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藤的亭子裡，坐着一女二男三位遊客，他們要了三樣點心，一壺茶。
“碧痕，我也要！”晨曦推過空杯子，眼巴巴地看着。
碧痕拎着剛爲暖夕倒過茶的壺，無奈地爲晨曦也滿上。
“很好喝啊！”晨曦手捧着那帶着溫度的杯子，優雅地抿了一小口，兩眼放光道。
暖夕好笑地用食指一點他的額頭。
下山的時候，路有些滑。碧痕伸手去扶暖夕，晨曦卻在後面撅着嘴，一步也不肯往前走。
“我無事，你去扶九弟吧！”暖夕笑着推託道。
碧痕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板起臉去扶晨曦。
晨曦雀躍地走在路上，大聲笑道：
“你的手是暖的！雖然你板着臉，但我知道你絕不會半路鬆開，讓我摔跤！”
“是嗎？你可以試試看！”碧痕磨牙，尋思着找機會絆他一下。
晨曦卻狡黠地笑道：
“你摔了我，痛的人可是心疼我的五哥哦！”
碧痕聽罷，只好繼續磨牙！
晨曦是心情大好！
三人結伴同遊，形影不離，常常有人會誤以爲是碧痕攜兩位夫郎出來散心。
碧痕最初還耐心解釋，次數多了，也就任由人們說去了。
“這位客官，您真是好福氣，兩位夫郎一個賽一個地漂亮！爲兩位夫郎買些胭脂水粉、手帕香包吧，這是本地特產，就算用不着也能留作紀念！”小販伶牙俐齒道。
碧痕聞言皺了皺眉。
暖夕大度地笑了笑，向前走去。
晨曦卻手裡捏着一個香包，留戀地站在原地不動……
“又怎麼了？小祖宗！”碧痕不耐煩地催他道。
“我想要這個香包！”晨曦期待地望向她。
“想要就買嘍！”碧痕無所謂道。
晨曦卻一點兒自己掏錢的意思也沒有，反倒是望着碧痕，眼圈有些紅了！
氣氛好似陷入了僵局。
“看這位小相公委屈的！纔不過是一個香包，你做妻主的不給買也就罷了，還兇什麼兇！”一位當地人站出來打抱不平。
“是啊，看着年紀輕輕的，怎麼這般小氣！”有人表示不屑。
“年輕人，錢可以再賺，夫妻的好感情可是千斤不換哦！”老者語重心長地教導。
“……”
晨曦在衆人的評說中，愈發梨花帶雨，嬌弱地惹人憐愛！
這個惹禍精！
在人越聚越多之前，碧痕果斷地掏錢買下了那個香包。
“暖夕，你還看熱鬧，”碧痕追上暖夕，氣呼呼道，“他的錢袋可比我們的鼓多啦！再這樣買上幾次，我們的乾癟錢袋只能讓我們一路吃蘿蔔白菜！”
“哼，小氣鬼！”晨曦立刻收起之前的柔弱之態，得意地晃晃香包，道，“大不了以後的飯菜我請！”
暖夕只是看着他們笑，卻不答話。
他的妻主啊，始終是不懂男兒家的心！
在經過最初的試探與再試探後，晨曦是越來越膽大！換而言之是得寸進尺，各種小伎倆層出不窮。
“碧痕，你就那麼信任我五哥？你可知道他的身份？他可是殺手哦！你們第一次見面，就是有人用一箱金子僱他，買你的命！”三人同去散步的時候，晨曦故作驚悚之言。
暖夕的臉色有些白了。這些有傷感情的小細節，他從來沒有跟失憶的碧痕提過。
“那又怎樣？”碧痕瞪向晨曦，“你最好不要處心積慮地破壞我們的感情，挑撥我們的關係！”
“我說的可是真的哎！”晨曦誇張地叫道，“五哥，你告訴她，我可有說謊？這些事就算我不說，到了京城也自會有別人講！”而且絕對會比他講得更難聽！
暖夕心虛地垂下頭，低聲訥訥道：
“是……是真的！”
然後，他忐忑地等着妻主的大發雷霆或者甩袖而去。
“可是上次你說，第一次見面，我們一見傾情！”碧痕不爲所動，反而感興趣地看着他。
“不是我們……是我，我對你一件傾情！”暖夕的臉似乎紅透了。
碧痕忍住笑，放了一根手指在他臉上，故作驚訝道：
“呀，燙得可以煎雞蛋！”
“那我去拿三個來！”晨曦似乎也樂見其成，只管起鬨道。
暖夕的臉於是更紅了！
當晚，碧痕與暖夕耳鬢廝磨，情意融融，呢喃了幾句愛人們之間常說的甜蜜的廢話，剛要脫衣就寢，門卻被“砰”地踢開了！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月色溶溶，好美的夜色啊！我們一起去賞夜景吧！”那破壞了曖昧氣氛的罪魁禍首毫不自覺地興致勃勃道。
