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是高遠的管家張一.牽着一輛牛車,張一在近百雙眼睛的矚目之下走到了軍營的前方,突然之間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張一不免有些不自在,特別是旗杆之上還捆着一個人,孫曉他是認得的,在扶風城裡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但現在居在被自家少爺捆在旗杆之上,想想也是得意.
“少爺,我來了,您要的東西都運來了.”張一小跑到高遠跟前.
高遠點點頭,站了起來,大步走到牛車前,一伸手,從牛車之上拎起一個麻袋,隨手扔到地面上,清脆的撞擊聲在一片寂靜之中顯得格外悅耳,一衆大兵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這是銅錢的聲音.這一麻袋銅錢,只怕有上百貫之多,再看看牛車之上,這樣的麻袋還有一摞,衆人的呼吸立刻就急促起來.如果這上十個麻袋裡面都是銅錢的話,豈不是有上千貫,便算是足額發了大家的餉銀,也還有富餘.
所有人的目光霎那之間便熱切起來,便是被捆在旗杆之上的孫曉也有些激動,不過比起大兵們來,他的心思又多了一些,駐紮縣城士兵的餉銀歷來是不足額發放的,能發個一多半就算不錯了,但就是這樣,對於這些大兵來說,也夠滿意的了,看來路縣尉爲了讓這位年青的高兵曹立威,當真是下足了本錢,恩威並施了.恩就是這些錢,威自然就是立在自己身了.孫曉嘆了一口氣,剛剛西市之上一架打下來,高遠已經讓自己服氣了,何必又再來這一出.
高遠將銅錢仍在地上讓衆人聽了一個響兒,卻也沒有下文了,在衆人的目光之中,又走了孫曉面前,”你清楚了沒有?”
“想清楚了!”孫曉立刻便回答.
“好,說來聽聽!”高遠道.
“卑職不該讓隊裡的士兵去給人看家護院送貨物,不該帶人上街打架鬥毆!”孫曉想來想去,自己好像也就只犯了這兩條.
高遠冷冷地看着他,”看來你還是沒有想清楚!”舉起拳頭在孫曉面前晃了晃,又是一拳砸了下去,孫曉一聲悶哼,疼得臉上冷汗直流.
這一回一拳打下去,下面的人都沒有絲毫聲音,看着高遠的眼裡,沒有了先前的氣憤,而只有敬畏了.
高遠很是滿意這一點.
“曹天成!”他重新坐回到了板凳之上,招呼道.
“卑職在!”曹天成背心裡已經溼了一大片,這兩拳要是砸在自己身上,只怕便要了半條老命去,也就是孫曉年青,體格好,才頂得住.
“把士兵的冊子拿來.點卯發餉!”高遠道.
“是,兵曹,不知發多少?”曹天成試探地問道:”縣裡可是欠了五個月的餉錢了.”
“足額發放!”高遠想也沒想,揮揮手道.
此話一出,下面立刻熱鬧了起來,駐紮縣城的兵歷來不足額發餉,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但今天高兵曹一來,便破了這個規矩,有多的錢拿,大家如何不開心?
曹天成猶豫了一下,”兵曹,駐縣軍隊從來不足額發晌,這是慣例,我們這破了這規矩,縣尉那裡?”他想試一下這件事是不是路鴻爲了讓高遠立足而特意安排的.
“這件事我說了算,當兵吃糧拿餉,天經地義,如果路縣尉有什麼問題,也自有我去解釋,你就不用操心了!點卯,發餉!”
“是,是!”從高遠的話裡,曹天成聽出了兩層意思,其一,發全餉是高兵曹自己的主意,其二,有什麼問題,他去頂,他是路縣尉的侄兒,自家人自然好說話,想到這裡,曹天成突然心裡一跳,如果路縣尉不知道這件事的話,那發餉的錢是從那裡來的?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高遠,但高遠眼睛早就看到別處去了.
甩甩頭,也懶得理會這些事情了,有錢來,終歸是好事,曹天成吆喝人擺桌子,拿來兵冊,便開始點名,張一則提了一袋銅錢,嘩啦一聲倒在了桌子上.黃晶晶,亮閃閃的,用麻繩串起來的銅錢亮花了衆人的雙眼.
曹天成開始點卯發餉,高遠已是悠哉遊哉地又走到了孫曉的面前,連捱了兩拳,孫曉已經給高遠打得有些怕了,關鍵是人家這個時候還佔着理.你說沒發餉,桌上一堆堆的銅錢正堆在哪裡呢,那些龜兒子有錢領,就忘了老子還捆在這裡了,孫曉有些氣憤地想道.
“兵曹,我想清楚了!”這一次,不等高遠出聲問,張曉已經大聲叫了起來,不就是要我向你低頭嘛,低頭就低頭,只要你能弄來餉錢就行,而且高遠一身功夫也着實讓人佩服,向他低頭也不算什麼丟人事,沒看到跟他叫板的那幾個番子此刻還被捆着關在房裡嗎?
