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覺處上天當真在眷顧自己。
天亮的時候,他又一次聽到了馬蹄聲,回頭望去,在他的後方,十數個東胡騎兵正在迅速向他奔馳而來,雖然距離起碼還很遠,但慕秋又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威脅,他跨上戰馬,拼命向前逃去。
但很顯然,這些東胡人已經更換了馬匹,昨天的奔逃,慕秋和他的戰馬,都已經很疲勞,哪怕休息了一個晚上,也只是略微恢復了一些力氣,也虧得後半夜慕秋一直是牽着馬在走,這讓馬兒還能保持一定的速度。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慕秋絕對逃不過對方的追擊,馬蹄聲越來越近,對方在逐步拉近雙方的距離,慕秋甚至看到了對方領頭的那個滿臉鬍鬚的東胡大漢,昨天,他一個人就殺了自己兩個同伴。
就在慕秋有些絕望的時候,天地突然變得有些朦朧起來,這是起霧了,慕秋心中迸現了希望,此時顧不得愛惜馬匹了,他拼命地鞭打着戰馬,一路狂奔。
越是向前,霧氣便越濃,終於,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視線最多能看到身前數米之處,慕秋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身後的馬蹄聲還在響起,顯然,對方並沒有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霧就放過他,實際上,這種霧氣對於這些長年生活在這一帶的東胡人來說,司空見慣,根本不以爲異。
慕秋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翻身溜下了戰馬,掉下馬來的瞬間,他反腕重重地抽了戰馬一鞭,戰馬吃痛,長嘶聲中向前急竄而去,而慕秋則一路翻滾着跌到地上。
趴在地上,慕秋紋絲不動,耳邊馬蹄如雷。濃霧之中,十多個影子就在身前十米開外掠過,卻絲毫沒有發現一邊的慕秋。他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仍在響起的馬蹄聲上。
慕秋爬了起來,顧不得身上到處都在疼痛,向着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眼前出現了樹木,腳下也開始變得陡峭起來,愈向前,樹木便愈是濃密,地勢也越來越陡,雖然還看不清周圍的形式。但慕秋知道自己正在向山上走。他不驚反喜,有山便有樹,這對目前的他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山,樹,給他提拱了可以躲藏的地方,如果在平地之上,那些東胡人發現了他的詭計。回過頭來,自己仍然難以逃脫對方的追殺,但在山上,一切便不一樣了。
慕秋使出渾身的力氣一路向上。只有爬得更高,躲得更深,纔有可能逃過這一劫。昨天一場戰鬥,自己這一方倒下了五個兄弟。而對手則死了近十個,兩比一的戰果,並不代表着自己這一方的單兵作戰能力要比對方強。相反,對方比起自己一夥人要強很多。而能取得這樣的戰果,卻是得益於他們手中精良的裝備,三連發的騎弩給予了對方極大的傷害。
可惜自己並不是騎兵,慕秋每每想起營地之中那些騎兵在營前炫耀他們超酷的騎術之時,都會讓步卒們爆發出陣陣驚歎。這一次如果能活着回去,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練一練騎術和馬上格鬥,與東胡人作戰,不能在馬上作戰的結果,就是永遠要跟在騎兵的身後打醬油。
慕秋渾身痠軟,每向上邁一步,都覺得要使出渾身的力氣,他估計了一下時間,再在心裡回憶了一遍剛剛走過的路途,感覺到這裡已經快要到山枯了,對方只有十餘人,就算髮現了自己的金蟬脫殼之計,也不可能到山上來搜尋自己。這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他決定停下來休息。
向前走了幾步,眼前出現了一棵合抱粗細的大樹,擡頭向上,可以看見那濃密的樹枝,就是它了。慕秋使出最後的一點力氣,抱着樹幹,一路向上爬去。
在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之前,他終於選了一處滿意的地點,一根碗口粗細的樹枝橫向伸出去一米多後一分爲二,長出了一個叉子狀。慕秋將自己用帶子固定在這根叉子之上,頭上,腳下,都是密密的樹枝樹葉,下面可以擋住人的視線,上面可以替他遮擋風雨。
