,宗寶跟你說的你可能理解錯了,我男朋友不是程白澤的。”
“那是誰,不是小白是誰。”豆反叨血。
“是卓景。”我垂下眼,木木的張了張嘴:“我喜歡的是卓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