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以地祇的遁地之法離開了靈妙公的府邸住處,現身於羣山之中,左右所見羣山峻嶺,又看到各自有山神地祇,似乎都似乎因爲玉節山神突然出事這件事而來的,見到那少年道人一身藍色道袍,揹負劍匣走出,都面色驟變,只是拱手行禮,無復多言。
齊無惑回禮離開。
等到了那少年道人遠去極遙遠距離,這些山神們方纔能稍微鬆了口氣,各自額上都有冷汗,雖是沒有做過什麼瀆職到惹來北極驅邪院的事情,但是這數百年時間裡面,誰能夠不犯點小錯,縱是知道北極驅邪不會因爲這些事情而動手。
但是仍覺得心中驚懼,膽戰心驚的。
其中一名山神忍不住喟嘆道:“一身好殺氣。”
“是北極驅邪院的殺胚啊。”
“聽說一劍斬謫了一山的地祇。”
“欸,北極驅邪院,何時出了這樣一個年少凌厲的判官?”
少年道人行到山下,止步,手掌伸出,那小藥靈還坐在他的掌心裡面打着盹,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了個懶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揉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問什麼時候了。
小傢伙總是無憂無慮的。
少年道人看了看天色,回答他道:“大概太陽快要落山了。”
小藥靈一下驚醒:“啊,那我要回家了。”
它拍了拍自己的臉,少年道人微微蹲下,手掌抵着地面,這小藥靈走到手掌邊緣,然後翻過身來,雙手扒拉着少年的手指,然後身子先往下探,小腳丫一動一動的,嘗試踩到了一個小石頭,這才安心下來,慢慢爬下來。
似乎還是睏倦,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朝着少年道人揮了揮手。
遲疑了下,道:“最近的山裡面可能會有危險,就算是有地祇們的巡護,魔氣瘴氣之類的東西無孔不入,總是會有些疏漏的地方,他們只能前來解決,你要不要暫且隨着我去道觀裡面住,也可以和雲吞玩耍。”
小孔雀齊雲吞連連點頭。
小藥靈想了想,還是搖頭,道:“可是我還要蒐集我的堅果,我的家裡種着的一種花也要開了,這一年蒐集來的好葉子也很舒服,我還約定明天早上和常來我家的鳥兒一起去看日落的,不能夠這樣不赴約啊。”
“我喜歡住在山裡面,不想要走。”
祂認真回答之後,揮了揮手,然後跳到了地裡面,就不見了。
小孔雀遺憾不已。
跳下去用爪子扒拉着地面,又好奇地啄了啄土,還是沒有什麼
少年道人笑了笑,將小孔雀用手拿起來,放在肩膀上,小孔雀還是疑惑不已道:“阿齊阿齊,祂去哪裡了?怎麼一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見了?”
少年道人回答道:“那是遁地之法。”
“是唯獨地祇纔有的法門,需藉助地祇的地脈手段。”
“哦……”
“法術能吃嗎?”
少年道人忍不住笑道:“你啊,這是神通和法術,是無形無質的東西,神通妙法,怎麼能吃呢?”
小孔雀眸子亮起:“也就是說沒有人吃過這神通和法術?”
“那我一定要努力成爲第一個,能一口吞了神通和法術的孔雀。”
它暢想未來,得意起來,站在少年道人肩膀上揮舞翅膀。
挺胸擡頭,高昂着神態說出了雲琴給取的諢號——
“哼哼,能吞天下一切法術神通者。”
“孔雀大輪明王三黃雞齊雲吞是也!”
少年道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了。
心中的憂慮也多有散去,屈指彈了彈這小孔雀的額頭,而後少年道人轉身道:
“先回了……”
“好哦,回家吃東西!”
