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死了嗎？
很奇怪，當對方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丁宣的世界猛然一震，化爲黑白二色，所有畫面都開始模糊起來。
他，被人“點醒”了。
太深的執念，數十分鐘的重複，他已經開始往惡靈發展，但這時候忽然被告知真相，他……徹底醒了。
或者說，徹底死去。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滿是血跡，脖子咔擦一聲，好像是斷了，他並沒有什麼感覺。而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你是誰？”
“剛纔，是你碰倒了茶杯？”
“秦夜，一個路人。”秦夜淡淡回答：“你知道嗎，執念太重，會成爲殺死你全家的那種東西。我碰倒茶杯本來想提醒你，但是……你還是走到了冰箱面前。”
“不過，都過去了。”
他嘆了口氣，擡起手：“下輩子記得，晚上路過客廳，最好看看沙發上有沒有不認識的人在看着你。”
“如果有，拉着父母躲在一起。這樣……起碼可以死在一起。”
刷……隨着他手輕輕一揮，丁宣的靈魂隨風飄散。
秦夜沒有動，而是幽幽嘆了口氣。
往往打動人的，並非什麼大是大非，而是一些不經意的觸動。就像撥動琴絃，忽然發出了一個高音那樣。
這一瞬間，他忽然，忽然很想看到，地府全部重建之後，是怎樣的畫面。
是否不會再有這些慘事？
“出來吧。”數秒後，他才擡起目光，看着冰箱說道：“躲在死人後面，有意思麼？”
沒有反應。
“你有兩個選擇。”秦夜漠然開口：“第一，痛苦地永遠無法死去。每日每夜都有一樣的靈魂在你耳邊哭訴，撕心裂肺地尖叫。你的靈魂將會永遠置身於業火焚燒。永世不得解脫。”
說完，他坐到了沙發上，悠閒的看向冰箱。
三秒後，冰箱再一次打開，仍然是人體部件的陳列室。最上面一層，丁宣父母的頭顱佈滿冰霜。然而就在冰箱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父親的頭顱……忽然睜開了雙眼。
“你……是誰？”
一絲絲寒氣從死人頭顱中噴出，凍得看不到眼仁的眼球翻了過來，死死盯着秦夜：“我……從沒聽說過你……”
“我在東山省活了三十四年，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判官。”
“因爲你太年輕。”秦夜養神地閉上了眼睛。
漆黑的夜晚，百鬼夜行，本該自娛自樂，不該讓氣氛如此沉悶。但此情此景，他實在提不起興致來。
忽然有些想念呆霸王了。
死寂。
許久之後，人頭沙啞道：“第二個選擇呢？”
“死得輕鬆一些，並且，你有投胎的機會。”秦夜眼皮不擡的回答。
話音未落，一道陰氣閃電一般射向他的胸口。然而他動都沒動，一位穿着古式盔甲的陰靈悄然浮現身前，七竅中陰氣四溢，嘴猛然張到半米大，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
“詭靈？！”冰箱中人頭難以置信地發出一聲尖叫，但立刻，一片轟鳴聲迅速淹沒了他的聲音。
剎那之間，房屋的地面寸寸崩潰，裂出無數蛛網紋！所有電器轟然炸開，一片火花滋啦滋啦順着電路遊走，木質的沙發，桌面卡拉拉起皺，隨後啪一聲化爲木屑飛濺。所有不鏽鋼的物品在令人牙酸的聲音中飛快扭曲。
足足五秒，房間的扭曲才停止下來，根本看不出來原來的蹤跡。冰箱內部零件完全暴露在外，裡面的人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就在無聲尖嘯停止的剎那，一道鬼火從頭顱天靈蓋飛出，瞬間沒入陰影，蛇一樣朝着門外蔓延。
秦夜搓着手指，看都沒看一眼。
就在陰靈剛剛衝出房門之際，一聲悶響，緊接着就是對方淒厲的尖叫：“厲鬼？！還有厲鬼？！這是你的僕從？你是牧魂侍者？！滋——！！”
震撼終結於一聲痛呼，數秒後，關閉的大門上浮現出另一位穿着古式盔甲的陰靈。身材肥胖，下頜長滿黑鬚，根根豎起，如同虯扎的樹根。亂糟糟的眉毛。眼眶中跳動着蒼白的鬼火。
他的下頜位置彷彿鼓出一個巨大的胃袋，一直連到肚子。一道道陰氣從上面的毛孔中飄逸而出，而其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拼命掙扎。
陰靈走到秦夜面前的時候，大嘴突然張開，撲的一聲，一個穿着建國初期服飾的老者，大光頭，扎着白毛巾，身上穿着褪色的灰藍色工作服，劇烈喘息着，和着陰氣一起滾了出來。
“間陰靈。”不等對方開口，秦夜就擡起眼皮說道：“特殊陰靈排名第二十九，別看名次不高，一張大嘴能吃四方，吞下的東西除非他親自吐出，否則根本無法出來，哪怕陰靈也會魂飛魄散。非生前是老饕，而且必須死在食物上，並且心懷怨毒，餘恨未消，否則絕不可能產生。”
“咳咳！”老者劇烈地咳嗽了兩聲，不由自主的看向站在秦夜後方的陰靈。
