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堂之上,看着下頭吵吵鬧鬧的一干文武官員,嚴聖浩臉色陰沉之極,高遠抵達河間郡城已經三天了,但三天以來,徵東軍沒有發起一次進攻,只是看到忙忙碌碌的步卒們拖着一車車的木料進到大營,一看便知,這是在打造攻城的器械,從葉真兵臨城下開始,這種工作一直便沒有停止,天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打造了多少攻城器械。
殺人卻用鈍刀磨,這便是嚴聖浩現在的感受,一柄刀老是懸在頭上,但又遲遲不落下來,比唰地一刀砍下來,更讓人難受之極。
這些廢物官員們吵來嚷去,沒有一個人能拿出一點實實在在的主意,這讓嚴聖浩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當真是白白地養活了他們,虧得以前還覺得這些人都是一些飽學之士,有識之人,真正大難臨頭,卻沒有一個人能挺身而出。
憤然站起,便欲拂袖而去,卻被外頭突然爆發出的一陣陣驚呼吶喊之聲驚到,城外馬蹄的奔騰之聲,讓整個地面都在微微震顫,莫非徵東軍已經開始進攻了麼?嚴聖浩立即轉過身來,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大廳。
陣陣喧囂之後,卻沒有了下文,徵東軍來得快,去得也是極速,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莫名所以,難道對方就是想嚇唬嚇唬城內的守軍麼?
驚愕之下,嚴鵬從外面飛奔而來,手裡卻拿着一疊紙張。
“怎麼回事?”嚴聖浩厲聲喝問道。
“爹,您瞧,剛剛徵東軍用箭射進來這些東西。”嚴鵬將手裡的那疊紙遞給了嚴聖浩,展開只描了一眼,嚴聖浩臉上便已變色,將這些紙捏成一團,緊緊地握在手中,“馬上將這些東西。全都收繳起來,一張也不許外漏。”
嚴鵬臉色苦澀,“來不及了,我已經儘可能地收繳,但對方射上城來的太多了,已經有不少落到了士兵手中。”
“嚴令拾到這些紙張的士兵立即上交,否則殺無赫!”嚴聖浩喝道。
“是,我馬上去辦!”嚴鵬轉身迅速地離開,看着嚴鵬的背影,嚴聖浩臉色苦澀。他已經知道對方想幹什麼了,但卻無法可施,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將影響降到最低。將手裡的紙團狠狠地砸到地上,嚴聖浩轉身向後堂走去。
身後的官員們驚詫地看着嚴聖浩的背影,一名膽兒大的文官走上前去,撿起紙團,展開皺巴巴的紙張,仔細看了一遍。臉色亦是難看起來。
紙張在官員們手中一個個的傳遞着,所有人的臉色都是變得精采無比,這是一張告士兵書,內容極其簡單。全都是大白話,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煽動士兵們放棄抵抗,向徵東軍投降。
城內士兵的異動在軍官們的強力彈壓之下。終於平靜了下來,一直關注着城內動靜的嚴聖浩雖然覺得精疲力竭,但卻毫無睡意。他知道,高遠的這一擊,的確打在他的軟脅之上,城內絕大部分的士兵都是臨時招募起來的,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來自周邊縣鄉,而現在這些地方,已經盡數落在了徵東軍手中,如果說士兵們沒有別樣的想法,那是癡人說夢,但沒有想到,高遠竟然作得如此之絕。
土地,他竟然給每一戶百姓按人口分了土地,發了地契,這絕對是能讓所有人發瘋的一件事情。
雖然嚴鵬反應及時,但是哪有可能一張不漏的全都收繳,這便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謠言一旦開始,便不可能停下來,而且,這極有可能不是謠言,而是真實的事情,因爲同樣的事情,在徵東軍很早就控制下的保康,營口,便早已開始了實施,這些消息很早便在河間郡內盛傳,河間郡其它地方不少的失地農民,在幾個月前,便開始悄悄地向保康和營口奔逃,因爲盛傳只要去了那裡,便能分得土地。
保康比鄰大草原,以前一直是匈奴人侵襲的重點,地多人少,而先去的哪些人也的確分到了田地,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要不是自己反應迅速,立即勒令各縣加強防範,嚴控人口外流,只怕有的縣會十去七八。
“郡守,郡守!”一名身着巡捕官服的官員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惶之色。
“又出什麼事了?”嚴聖浩不耐地問道。
“城內大街小巷,突然被貼上了無數的傳單,內容與白日裡外頭射來的內容毫無二致。”官員臉色有些發白。