一路而行,回到了城中的時候,這中州府城上面的兩尊石雕,嘲風和椒圖開心地和這少年道人打着招呼,最近齊無惑住在了中州府城的煉陽觀之中,又常常來去,倒是能經常和這兩位碰面。
嘲風熱情邀請:“來啊,小道士,正好又是落日,上來看看吧。”
少年道人微笑頷首。
這一次卻已經不用再捏着隱身法從一側的臺階上悄悄走上來,自有水氣雲霧,遮光掩形,又有流風陣陣,託舉了他的身體,扶搖而上,轉眼已到了這極高的城樓之上,背後乃是紅塵萬丈的中州府城,眼前所見,則是視野開闊,大日垂落的景緻。
“好風光啊。”
嘲風得意洋洋道:“當然好了。”
“這每一日的風景都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太陽的光被遮住的時候,雲變成了七彩的晚霞,又有落日的光從這雲霞的縫隙裡面照出來,像是一層層的光柱一樣落在這道路上,看上去可是要比現在這樣的模樣,好看十幾倍!”
“等到了那時候,我們喊你。”
“伱再來看就好了。”
椒圖點頭道:“我們會喊你的。”
“不過,希望你下次心情能好些。”
少年道人盤坐在這府城的最高處,微微一怔,溫和道:“我心情不好嗎?”
嘲風道:“我們可是在這裡看了好幾百的人來人往。”
“你這樣的也能看出來。”
“上一次的時候,你修爲還沒有現在這樣高,可是氣度看上去就是個真人似的。”
“可現在,你的修爲已經那麼高了,看上去卻又像是個凡人似的。”
“我聽說真人是至純至淨,沒有憂慮的,你現在肯定不符合啊。”
少年道人忍不住笑起來,道:“至純至淨,而沒有憂慮,這說的是古時候的真人,和現在這個時代修行境界的真人境界,不是一個說法,不過,我確確實實是有些憂慮……是有些事情,難以做出抉擇。”
嘲風和椒圖好奇看着他。
可少年道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安靜看着這落日緩緩垂了下來,在他的眸子裡面散去,而後看着這羣星而起來,這個時候能看到牛宿在天空,他想着,若是那少女遇到這件事,會要做什麼抉擇呢?若是牛叔呢?
少年道人想了許久,夜露沾溼了衣裳,這才起身離去了,椒圖和嘲風有些擔心地看着他,他們的幾百年裡面,看到過很多人進入到了這樣的狀態,然後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並沒有能走出來。
“他能走出來嗎?”
“不知道啊。”
嘲風有些傷心了:“他還能來這裡看日落嗎?”
椒圖想了想,回答道:
“如果只是他這個人的話,是可以的。”
嘲風強調道:“人要來,心也要來。”
“人看日落,心看日落,看日落時候就只看着日落。”
“這樣纔算是真的來了,我要的是這樣的。”
椒圖想了很久,回答道:
“不知道啊。”
於是他們都惆悵起來,好長時間都沒有去拌嘴。
少年道人走在街道上,這一次沒有回去煉陽觀之中,他還有些其他的事情想要弄清楚,對於涇河龍王之事,齊無惑曾經親眼見到那龍子和算命先生的事情,所以知道,此落雨之事,盡都是那龍子所爲。
但是北極驅邪院給的判決之中,要去剮的是涇河龍王。
是北極驅邪院不曾去查。
還是說——
北極驅邪院根本不在意其中的隱情。
需要的是有性命爲秩序的崩塌而付出代價。
至於箇中隱情,他們根本不在乎,也根本不會去爲此而耗費心神。
隱情?
哈,何等可笑!
你既在此位置,就該承擔起來職責。
既然你的職責出現了問題,那自然拿你是問。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北極驅邪院絕不會在意你的緣由。
在其位者,謀其政,若名在其位而不曾負擔職責,無論是私情,無心,被欺瞞等諸緣由皆爲藉口,自當付出代價,勿要談及私情悲憫,因爾等不曾履職而壞了秩序,因此而亡者衆生——
無不有私情!
