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廂房之中,同屋的秦一劍等人已是鼾聲大作了,明臺卻是輾轉難眠。陳鋼是他深入接觸到的真正意義的漢國的封疆大吏,但與他想象之中相差太遠。沒有倜儻風流,也不是文彩斐然,更沒有什麼一眼看去便能讓人服膺的威勢,反倒是世俗得緊,市民得緊。言談之間,三兩句就能將人拉到如何賺錢,賺了錢如何用錢上去,好像他不是一方封疆大吏,倒似是一個商人一般。
但細細想來,明臺卻又不寒而慄,漢國的官員在想什麼,他們在想法設法的讓老百姓賺錢,當然,他們也想法設法名正言順的收稅,但收到的稅,第一時間他們並不是想着上交國庫去討好上級或者他們的皇帝,而是計劃着怎麼去修橋鋪路,怎麼去興建水利,怎麼用手裡的這點錢,引來更多的錢。
他不像官員,更像是一個掌櫃的,不過他的東家,卻是他治下的百姓。
難怪漢國每打下一地,便能讓當地的百姓馬上臣服,服服帖帖地聽從他們的管理,想到這裡,他不由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做涼皮兒的夫婦,連自己許諾的前程也不要,卻情願在這山南郡城賣他們的涼皮兒,因爲現在他們的生活能切切實實地展望到未來,而自己所給的卻不知道是不是有命來享受。
他們的選擇或者是正確的,如果不用拼命,便能掙來好的生活,那又何必要提着腦袋去拼呢?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府衙之中正在修整,並沒有足夠的房屋安置他們,所以也只能幾人擠一個房間,曹天賜甚至與陳鋼擠到了一個屋裡,幸好陳鋼纔來上任,並沒有帶上家眷。
雖然夜已經很深了,但外頭卻仍然很熱鬧,府衙裡的修整並沒有因爲夜晚的到來而停止。只是換了一撥人,仍然在加班加點的工作着,精力充沛的山南郡郡守陳鋼,這個時候又穿上了他那件髒兮兮的官服。在外面跳上跳下地指揮着。
的確沒有一點官樣。與明臺自己見過的那些秦國官員,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秦國的那些官員,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穿必錦衣。出必車馬前呼後擁,永遠那樣彬彬有禮,言辭得當,讓人一見便心生敬慕,但做起來事兒來嘛?明臺搖搖頭。
反正也是睡不着,明臺乾脆走到了窗前,輕輕地推開窗戶,靜靜地看着院子里正在工作着的工人,這些都是當地人,雖然夜晚還不得休息。但他們人人卻都是喜笑顏開,因爲明臺已經知道,他們晚上工作的工錢,比起白來的工人要高出一成來。
大漢帝國似乎是一個時時處處,每個地方都在用金錢來衡量價值的地方,說起來似乎很低俗,但卻能最效地撬動每個人的積極性。明臺自己從小就出生在豪門,家門出事之後,救了他的明家也是大富大貴之家,他從來都不缺錢。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沒錢的痛苦,年輕的時候,作爲黑冰臺的一員,他經常要潛伏完成任務。在那些日子裡,他見過了太多那些因爲一文錢而憋死英雄漢的事情,那不是故事,而是真真實實的存在於這個世上的。
先倉廩實而後知禮節,衣食足方能明榮辱,你不可能要求一個人餓着肚子去講究禮儀榮辱。只有在解決了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才能再引導人去產生人生觀和價值觀。而漢國正在這條路上走着,在大漢帝國的許多地方,他們已經走完了這一階段。
通過大漢日報,明臺知曉了很多大漢帝國的律法,許多原本在他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比方說義務教育法,在漢國,年滿六週歲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必須送到公辦的小學去,違反者,父母將會受到懲罰,會取消他們作爲漢國人的許多福利,而在白天酒桌之上,陳鋼所說的其中一條,就是馬上要在山南郡郡城之內興辦一所公立小學,免費收那些適齡兒童入學,這個連請幾個工人都吝嗇的傢伙,卻很是慷慨地掏了一大筆錢出來辦學。如果說做這事兒的人是一個飽學之士倒也罷了,可這傢伙是一個商人呢!
