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乞看到滿身血跡,狼狽無比的阿齊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聽着他帶着顫音人敘述在統萬城外遭到徵東軍的偷襲,全軍已被打散,潰不成軍,死傷無數的時候,顏乞的臉色在這一瞬間幾乎都綠了。
楞楞地看着阿齊滋,顏乞簡直有些想不明白,阿齊滋帶着近萬精兵強將,是如何被與他兵力相差不多,但精銳程度卻遠不能比的統萬城嚴鵬所偷襲的,而且還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阿齊滋所說的什麼徵東軍還有無數援軍隱藏在外,就等於是放屁,徵東軍在河套有多少兵力,那是早就探聽得清清楚楚的,高遠不是神,不可能變出更多的兵馬來。
統萬城的大敗,使得自己驟然陷入了前後被服夾擊的境地,雖然說統萬城的兵馬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少困撓,但卻必然又要牽制自己一部分兵力,這會使得自己攻擊先鋒城的力量被削弱,平白無故地增添了無數難度。
臉上堆疊起層層的皺紋,顏乞嘴角牽出一個弧度,似乎是怒極,又似乎是在笑,他彎腰,扶起阿齊滋。
就在阿齊滋心頭鬆了一口氣,認爲自己過了這一關的時候,顏乞的左手鬆開了阿齊滋,順手從他腰間抽出了尚帶血跡的彎刀,沒有絲毫煙火息的捅進了他的小腹。
鬆開刀把,顏乞後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阿齊滋,“喪師辱國,該死。”
彎刀幾乎有半截全都插入到了阿齊滋的小腹,跟站阿齊滋進來的兩名衛兵看到阿齊滋小腹上的刀柄,還沒有反應過來,顏乞身邊的慕容昆已是跟着抽出彎刀,刀光閃動,兩名衛兵也同時倒在了血泊之中。
“將跟隨阿齊滋回來的人都扣起來了。傳令中軍帳中所有知曉此事的人,全都閉嘴,敢泄露一個字。殺無赫!”顏乞臉上怒氣勃發。
“哨騎馬上探明,統萬城嚴鵬是否正在向先鋒城進軍。多少人馬,走得那條路線!”
“馬上發軍令給磨延咄,兩天之內,他要給我拿下都播,然後進軍統萬城,如果嚴鵬敢來先鋒城的話,他就馬上給我進攻統萬城,不計代價。不怕死傷。”
一迭聲的軍令下達,顏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似乎全身一下子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軟弱無力地坐在了大椅之上,那所椅子上鋪着厚厚的皮毛,他卻仍然感到一陣陣的寒意襲來。
“大將軍,襲擊阿齊滋的是不是賀蘭燕的那支騎兵?”慕容昆走到大案之前,低聲道。
“不可能,那支騎兵離統萬城極遠,在這條道路之上。我們佈下瞭如此多的哨騎,我們雖然一時找不到他們,但他們如果想來進攻我們。能走的道路也就只有那麼幾條,怎麼可能毫無聲息的便告近了阿齊滋。這一戰,必然是因爲阿齊滋輕敵怠慢,所以爲敵所趁。阿齊滋這一敗,賀蘭燕倒真有可能與嚴鵬合軍一處,向我軍逼近了,四千餘騎兵再加上統萬城的近萬步卒,他們的確已經有了威脅我們的力量了。”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先等消息,等到探明瞭賀蘭燕與嚴鵬的軍隊的動向。再來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但現在。我們必須馬上向先鋒城發起進攻了,讓向徵帶他的五千步卒作前鋒攻城吧。烏蘇索坦押陣。先打一打,找找這個先鋒城的弱點,向徵是這方面的行家,烏蘇索坦只是押陣,不要干撓向徵的指揮。”
“好,我馬上就去傳令。”慕容昆轉身出了大帳。
先鋒城下,雪花舞當中,東胡軍驟然之間,便向城牆發起了衝擊,五千步卒主攻,五千騎兵押陣,一波波如同浪朝一般,擡着雲梯,撞木,推着蒙衝車,向着先鋒城涌來,城牆之上,許原冷笑卓立,守城,由他親自鎮守東胡人衝擊的正面,而倪華宗和陶家旺正負責另外兩個方向,至於靠近遼河的方向上,敵人不可能佈置重兵,便只由一名團軍鎮守。
作爲中原將領,對於城池攻防,自然是熟悉之極,這種試探性的攻擊,他們根本就不在意,唯一需要注意的一點就是不讓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對方的面前,可是先鋒城的弱點有很多麼?許原心中冷笑,一個小小的都播寨,東胡人倒現在也沒有拿下,更遑論是比都播寨大了好多倍的先鋒城了。
都播寨嚴格來說,只是一個小型城堡,但先鋒城,卻結結實實是一座堅固的城池。
他甚至只派了一個信使去告知了城內的都督高遠一聲,這樣的進攻,就不必麻煩都督了。
敵人漸漸靠近,城上,一名軍官拔刀,重重落下。
“放箭!”