你自有你的私情。
我等也有我等的公理。
可知唯殺不渡四個字,並非虛妄。
秩序的底層,唯以鮮血利刃。
斬殺瀆職者後,北極驅邪院自會追查,若有蠱惑,欺瞞,暗害者,則列爲首惡。
這天庭之中戰鬥力最強的驅邪院,那被三界天官,地官,水官都心有驚懼,暗自稱爲殺胚的戰將們,則是會如一柄利劍,上窮碧落下黃泉,如瘋狂一般地追殺追查,再將行欺騙,暗害,利用者斬於劍下,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其復仇宣判的力度將會令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因爲若有必要的情況下,北極驅邪院諸戰將之首,也是北極諸聖之首,北極八十一軍大元帥,鬥部的天蓬大真君,都會親自出手追殺——除去三清,哪怕是四御都未必能夠在廝殺之上從這位手下全身而退,也是妙樂天尊玄都大法師最爲頭疼的對手。
那位是天庭的戰神之首,執掌鬥部和雷部八十一軍的大元帥。
在雷部,是雷部首帥;
凡行雷法,無天蓬不可以役雷神;獨行雷法,無天蓬不可以顯驗。
在天庭,是爲青天上帝,輔佐玉皇,名列只在於四御之下。
於鬥部,乃是北斗九宸之首,尊號,破軍!
論道統,是玉清首徒,稱天蓬玉真壽元真君。
道門尊之爲正果法普惠天尊。
佛門敬稱爲護天消魔。
三清縱然性格各異,但是門下首徒。
皆天下無雙之才俊,或清俊從容,或度人無量,或殺伐果絕。
如此才無愧於道祖的開山大弟子。
前次玉清十二聖真之一犯法,便是他奉師命親自斬殺了那位師弟,歷數其罪行,以北帝法門打得其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以此血證北極驅邪院的剛正凌厲,毫無半點私情,並不會因爲他出身於玉清門下,就對誰人網開一面。
也正是因爲北極驅邪院擁有三界內三清不出的最高級別戰力,而且最要命的是,這個最高戰力是隨時處於備戰狀態,是以北帝之命,隨時可以離開天庭,四處追殺的情況。
是以才能震懾住這三界無數鬼神仙人。
這是連最頑劣的存在聽了都得頭皮發麻的事情。
也代表着北極驅邪院的態度,凌厲而直接。
北極驅邪院給齊無惑的判官印之中已名列了【涇河龍王】。
則無更改。
只是少年道人自己也需要給出判詞,以及,哪怕是暫代的五雷判官,到時也由他持劍行刑,少年道人走到了明真道盟之處,道盟之人已經熟悉了這位在煉陽觀中落腳掛單的年少道長,只是好奇他今日爲何會忽然前來,於是邀其入內。
上茶之後,那中年道人匆匆而來,一番詢問之下,方纔知道齊無惑要查當年錦州之卷宗。
“錦州卷宗?”
“不是已經查過了嗎?”
中年道人疑惑,但是卻仍舊跑去將這卷宗搬了出來,瓊玉已經給齊無惑付出了代價,這些卷宗將會永遠地對齊無惑公開,他隨時可以來翻閱,再展開卷宗的時候,齊無惑翻到了最前面,果然看到之前一次翻閱時候看到過的內容——
【有一股熾烈之氣突然出現,而後就以無可匹敵之勢,席捲橫掃了整個錦州,便讓整個錦州植被枯萎,河流乾涸,是爲災厄之始】
少年道人拂過了那一行文字【植被枯萎,河流乾涸】這八個第一次翻閱時候忽略的文字,“若是河流乾涸,人無水可飲,是怎麼活下來的?”
