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杞獨坐於大帳之中,數日之間,竟然已是急白了無數髮絲,帳內冷冷清清,並沒有生火,似有股股陰風在其中游蕩,軍中的糧食從明天起,就將斷絕,即便是今天,有些部隊已經開始宰殺牲畜,營中不安的氣息正在一點點漫延,上面主要的將領,基本上都換成了趙杞的心腹,但下面的基層軍官,卻是無法清洗的,這些不滿的氣氛正是來自這些最底層的軍官。
自己太心急了,或者,按照當初趙牧的設想,穩打穩紮,雖然慢一些,但必然不會落到今天這樣一個地步,爲了以自己的正確來證明趙牧的不正確,最終,確讓自己墜入到了無底的深淵之中。
帳簾被掀起,刺骨的寒風隨之而入,趙杞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擡頭正欲發怒,卻看見兒子趙希烈帶着滿臉的驚懼走了進來。
“爹!”趙希烈垂手而立。
“瞧你這副驚慌的樣子,成何體統?”趙杞冷冷地道:“將領不安,自軍心不在,即便身臨絕境,爲將者也應當給士卒以信心。”
“爹,我不是爲了這個!”趙希烈擡起頭,看着趙杞,低聲道:“徵東軍有人來找到了我,,他們給我帶來了一個人,一封信。”
趙杞的眼睛眯了起來,“一個人?一封信?”
“是,人是趙尚,信,卻是趙牧寫給王上的奏章!”趙希烈聲音有些顫抖。
“趙尚竟然還沒有死?”趙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人在哪裡,信呢?”
趙希烈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信,放在趙杞的面前,“趙尚雖然發配到了死士營,但畢竟以前是大將,覃春華並沒有讓他披堅披銳衝鋒在前,所以還活着。”
趙杞眉毛一跳。展開了信紙,粗粗瀏覽一遍,已是渾身顫抖起來,“趙牧老匹夫,欺人太甚。他這是要置我於死地,不,這是置我趙某人一族於死地啊!”
“現在我們怎麼辦?爹?這人,這信可以攔截一次,二次,但那裡能次次攔截?王上那個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到了這個份兒上,恐怕王上必然會將爹作爲棄子拋出來以平息國內的怒火。以我趙氏一族的性命,來換取這數萬將士的性命。”
趙杞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那個徵東軍的人呢,把他帶進來。還有,你馬上回去,將趙尚處理了,注意,你親自動手。不要讓任何人知曉這件事情,還有,知道這個徵東軍的人進了營的人,也都處理掉。”
“我明白。爹!”
曹天賜去掉了自己的蒙面巾,站在趙杞的面前,年輕的面容讓趙杞感到嫉妒不已,他很難相信。攔截下趙尚和這封要命的信的居然是如此年輕的一個人。
但當曹天賜很是隨意的一拱手,報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趙杞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作爲掌控着虎豹騎的他,自然對於曹天賜這樣一個名字毫不陌生,只不過此人神秘之極,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徵東軍之外的人,於他的樣貌並不熟悉。
曹天賜,徵東軍監察院院長,今年虛歲不過剛好二十而已。
雖然年輕得不像話,但在徵東軍中,絕對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徵東軍爲什麼在幫助自己?趙杞在心中反覆地轉着這個念頭。
“你我爲敵人,我很難想明白,你們爲什麼要幫助我?”揚了揚手中的信,趙杞重新坐了下來,看着曹天賜,問道。
“很簡單!”曹天賜微笑道:“因爲趙國的這場內亂已經結束了,我們當然不是白白地幫助子蘭守住代郡的,我們想要得到報酬,可是很明顯,子蘭給我們的報酬,遠遠達不到我們的要求。”
“你們是盟友,我很難相信你所說的話。”趙杞嚥了一口唾沫,他大致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用意。
“我們都督說過一句至理名言,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這一刻,我們與子蘭的利益一致,我們可以爲他出兵,爲他送來大量的戰馬,武器,但當我們的利益再不一致的時候,反目成仇,也不是沒有可能。”
“高遠想要的是代郡,是不是?”趙杞單刀直入。
“趙大人說錯了,我們的胃口沒有這麼大,現在一口將代郡吞下去,會撐壞我們的。”曹天賜微笑道。
“那你們想要的是什麼?”