明臺覺得有些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以前很多東西都是通過情報,通過大漢的報紙來了解,永遠好像是霧裡觀花,只有真正接觸到了他們,才能瞭解他們是多麼的可怕。
很多在書中才能看到的大同社會之中所描繪的美好願景,正在大漢帝國一點一點的露出雛形。
大漢皇帝,高遠,這個開創了自古以來從來沒有過的王者名稱的人,在登上那象徵最高位置的交椅之時,卻又慨然放棄了所有的權力。
他聲稱的所有權力來自於人民的說法,明臺雖然不贊同,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這一做法,使得老百姓們對他的擁護達到了一個空前的程度。
漢國是他一手創立的,但當他達到權力巔峰的時候,他卻放棄了他應得的一切。甚至連他這一次率軍出戰秦國,居然也是由大議會推舉他爲全軍統帥並向他送上了委任狀,這在秦國人看來,或者是一個笑話,但現在明臺明白了這其中的很多關係。在漢國,任何超越了律法的存在,都將受到最大的扼制。
高遠親手將至高無上的王權關到了籠子裡去,並且上了一把鎖,他們這把鎖的鑰匙交給了百姓的代表。明臺可以想到,高遠活着一天,都將會對漢國的政治產生巨大的影響,但也僅次一世而已,當高遠不在了,接任的皇帝將永遠也不可能像高遠那樣能牢牢地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把握住國內政治的動向,或者只要兩三代傳承,皇帝這個位置,會如同高遠所說的那般,真正地成爲一個精神領視,成爲一個國家的象徵,一個高高供起的菩薩而不會再有任何的實權和對治政的影響力。
或者,出煩拔萃的人,他們的想法總是與正常人不同的,而高遠,從哪方面看,都不像是一個正常人。他的思想,似乎永遠要遠遠走在這個時代的前面。
明臺決定不再胡思亂想,他要去好好地睡一覺,明天起來之後,便聽從曹天賜的勸告,去漢國四處走一走,從大雁郡,積石郡,再到薊城,這是當年高遠走過的道路,在這條路上,自己或者可以更多的瞭解高遠的想法。
他剛剛站起來身來準備掩上窗戶的時候,外頭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之聲,馬兒就停在府衙大門之外,然後一個人一路急奔了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遞給了在院子裡指揮施工的陳剛。
打開竹筒裡的信件,陳剛草草看了一遍,先是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接着便是哈哈大笑起來,一撩袍子,奔進了曹天賜正在休息的臥房,這讓明臺不由猜想陳剛究竟是接了什麼消息如此一驚一乍,這可不是一個乍乍呼呼大驚小怪的人。
不過片刻之後,更大的笑聲傳了過來,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卻是向着自己這裡走來的。聽聲音,卻正是曹天賜與陳剛兩人。
“明指揮使,你睡了嗎?”外頭響起曹天賜的敲門聲。
明臺拉開門,看到明臺穿着整齊,曹天賜不由吃了一驚:“明指揮原來還沒有休息?”
“沒有睡意,所以乾脆便起來了。”明臺笑道:“二位如此高興,是貴軍打了勝仗了嗎?難道拿下函谷關了?”
明臺猜測能讓這兩個位高權重的人如此興奮的東西,或許只有拿下函谷關這件事,當然,拿下咸陽會讓他們更高興,不過在時間之上,肯定是不夠的,現在咸陽也聚集了數十萬軍隊,雖然絕大部分都是剛剛放下鋤頭的農民,但即便是幾十萬頭豬,想要一下子將他們都砍倒,也不是三兩天的功夫。
“醜人多作怪,明指揮使,他們的路大將軍又出招了,不過這一招,的確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當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曹天賜笑着將手裡的信件遞給了明臺。
“咸陽傳來消息,秦王禪位於大將軍路超,這倒也罷了,本來路超現在就是秦國事實上的大王,但路超前一日登上王位,第二天就自稱皇帝,就真正是可笑之極了。”曹天賜連連搖頭。
明臺打開手上的信紙,仔細地看着紙上的內容,苦笑着連連搖頭:“他是真正的瘋了,現在咸陽本身就在風雨飄揚之際,他如此做,不是又將一部分人給遠遠的推離了自己嗎?”
“或者,他正在藉此找出自己的反對者和潛在的反對者,然後將他們一鍋煮了,我可知道,現在路超正在拼命地搜刮錢財,糧草,他這一招,說不定會激起咸陽城中那些嬴氏貴族們的激烈反抗,他也正好藉此機將大發一筆呢,他在咸陽城外聚集了數十萬人,修工事,修堡壘,大造兵器,那樣不是流水一般的花錢!”陳剛從一個生意人的角度分析道:“路超可不是瘋子,他精明着呢!”
明臺搖着頭,將信紙還給了曹天賜:“明天我便啓程,先去大雁郡大雁湖畔拜訪一下那裡的諸位前輩,然後在從大雁郡出發,一直到薊城,就像你說的那樣,好好的看一看。”
“如此甚好,不過我可不能陪你了,皇帝陛下已經抵達了晉陽,我要趕到那裡去,不過我已經安排了人替你帶路。”
“如此便多謝了。”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訪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