碧痕心裡那個氣啊！自從路上遇見了他，他就像那專門攪局的大電燈泡，他們夫妻好久沒有親熱了說！
“我累了！想早些休息，讓碧痕陪你去吧！”暖夕笑道。
“好啊，好啊！碧痕陪我吧！我一個人晚上出門會很危險的！五哥也不放心，對吧！”
面對暖夕的退讓，晨曦卻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
那是他們小時候就有的默契，喜歡什麼，就各憑實力去爭取，不許拆臺耍陰謀，必要的時候還要給對方機會，助一臂之力。
那種默契，碧痕看不懂！她只覺得自己像只皮球，又被暖夕踢了出去。
她無奈地跟着晨曦去後院小徑踩了一回月色，見石桌上早備好了美酒佳餚。
“真好，有佳人陪我賞月！爲了我們倆相逢，乾一杯！”晨曦笑嘻嘻地說道，一口飲盡。
碧痕只好淺淺地沾了沾脣。
晨曦又自斟自飲地喝了幾杯，眼睛愈亮，興致愈高。
他端着酒杯，身子在月光下輕旋，明眸皓齒，裙裾飛揚，如謫仙一般，好似展臂就能飛上天去。
他似乎是醉了，拼命纏住她，拉住她的手，讓她怎麼掙也掙不開，這才滿意地呵呵笑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可記得？四個月前，我獨自一人來到青國的地界，去爬那絕境山，一腳踩空，差點摔落懸崖……那一刻我想，不如就這麼死了吧！死了一了百了！”他的眼睛茫然空洞，如那死前平靜無波、無所謂的模樣。
“可是，你伸手拉住了我！”他又高興起來，忽然打了個酒隔，一本正經道，“你有一雙世上最溫暖的眼！”
他“咯咯”地笑了起來：
“絕處逢生啊！我知道了你叫碧痕。我每晚念着你的名字入睡，你的名字會保護我，不再做噩夢！”
他笑若天真的孩童，清麗無雙，卻又帶着一絲傷痛與落寞。
“三姐爲了我，不惜以出兵邊境相威脅，迫使青國出使，點名那使者就是你！
“我期待了那麼久！可是你來了，人卻變了！就算你看着我，那眼睛也如一團茫然的大霧，冰冷如寒冬。那原來的溫暖一絲全無！
“我失望極了，命人對你用刑……那時候，我只想在你的眼睛裡看到那麼一點不同，哪怕是疼痛也好，仇恨也罷！可是你的眼睛裡還是空無一物，我簡直抓了狂！我又開始做噩夢！”他的臉上現出了痛苦絕望之色，那深深的悲哀使人覺得他似乎溺在了海底，無法呼吸！
然而，他卻緩緩地微笑起來，那笑容，豔極，哀極！
若是三姐沒有派那麼多暗衛守住他，他怕是早已經自盡了吧！這世間除了帶給他無窮無盡的痛苦，竟然再沒有一絲快樂！
“見我失去了理智，三姐就勸說我……我心思活動了，打算回去好好待你，爲你療傷，甚至嫁給你！
“可是等我回了府，你已連殺五人，逃了出去！我領人去追，卻只看到你跌下懸崖！就算我想對你好一點，你都不想要！就算我在懸崖上求你，你也不肯看我一眼！
“手無縛雞之力、不會武的六王爺，如何僅憑一人之力在重重牢房中逃脫？這是一個謎啊！可你寧願暴露實力，也要逃出去，自由地去死！我就那麼讓你厭惡麼？我命人搜尋你的屍體，我發誓找到你的屍體後要大卸八塊以卸我憤！可是那心底的疼痛提醒我，這世間對我來說最特別的那個人死了！”
他神色悽楚。
“……其實，墜入那無底深淵的人是我啊！冰冷黑暗，萬劫不復！”他在那極度痛苦裡卻輕聲笑了起來，然而，那笑容卻令人看了只想落淚。
“我知道了你還活着，我的心才透過氣來！我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就是爲了能看見你！我做錯的事，我願意改！我們還能夠重新開始的，對不對？”
他激動地抓住她，迫切地問，然而，又好似不需要她的回答。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如果那時候不顧一切地去懸崖下尋找的人是我，是我不吃不喝地守了你三天三夜，那麼，你會不會愛上我？”