嚴聖浩霍地站了起來,“城內有奸細,你這個巡捕官是怎麼當的?馬上把這些人找出來,抓起來,砍了腦殼示衆。”
官員臉色發苦,“郡守,屬下人手有限,現在所有人都在忙着撕這些傳單,儘量不讓他們流落出去,實在沒有人手再去搜捕奸細,而且屬下擔心,一旦在城內展開大搜搏,會引起驚慌。”
嚴聖浩狠狠地盯着對方,半晌頹然坐下,對方說得沒有錯,城內本來已經是草木皆兵了。
“你下去吧,加強巡視,人手不夠,去找向司馬,借調士兵,加強巡邏,現在最重要的是,防止這些東西流傳出去。”
這個官員剛剛走,卻又來了不少的軍官,他們反應的內容毫無二致,都是在軍營之中發現了類似的傳單,手中擁有傳單的士兵已經被抓了起來,但他們卻不敢隨意處置,整個軍營之中,已經如同一個火藥桶,所有人的情緒都繃到了極致,稍不小心,便會給炸個底兒朝天,營嘯的後果,每一個軍官心中都是一清二楚。
嚴聖浩仰天長嘆,無法可施。
一夜,便在他的長吁短嘆之中艱難地熬了過去。
徵東軍仍然沒有展開攻城行動,只有他們的騎兵近前騷擾過數次,每一次射上城來的羽箭,都是綁着類似的傳單,城內守軍已經沒有心思去收繳了,因爲從昨天到現在,也不知有多少這樣的東西流落了出去,再強行收繳,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所有人都知道,河間郡城,已經是危如累卵了,也許徵東軍這一刻發動進攻,下一刻,他們已經攻到了城內。
晌午過後,徵東軍大營之內,突然人頭攢頭,一批批人從大營之內魚貫而出,城牆之上,立刻警鐘長鳴,因爲過度的疲勞而小眯了一會兒的嚴聖浩又不得不奔上了城牆,指揮着士兵們準備抵禦對方的進攻。
但馬上,弓上弦,刀出鞘的士兵們都呆在了哪裡,從遠處走來的並不是徵東軍的士兵,而是服色各異的老百姓,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足足有數千之衆。
這些人走到城下,剛好在羽箭的射程之外,便在徵東軍軍官的指揮之下停了下來,下一刻,城下立刻便熱鬧了起來。
“大牛啊,回家吧,我們現在有十畝地了。”
“孩子他爸,別打仗了,家裡分了田了,官府還借牲畜,可我不會使啊!”
“爹,回家吧,我想你了。”
“兒啊,你老孃病倒了,就想見你一面啊!”
城上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嚴聖浩臉色發青,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高遠在傳單之後,緊接着的卻是這樣一招。
城上安靜了半晌,突然噹啷一聲,一支長槍掉在了地上,一個士兵撲到了城頭,扒着牆垛,聲嘶立竭地叫了起來,“爹,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抓起來,將他抓起來。”一名軍官撲上去,小雞一般地將這個士兵拎了起來,狠狠地摜在地上。
幾名士兵上前按住這個年青人,五花大綁地將他捆將起來,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所有人都傻了眼,更多的士兵撲到了城頭,看着城下,大聲地喊叫起來,城下的百姓似乎也看到了他們的親人,不顧徵東軍士兵的阻攔,奮力地衝到了城下,仰頭大喊着,城上城下,這一刻,卻都是亂成一團。
“將這些士兵都撤回軍營,調親衛營上來!”嚴聖浩看着亂成一團的城牆,手腳發抖地吩咐了一句,轉身便走。
城上已無鬥志,城下卻也沒有攻打的意思,到得現在,嚴聖浩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用意,但他卻無法可施。
現在城內的一萬多新兵已經成了最危險的一羣人,他們隨時有可能倒戈相向。
“爹,怎麼辦?”回到府內,嚴鵬看着父親,喃喃地問道。“兵營內郡情洶洶,只怕是壓制不住了。就算壓制住了,又如何敢讓他們上陣作戰。”
“鵬兒,你派人出城,去見高遠,就說我要見他。”
“爹,你要投降?”
“不投降又怎麼辦?被他們破城之後,抓住砍了腦殼麼?”嚴聖浩苦笑:“高遠如此做法,是不想硬攻,他這是在迫我投降。既然是如此,他就不會殺人,這也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了。否則,剛剛哪些老百姓撤下去之後,他馬上揮兵攻城,只怕我們已經守不住了。”
“投降?投降!”嚴鵬喃喃低語,無力地垂下頭。
“我會盡量去爭取好一點的條件,最不濟,我們父子還是可以做一個富家翁的。”嚴聖浩安慰地拍了拍兒子,“事不可爲了,強自撐着,只是枉丟了性命而已,智者不爲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