中年道人訝異,而後也注意到了這個在那諸多修士們慷慨壯烈的經歷之中最容易被忽略的東西,道:“這……也是,人若是沒有吃的,可以支撐好幾日,可是沒有水的話,可能兩天就會死的,這一次災劫的時候,整個錦州數千裡方圓都乾涸了。” шшш☢ ttкan☢ ℃ O
“再加上熾熱和暴曬,不要說沒有水喝了,人身體的水分都會被蒸出來,所有人都會死纔對,奇怪,奇怪。”
他翻閱典籍,許久之後回答:“啊,是了……”
“那一次災劫之後數日,忽而有大雨傾盆,並且連續數日都有雨。”
“所以當時候錦州的人才活了下來。”
“纔有力氣支撐到了後面的時候,道盟蒐集的資料裡面,幾乎所有活下來的人都提及了那一場雨水,都在之後對於水神抱有很大的好感。”
“只是奇怪,這樣熾烈的火毒,就連整個錦州的河流都被蒸騰幹了,水神們都連忙離開了,竟然還有下雨,這麼大的雨水……”
少年道人忽然詢問道:
“七年前,中州是否乾旱過……”
中年道人下意識回答:“倒是不曾,不過那一年的中州下雨倒是比較少,涇河水位都下降到了歷年來的最低點。”
他立刻反應過來:“道長的意思是,涇河龍王下雨?”
“那他倒纔是錦州之事的最大功臣。”
他忽有所感,翻閱典籍,道:“數年前的戶部,錦州地方數千裡,共有人口一千兩百餘萬,若再加上不入籍貫的,只會更多,而我道盟救出了墜入妖國的人有十五萬,而確認死於此地的三百餘萬,失蹤不知所在的有兩百萬,其餘殘留活命者,有七百四十萬。”
“那三日雨水,涇河水位下降於三百年內最低,活人性命。”
“七百四十三萬有餘。”
“其餘生靈無數。”
“嗯?道長?”
“齊道長?”
中年道人感慨於這個數字的恐怖,擡起頭的時候,卻看到那少年道人垂眸,哪怕是在道盟之中,迎來送往,已經見到了數不清的人物,但是哪怕是那些真人們身上,他也不曾見過這樣的情緒。
厚重起波瀾。
最後少年道人道謝起身。
如身在旋渦之中。
中年道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處,天已日出了,少年道人一步步離開,此刻方纔知道何爲劫,以身入劫,就會遇到絕大的波瀾,他一路思考,揹負着劍匣,不知不覺,已走到了之前和那位老者敖流相遇的地方。
那在大橋一側的樹木,還有棋盤。
只是今日那地方自然是空無一人。
齊無惑落座,將劍匣解下來放在了一側,雖然沒有棋盤,但是先天一炁流轉變化,自然化作了一個透明的棋盤,縱橫交錯一如往日,他提起棋子,這一次在老龍王的位置上下的時候,才知道斬龍局爲何是千古難局,此刻下棋步步都與當日的心境不同。
提棋而沉思,性靈卻忽而有所感應,微微擡眸看去。
耳畔聽到了一陣陣喧囂聲音:“什麼?老頭子不在?”
“已近年節,我已擺下了酒宴,他又不在,難道又在此處下棋?”
少年道人右手持棋,擡眸看去。
見橋之上,一名模樣俊朗的青年,穿一身華服,左右皆衣綾羅,形如豪奢之家子弟,卻帶有三分輕佻之氣,正在望此地而來,卻見那大樹之下,藍衫道人端坐,一手提棋子,背後劍匣鳴,眸光如雲海平和垂落。
“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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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蓬大真君普惠天尊是中天北極紫微大帝的頭號戰將。
道號——北極玉真壽元真君,玉真這兩個字一出,都不用說什麼了。
紫微大帝又在道藏之中是玉清元始天尊的化身,當然本書中不會採用這些化身的說法,要不然的話漫天遍野的大帝一大批都來自於三清所化,但是也因此微妙的聯繫,將北極四聖之首的天蓬大真君,列爲玉清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