“這是渡幽靈，生前大多是歌唱家，伶人戲子，或者青樓歌姬。死時必須死在隨身樂器之旁，且含冤而死，十年不得沉冤得雪。成爲陰靈後決不可開口，一旦開口，屬於陰司最純正的鬼哭，根本不是你們經得起的。哦，忘了說，他再特殊陰靈五十大排行榜上，位列三十二。”
秦夜端正了一下坐姿：“正式介紹一下，秦閻羅，陰司之主。現在，告訴我你的選擇。”
老者深吸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四面八方濃郁到極點的陰氣，卻讓他瑟瑟發抖。
和以前感受過的完全不一樣！就連滄瀾市下方的幽冥界，那位恐怖的存在也比不上！
質完全不同。
就像一斤鑽石和十斤黃銅，明明滄瀾市下方那位比眼前這位強大的多，他……卻感覺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血脈和靈魂都在尖叫。
一瞬間，他彷彿死了第二次，眼眶中的鬼火幾乎熄滅。就這麼癱倒在地面上，足足過了五分鐘，他面前的陰氣才一手，死死撐了起來，苦澀道：“我選……第二……”
“我想也不會有人選第一。”秦夜翹起了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夏季的衣袂被陰氣吹動得飄飛不已，七竅中陰氣瀰漫。老者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在你下去之前，本官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老者沙啞道：“回答了……我能不死嗎？”
“丁宣一家如果可以活過來的話。”秦夜淡淡道：“不管你怎麼回答，你都要死。但是，可以保證你子孫不死。”
老者猛然擡起頭，渾身都抖了一下，怨毒的神色終於消散，恭敬地磕了個頭。
“你們從哪裡來，爲什麼要逃？誰在追你們？”
這句話，讓老者如遭雷擊，再一次突兀地擡頭，直勾勾地看着秦夜。
安靜。
老者的嘴脣，開始無意識地發抖，隨後，這種顫抖蔓延到了全身，他甚至再也無法保持雙手撐地，咚一聲又跌坐了下來。
“那是……厲鬼追魂……”他雙手抱着雙臂，聲音都尖銳了：“牧魂侍者……那是收魂人！！”
“好好說話。本官耐心有限。”秦夜平靜開口道。
“是……”老者咬了咬牙，閉上眼睛深呼吸，數分鐘後胸膛才逐漸平復下來。睜開眼沙啞道：“小鬼來自於滄瀾市。”
“我沒有出過東山省，不過……所有東山省的城市，都存在有陰陽的裂縫，我們可以通過裂縫自由進出。那裡本來非常荒涼，直到近一年前……”他狠狠吞了口唾沫，從牙縫中說道：“戰爭……毫無徵兆地拉開了。”
“一方叫做靈虛泰華陰盟，它出現的時候，立刻接手了整個滄瀾市。它的對手我們不知道，然而，僅僅靈虛泰華陰盟這邊，就來了近十位判官！他們的對手絕對不弱！戰爭現場靠海，完全被封閉，本來，這和我們關係並不大。但直到十天前……”
他彷彿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場景，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才聲音發飄地說道：“靈虛泰華陰盟……忽然使用了一件可怕的陰器。”
滄瀾市？
秦夜目光一閃，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終於找到你們了！
東山省的地圖立刻展現在腦中，滄瀾市……位於東山的“角”上，三面環海，只有東南部內靠大陸。陽間，是東山省最大港口東安港所在，沒想到……幽冥界也將這裡作爲了開戰地點！
確實，滄瀾市的地形太適合登陸。雖然幽冥界的地形和陽間不同，但是地府志和阿爾薩斯都說過，大體不會改變。改變的最多是一些山脈走向。同樣，要阻攔對方登陸，這裡也是最好的戰場。
再怎麼樣，戰火也不會燒到內陸來。
老者眼眶中鬼火瘋狂跳動：“您難以想象那件陰器的可怕……方圓百里的幽冥界被死城碎片，就連和陽間的裂口，都硬生生被扯出幾十個來！”
原來如此……
秦夜目光微微眯了起來，比桃花燈還恐怖的陰器麼？這就是孔末的底牌？
能讓孔末有信心和道主抗衡的東西……必定能催發出府君級別的威能，這是什麼？這就是核彈爆炸！
一個有核彈爆炸的地方，傻逼都會玩命的往外跑。
再加上這件陰器撕裂了幽冥界和陽間的裂口——本來這個城市絕對被雙方嚴密封鎖，現在天時地利都有了，不跑還等着挨下一炮？
老者死死咬着牙：“整個滄瀾市幽冥界都崩潰了，隨着裂口衝出來的……不僅僅有普通陰靈，還有十幾位躲在幽冥界的無常！甚至還有一頭判官級別的陰獸！可惜裂口太小，好像卡住了？小鬼沒來得及仔細看。因爲……“
他渾身都抖了一下，驚懼地看着外面的窗戶：“他們……他們出動了陰刺軍！而且來的……是最頂尖的收魂人！也叫牧魂侍者！”
“您根本想不到它有多麼可怕……它……整整追了我們一百多公里！號稱天涯海角，逃無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