山上的霧要更濃一些,但濃霧此時卻是他最好的武器,慕秋知道,短時間內,自己應當是安全了。
心頭一鬆,疼痛,疲乏一起襲來,強撐了片刻,他終於再也抵擋不住,頭靠在枝杆之上,沉沉睡去。
慕秋是被鳥兒的鳴叫之聲驚醒的,身處大山之中,各種鳥兒的鳴叫在耳邊迴響,構成了一曲美妙的樂聲,慕秋睜開眼睛的一霎那,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光明,不知什麼時候,霧已散去,溫暖的陽光照射下來,有幾束穿透了頭上的樹枝樹葉,照射在他身上,被霧氣潤溼的衣裳穿着極不舒服,但有了這陽光,卻讓人從內到外感到了溫暖。
解開了綁着自己的帶子,慕秋從棲身之地站了起來,沒有貿然下去,反而向更高處爬去,頭探出了樹冠,他終於看到了這座山的全貌。
先前慕秋覺得自己爬了很長時間,但實際上,這座山整個算起來,也就有幾百米高的樣子,自己現在正在半山腰稍上一些的位置,橫向看過去,這山勢卻延綿向遠處,看遠處那些模糊的影子,怕不是有十數里長。
目光轉向山下,眼瞳卻是微微收縮,自己那匹棗紅色的戰馬,此時正被一個東胡人牽在手中,他們就在山腳之下不遠處,十幾個人正對着山指指點點,顯然,他們已經知道自己上了山,不過山太大,慕秋並不擔心他們能抓住自己,如果他們敢分開來搜索,或許自己還可以替戰友們報仇。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山下的敵人,顯然,他明白的道理,敵人也明白,他們沒有上山的打算,反而就地坐了下來,架起了火堆,開始燒烤食物。
是在等自己下去麼?慕秋冷笑起來,可真夠笨的。
不過看到對方的動作,慕秋自己的肚子也沽沽地叫了起來,所有的食物都在馬上,決定放棄戰馬的時候,他只帶了隨身的武器和這些天來繪製的地圖,這是已經犧牲的戰友和自己的戰果,就是自己死了也要保全他。伸手入懷,摸了摸他已被自己身體捂熱的鐵管,那裡頭,便裝着繪製的圖紙。
抱着大樹,他溜了下來,繼續向着山上走去,山下的那些王八蛋不退走,自己是不可能離開這裡了。他倒不擔心敵人會招來大股東胡人搜山,像這樣的大山,便是幾千人投進去,也不見得能翻出自己來。既然不能下山,便乾脆再向上去。
愈往上走,肚子叫得越厲害,慕秋不由嘆了一口氣,林子裡鳥兒叫得倒是歡快,可是自己卻只能看,而小獸卻是一個也看不到,這時節,也是不可能找到果子的。或者可以挖一些草根來充飢,身在山中慕秋倒不害怕自己被餓死,但如果能找到肉食的話,對於恢復體力還是有好處的。
草從之中,傳來習習索索的聲音,慕秋大喜,搶上幾步,果然不出他所料,一條茶杯粗細的蛇出現在眼中,被人發現,蛇盤了起來,頭高高昂起,霍霍地吐着信子進行威脅,慕秋手腕一翻,一柄短刀出現在手中,這條蛇看起來很兇猛,但在慕秋眼中,不過是一個不錯的食物而已。
跨上一步,左手蛇面前一晃,蛇陡地彈出,嘴巴張得極大,咬嚮慕秋的左手,左手瞬間消失,右手短刀掠過,蛇頭立時飛了起來,落進了遠遠的草從之中。抓起無頭的蛇身,短刀一劃,挖出蛇膽,丟進嘴裡,囫圇吞了下去,蛇膽有明白作用,對於他們來說,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
一邊向上攀爬,一邊將蛇肉撕成一條條地喂到嘴裡,雖然生吃實在算不得什麼美味,但蛇肉還是挺鮮的,習慣了生肉的腥味,嚼着嚼着,倒吃出一股甘甜來。
既然一時走不脫,慕秋倒也安下心來,不緊不慢地向上攀爬,但總共也只有幾百米的高度,饒是他如何優閒,也沒過多長時間,便爬上了山頂。一路之上,還順帶着採了不少的草藥,身上的傷口必須要處理了。
站在山頂之上,慕秋終於看到了山的另一面,但這一眼,卻讓他完完全全地楞在了哪裡,山的另一面,他看到了一塊塊阡陌分明的田地從山腳之下,一直延伸到他看不到的遠處,每隔一段距離,便能看到一些簡陋的茅草屋,有東胡騎兵騎着馬在田間道路之上巡視,而在田裡勞作的,卻都身着統一的服裝,這種服裝,慕秋很熟悉,那是燕軍的服裝,在積石城之戰之中,他與燕軍作戰多日,死在他刀下的燕軍少說也有十幾個。
每一塊田地裡,都有十多個燕軍,慕秋只看了一眼近處,就赫然發現,光是他能看到的地方,便有數百人燕軍正在田地之間勞作。
他突然之間明白了這些燕軍是什麼人。他們都是上一次征伐東胡之戰中被俘的燕軍。想不到竟然在這裡發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