城上,箭如飛蝗,黑壓壓地蓋住了天空,籠罩住了進攻的人羣。
城內,高遠與寧馨相對而坐,在他們面前,是黑白相交的棋枰,外頭的震天喊殺聲清晰地傳來,高遠似乎有些心不焉的落下了一子。
看到高遠落下的這一子的位置,寧馨的嘴角勾起了淺淺的笑容,“都督,這一子落下,你可就是迴天無力了。”
高遠定睛看時,不由苦笑,自己這一字落下,竟然是將自己一條本已岌岌可危的大龍的一隻眼給堵死了,寧馨只要再落一子,自己這條大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揮袖拂亂了枰上棋子,高遠搖頭,“本來棋藝就臭不可聞,還自尋死路,不下了,不下了。”
寧馨微微一笑,自身邊炭爐之上取下精緻的小銅壺,轉身拿過旁邊桌子上的一個大托盤,內裡是一整套精緻的茶器,寧馨手法嫺熟的開始泡茶,滾開的水衝入到茶壺之中,陣陣清香立撲鼻而來。
看着寧馨精緻中瓷器一般的小手上下翻飛,高遠眼神不由被吸引了過去,說實話,他還真沒有見過如同寧馨如此精熟茶道的女子,夫人葉菁兒自小困苦,這些東西后來雖然學了一些,但卻遠談不上技藝高超,而賀蘭燕則更不必說了,這是一個馬背上的女漢子,拿着水瓢咕嘟咕嘟喝水那是行的,但如此小巧精緻的瓷器在她手中,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被她捏碎了。
看着寧馨的動作,高遠有些微亂的心,慢慢地沉靜了下來。
寧馨將一排四個裝滿了碧綠茶水的小盞依次放到了高遠的面前,擡着凝視着高遠,“都督的心似乎有些亂,與這場戰事有關?現在只是相持階段,遠談不上分勝負的時候,都督怎麼會如此心神不寧?”
“不是外頭正在打的這場!”高遠搖搖頭,“我心神不寧,自己也一時找不出什麼原因,總覺得會有什麼大可要發生了,但卻摸不着痕跡,這種感覺很不好。”
“直覺?”寧馨微笑道:“如此大的戰事,憑着直覺來感受,不大好吧?”
高遠笑着兩個指頭捻起一個小茶盞,“這場戰爭,在事先已經規劃到了每一個細節,但是戰爭從來都不是依着你的規劃來進行的,任何一個小的變化,都有可能導致整個戰局的大變,不知道你聽過一個馬蹄鐵的故事沒有?”
寧馨搖頭。
“一場戰事之前,一個小兵忘記了替他們將軍的戰馬修好馬蹄鐵,結果這匹戰馬在戰場之上因爲馬蹄鐵的損壞而馬失前蹄,將將軍摔下馬來,將軍死了,這場戰爭因此而失敗,看起來是一件小事,但最後卻導致了整個戰爭的大敗。”高遠簡略地道。
寧馨眉毛一挑,“現在的戰爭與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我雖然沒有聽過你的故事,但也知道,現在的戰爭,遠不是因爲一位領兵大將的突然陣亡就會導致整個戰事無可逆轉的。大將死了還有副將,副將死了,還有更多的將領依次序頂上來。”
“我知道,我只是打個比方。”高遠哈哈一笑,“算了,也許是我太在意這場戰事的勝負,因而想得太多,着相了,着相了。”舉起茶杯欲飲,寧馨卻是擡手阻止了他,“都督,你拿錯杯子了,喝這茶,要從這邊的第一杯開始,依次飲來,才能品出這茶的味道。”
高遠一下子僵在那裡,半晌才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杯子,重新拿起第一盞,尷尬地道:“說起這些,我可真是一竅不通,以後你多教教我吧,免得以後我在外人面前露怯。”
寧馨微笑着低下頭去,卻沒有說話,外人面前露怯,意思是說,自己不是外人了麼?
高遠卻沒有注意到寧馨的異樣,一邊喝着茶,一邊卻仍在腦海裡仔細想着這一場戰事,到底哪裡可能出現意外。
遼河東岸,距離都播寨八十餘里,距離遼河也有五十餘里,起伏不定的丘嶺雪原之上,無數的士兵正在奮力揮動手中的鐵鍬,挖出一個個可以掩藏自己的坑洞,一臺臺的牀弩被安放在雪地裡,外頭用積雪作好僞裝。
一晚搭半天過後,這片雪原重新恢復了平靜,從遠處看去,這裡與其它地方並沒有什麼兩樣,內裡蘊藏着的無數殺機,盡被飄飛的大雪隱藏得無影無蹤。
而在另一個方向之上,鋪天蓋地的騎兵,正飛馬奔馳在雪原之上,徵東軍大旗在風雪之中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