“你想清楚什麼了?”高遠笑吟吟地問道.
“今天是高兵曹上任的大喜日子,卑職不在兵營裡準備着迎接兵曹,反而帶人出去了,這是對兵曹極大的不恭,卑職知錯了,再也不敢了.以後一定跟着兵曹,鞍前馬後,赴滔蹈火!”張曉倒也是個人物,這一番話說出來,面不改色心不跳.
高遠哈哈一笑,又提起了拳頭,在嘴邊吹了一口氣,”很肉麻,很動聽,但,還是不對,我高遠是這麼小氣的人麼?”
眼看着高遠的拳頭又提了起來,孫曉一下子急了,前兩下可真是打疼了,這高兵曹的手真重,瞄了一眼衆人正在一心領錢,趕緊壓低了聲音道:”高兵曹,我服氣了,您不就是要立威麼,我服氣了還不成嗎,這威也立得差不多了,我保證……啊!”話還沒說完,高遠的拳頭已是又落了下來,這一回孫曉猝不及防,比前兩次有所準備可是疼多了,不免放聲慘叫.
這一聲淒厲的慘叫將衆人嚇了一跳,衆人紛紛回首看着孫曉,只見他們平素威風八面的都頭此時疼得眼淚鼻涕一大把,不免心驚肉跳,趕緊轉回了腦袋.
“你又說錯了,繼續想!”高遠丟下一句話,又轉了回去.孫曉垂頭喪氣,一時之間再也找不到什麼說辭,眼見着高遠是鐵了心要收拾自己,看來這隊裡是呆不下去了,回頭找章副尉,趕緊將自己調走.
一會兒功夫,曹天成已是發完了餉錢,提着自己的幾貫錢走到高遠面前,”兵曹,除去,除去十幾個還沒有回來的兄弟,都發完了.”
“嗯!”高遠點點頭.”派人腿腳快些的兄弟,將還沒回來的人統統給我找回來,一個也不許拉下!”
“是!”曹天成連連點頭,”顏海波,顏海波,快去叫還沒回來的弟兄都找回來,就說發餉了.”
“好嘞!”顏海波拿足了今年的餉錢,正自喜笑顏開,當即便飛步離去.
高遠拍拍手,看了看旗杆上垂着頭的孫曉,笑盈盈地又走了過去,曹天成也跟了過來,這時候拿了餉錢的士兵終於想起來還有一個捆在旗杆上的孫都頭,也都圍攏了過來.
“孫都頭,想清楚了沒有?”高遠笑嘻嘻地問道.
孫曉此時已經無話可說了,只是拿眼瞄着曹天成,曹天成一陣心驚肉跳,但終歸是一個大鍋裡攪馬勺的兄弟,總不能看着孫曉再被打一頓.
“高兵曹,其實隊裡的事情,我也有份,大家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孫都頭已經知道錯了,還請高兵曹大人大量,饒了他這一回.”曹天成低聲下氣地道.
“是呀,是呀,兵曹大人,還請饒過都頭這一回,我們以後一定跟着兵曹好好幹!”一羣大兵也七嘴八舌地道.
高遠微微一笑,”孫曉,你人緣不錯.
孫曉心頭一跳,橫了一眼那羣大兵,媽拉個巴子的,先會兒不說,這會兒子偏來搗亂,這不是給老子上眼藥麼,老子人緣越不錯,高兵曹就越不滿,老子就越要捱打,但又不能明說,看着高遠那雙鐵拳,眉毛鼻子眼睛都皺到了一處,準備着再捱上一拳.
“孫曉,還沒有想清楚麼?”高遠問道.
孫曉垂頭喪氣地搖搖頭,知道自己怎麼答都是錯,都得重重地捱上一拳.
“既然還沒有想清楚,那我就教教你!”高遠冷冷地道,這一次卻沒有揮拳頭,過猶不及,真將孫曉打得狠了,不免讓那些大兵兔死狐悲,同仇敵愾,那自己可就弄巧成拙了.
“你身爲都頭,私自帶兵出去打架也就罷了,居然還打輸了,丟死人!”高遠提高了聲音,指着那十幾個跟着孫曉出去的兵說,”十幾人打別人四個人,竟然還打輸了,我高遠簡直覺得沒臉見人,你要是打贏了,我還饒了你這一遭,但打輸了,就得還挨我一頓揍!”
咣噹一聲,曹天成手裡的幾貫錢掉落在地上,互相碰撞得叮噹作響,孫曉也張大了嘴巴,他千想萬想,就沒有想到高遠是以這個理由揍他.幾十個大兵也是目瞪口呆,這話是怎麼說的?
“老子的信條就是,要麼不打,要麼打贏!”高遠郎聲道,這一個道理在高遠看來理所當然,前一世,如果打輸,就意味着連命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