他期待地望向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那是一雙在痛苦和黑暗裡等待救贖的眸子！
那是一雙在絕望裡等待奇蹟的眸子！
那雙望眼欲穿的眸子啊，分明還是當初那個不肯入睡、固執地與五哥一起等待花開的孩子！
碧痕靜靜地看着他，輕聲答道：
“這世上沒有如果……”
只是，她再也沒有把他推開。
晨曦似乎苦笑了一下，“咕咚”一聲醉倒在地。
碧痕欲回屋叫人，但是看他衣衫不整，春光外泄，又怕有人趁機輕薄於他，於是爲他整好衣衫，小心地將他抱回屋，放到牀上。
她又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月光映照在他臉上，那面孔純潔無暇如玉石雕成，如果沒有經歷那些不堪，他也只會是那個豔陽下驕傲明麗的王子吧！而如今那張美麗的面孔下，黑暗裡的靈魂早已千瘡百孔，破敗不堪！
在最初的最初，在所有的傷害沒有到來之前，他本是一位無邪的少年！
細細地追根究底起來，她要怪的也許是那無常的命運！
碧痕回到自己的屋裡，本想叫夫郎爲晨曦寬衣，卻見暖夕已經睡着了。
她捨不得叫醒自己的夫君，對晨曦終是放心不下，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走了回去。
她爲晨曦脫了靴子，又仔細地爲他解了髮釵和腰帶，還拿了一塊毛巾爲他淨面，最後爲他蓋好了薄被，這才放心地帶上門離去！
十天的路程啊，碧痕三人硬是不管那女皇的心焦，硬生生走成了三個月！
也許那時候就預感到了吧，這段快樂的日子是絕無僅有，短暫而難得！
可就算是走得再慢，京城還是無法避免地到了。
入城的前一晚，暖夕與晨曦睡在一處，說了半宿的話。
“我明日該去使館了。出使來的‘九王子’就算一路走得慢悠悠的，也到使館一個月了！明日我回去，他病也該好了！”晨曦笑道。
“那青帝脾氣陰晴難測，你要當心！”暖夕囑咐他道。
“知道了，還是這麼愛嘮叨！”晨曦不滿地撇撇嘴。
這段日子，他似乎收斂起了那暴戾無常的脾氣，恢復了年少時的慧黠與狡猾。
“小東西，戀愛的滋味很甜蜜吧！”暖夕用手指捅捅他的肩窩，笑問。
“你呢，是不是背地裡吃醋吃了幾大缸！”晨曦機靈地反詰。
“喂，你要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浪費我給你創造的機會！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幸福！”暖夕眼波深沉，那眼裡卻滿是愛意，那一刻，他似乎是含淚般問道。
“我當然有抓住機會啊！我假裝醉了，她爲我整好衣衫，把我抱進屋！那種被珍視的感覺……
“她出去後，又回來了，一定是見你裝睡，不捨得吵醒你！她輕輕地爲我脫去靴子，爲我解開發髻，爲我取下腰帶……”他用夢幻般的聲音說道，“她的手指觸摸到我的時候，我覺得身體都快融化了！我覺得身子輕飄飄的，聽着她的腳步聲，心裡甜滋滋的……”
“五哥，我痛苦絕望的時候，恨這全世界，甚至恨過你和三姐！憑什麼你們可以輕鬆一點，我卻要獨自忍受着這折磨與痛楚！我想傷害這個世界，甚至想惡狠狠地把你們也拽進地獄。
“可是現在，我幸福的時候，我希望全世界都幸福！五哥，我明日就走了，你一定要看住她，不許她被孟輕塵奪走哦！五哥，你一定要幸福！”晨曦認真道，隨後又擠擠眼，“你要小心哦，我也會同你搶的！”
“嘁，無名小卒還敢與我爭！”暖夕口中說道，眼裡卻蓄了淚，那是感動的淚啊！
面對那段傷害，碧痕能夠釋懷；而他聰慧善良的九弟，終於又回來了！
兩個他最重要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