曹天賜兩手一攤,“我們想要的,不是現在,而是未來。”
“還是代郡,我不可能答應你們的條件,代郡是趙國的領土,絕不可能劃出去一絲一毫。”趙杞斷然否認。
曹天賜哈哈一笑,“就是您答應將代郡給我們,趙國就會將他劃給我們嗎,趙大人,你應當知道,現在的代郡可是子蘭作主。便是趙王,只怕也置喙不得,我們要的,是子蘭的性命。我想在這一點上,您與我們是一致的。”
趙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拿什麼要子蘭的性命?現在恐怕是子蘭迫不及待地要拿了我的性命去,這封信想必你也看了,趙牧已經決定要犧牲我了,而王上,肯定會答應的。你們能攔截一次,還能攔截第二次嗎?”
“我們攔截了第一次,便給了你極其寶貴的時間,現在,您的性命掌控在您自己的手上,當然,如果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便當我沒有來過,您也可以一刀砍了我,這是您的大營,我不是神仙,肯定是跑不了的。不過您也明白,如果真如這封信上所說,死的將不是你一個人,而您的整個家族,還有您的身後名,您不但會死,還會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曹天賜淡淡地道。
趙杞沉默半晌,“我想要子蘭死,因爲只有他死了,王上就會滿意,這場大敗仗,便可以掩蓋下來,而你們要子蘭死,是因爲你們在圖謀代郡,子蘭一死,後繼無人,子蘭的繼承者趙拙死於邯鄲,僅存的一子羸弱多病,在代郡也沒有什麼人望,你們會聯絡代郡文武百官立他爲郡主,然後在背後操縱他,最終將代郡納入囊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代郡之中,你們已經有了不少的代言人吧?”
“趙大人明鑑。”曹天賜微笑道:“這是溫水煮青蛙,慢慢來的事情。”
“可我爲什麼要答應你這樁交易?”
“沒了一個代郡,趙國還是趙國,趙大人也還將是權傾趙國的趙大人,但子蘭若存,趙牧安在,趙大人就會成爲一縷冤魂,不知死後事會瞑目?”曹天賜譏諷道:“我相信,趙大人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你們爲何堅信我一定有能力殺掉子蘭?”趙杞的語氣終於軟了下來,他很明白,自己只有這一條路,殺掉子蘭,纔有一線生機。
“現在的你,當然沒有這個機會,但我們會爲你創造這一個機會!”曹天賜笑道:“如果趙大人答應了我們,我們將協助大人秘密離開這裡,抵達馬鬃嶺,覃春華也好,胡亮也罷,可都是大人你的親信,只要您抵達了馬鬃嶺,重新控制這支部隊絲毫沒有問題,而且脫離了這裡,您還可以重新掌控指揮虎豹騎,徹底架空趙牧。”
“這是計劃的第一步。第二步,趙牧已經派了覃春華攜帶他的親筆信抵達了西陵城,要求與子蘭見面詳談如何體面地結束這一場爭端,當然,這件事的犧牲品無疑便是大人您了,只有拋出了您,趙王纔會成爲被蒙敝的王上,代郡百姓纔會原諒邯鄲,不過大人您卻要千夫所指了。所以,他們的會面,便是您的機會。”
“子蘭即便答應與趙牧會面,也會帶足兵馬,我就算重新控制了覃春華與胡亮所部,也沒有機會下手。”
“趙牧與子蘭兩人的會面地點定在距離鶴峰不遠的馬鞍山,山上有一座道觀,兩人約定,各帶一百衛兵在哪裡會面。大人您既然能脫身而去,我相信在這裡提前埋伏下人手,應當不成問題吧,而現在駐紮在鶴峰之外協助防守的,是我徵東軍步兵將軍統帶的一千騎兵。而那兩百名衛士嘛,我們會幫助你解決掉。您的人,只需要殺掉子蘭就可以了,事後,我們的人也將掩護你們順利離去。”
聽着對方有條不紊地替自己計劃着這一樁驚天大事,趙杞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你們爲這件事籌劃了多久,竟然連方方面面都想得如此周全?”
“趙大人就不必關心我們了,您只需要知道,這一次,我們的的確確是在盡心盡力地幫助大人您保住自己的權位,名望那就夠了。”
“那是因爲你們的野心。”趙杞憤然道。
“各取所需而已。”曹天賜哈哈一笑,“各有所得,豈不是兩全其美。”
趙希烈,候希逸兩人在一個時辰之後,被秘密招到了趙杞的大帳,當聽到趙杞將要密秘離營,離開的這段時間之內,他們兩人必須要牢牢地把控住大營之時,兩人的嘴巴都張大得足以塞進去好幾個雞蛋。
“記住,這件事情不但關乎着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也關乎着我們舉族的性命,但凡有一點差池,我們就都不用活了!”趙杞將趙牧的那一封密信拍在了兩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