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目光往側方掃了一眼，很快收回。
這座城市……充滿了血腥，罪惡，和慾望，每一隻厲鬼都死有餘辜。他不想讓任何一隻逃走。和虛無正義感無關，和這些厲鬼身後的勢力有關。
各大冥府，將這裡當成了前哨站。每一隻陰靈身後，都站着一個冥府。爲了一張虛無縹緲的贖罪券，它們就如同蚊子一樣，有縫就往華國地府鑽。
要麼忍受提心吊膽，要麼一巴掌拍死他們敲山震虎。
“要動手……就必須動若雷霆，一個都不能逃出去……”他的目光收回，微微眯起：“那麼……就先了解清楚一下局勢吧……這些陰靈記憶裡，說不準有沒有其他死神的印記，未免出現第二個卜萬田打草驚蛇。小心爲上……”
這是他最大的優點，有錯就要認,捱打要立正。但是，不會有下一次。
比如中元節。
“呵……”他幽幽嘆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引來所有厲鬼的目光。大獄丸微微挑起眉：“緹婭娜，你今天是怎麼了？之前我問過你好幾次，你一次都沒有給我過準確的答覆。但今天……”
他走到秦夜面前，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兩隻漆黑的眼眶中陰氣繚繞，舔了舔猩紅的嘴脣，沙啞道：“你的意見彷彿特別多？”
他的聲音不大，就如同午夜徘徊頸脖之後的惡鬼，森冷的氣息在耳畔徘徊。絲絲縷縷浸入皮膚。
“你是對我的安排有什麼不滿？”他的脖子如同蛇一樣蔓延，從大鎧中拉出來，下面的皮膚完全斷裂，全都是經脈和已經變得死白的無皮肌肉。繞了一圈，到秦夜左耳旁，夜鴉一般低語道：“還是對這次的行動不滿？”
“緹婭娜……我說過，之前答應了，現在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你是在和所有鬼王作對。做事最好三思。女士。”
刷……他的脖子縮了回去，秦夜擡起自己的骷髏頭，眼眶中鬼火幽幽閃動：“你錯了，正是因爲我認可。所以才挑剔。”
“哦？”大嶽丸跳了跳兩點殿上眉，毫無感情地發了個單音節。
秦夜沉聲道：“因爲今天，一位華國陰差開口了。”
吸血鬼的手正停在八尺鏡上，忽然頓住了。轉過頭深深看着他。不只是吸血鬼，所有厲鬼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秦夜視若無睹，凝重開口：“桃花源主人沒有深入過華國地府。”
“你怎麼知道？”塔麗娜開口道。
“因爲沒有記錄。”秦夜信口開河：“你們或許會問，一個鬼差都不知道的陰差懂什麼？但是我要告訴你，恰好就是這些不起眼的陰差，可能掌握一些關鍵。”
“他是文書。具體沒有說什麼文書。但做的是歸檔記錄的工作，任何資料都要經過他的手。他說的很清楚，東山省輻射的海域，沒有任何高階陰差進入的痕跡。各位，桃花源主人是公爵級別。他如果進入，哪怕這位文書發現不了。但是！華國地府發現未記錄的閻羅入境必定有所應對，至少來一位閻羅。不過……”
他頓了頓：“東山省，數年沒有任何異動。”
大獄丸目光幽深，沒有開口。吸血鬼手指從八尺鏡上縮回，笑了笑：“這和我們的計劃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只需要用八尺鏡照亮商隊的來路，跟着走過去而已。至於進不進入華國地府結界……恐怕很多厲鬼是不會進入的，這份消息已經足以抵得上贖罪券的價值。
當然沒關係……只是拖時間而已……不過，話不能這麼說……
“關係大了。”秦夜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故意停頓了幾秒，腦海中正在飛快地思索着，到底還能怎麼扯。
怎麼才能扯到他想要的答案上？
現場安靜了十秒，大獄丸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府響起：“我不喜歡信口雌黃的鬼。”
沙……他腰側的名刀大小通連緩緩拔出，在海水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緹婭娜女士，你今天真的有些反常……你知道嗎……八尺鏡剛纔輕輕顫動了好幾次。那是暗示我有危險。而且……方向全都正對着你。”
“數百年來從未有過。這是第一次。我希望你能有個解釋。”
“危險……”秦夜平靜開口，腦海中終於組合好了一條線：“來自於我嗎？”
“那麼，我更相信我的判斷。”他舒了口氣，緩緩擡起頭來：“桃花源主人……曾經是嚴禁我們去華國地府的，不是嗎？”
這個信息，之前有厲鬼說過。
“但現在他又改變了，爲什麼？他‘發現’的這條海底商路，聯繫上了華國地府陰差。說明他對華國地府有所求。然而，卻只是保持商路暢通。這自相矛盾……”
不等他說完，大獄丸黑漆漆的眼眶裡，泛起一抹血色，打斷了他：“這不難理解。桃花源主人活了千年，他可謂海外建國。雖然從不招惹華國地府，但是從帝王角度，這就是欺君，這就是割據！這是一位帝王絕對無法容忍的事。他根本不敢也不能回到華國。”
“他對華國沒有奢求，然而，與虎爲伴，必須要有自己的底牌。所以……他抓住了這個機會。華國地府正神結界出現裂口的機會！”
“商隊說明了一切，商隊能過來，只要一天不停，就說明裂縫一天還在！這，就是桃花源的保命牌。其他三位常任理事國絕對對這條裂縫非常感興趣！他隨時可以尋求政治庇護。你或許還要說，那麼他爲什麼不找別的地方建城？”
“這更簡單，有什麼比背靠四常級別的地府，拉大旗扯虎皮更好的事情呢？你看……他就傳出謠言，什麼‘華國地府默許的世外桃源’。我們不就聚集在這裡了嗎？好了，緹婭娜……你還有什麼話說？西潘德斯！把八尺鏡給她！”
吸血鬼揚起了蒼白的臉，一言不發遞過八尺鏡，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秦夜身上。麥爾克手悄然搭上了殺豬刀，傑森手放到了桌下。弗萊迪的嘴角掛起一抹嗜血的笑容，舔了舔自己的鐵手套。吸血鬼的金髮無風揚起。
秦夜立刻說道：“所以，爲什麼他以前都沒有探明這條路，現在卻探明？！你們還不明白嗎？華國地府很可能已經發現了這裡！大軍說不定就在往這裡趕！我們現在過去，很可能迎上華國地府大軍！！”
“你們想和四常級別的地府扳手腕？！瘋了嗎！！”
瞬間死寂。
邏輯在這裡奇異地圓上了，秦夜看向大獄丸微微垂下的頭顱，無聲舒了一口氣。
“她”的聲音近乎撕裂，震懾整個皇宮。卻剛好打在了那個點上。他有一個猜測，桃花源主人忽然的反常，並非來自於華國地府發生了什麼。
而是……華國陽間的塵世燈塔出現了異變。
塵世燈塔被他銷燬了……如此老謀深算的人，他一定會恐懼，是否地府發現了這東西。他很清楚，以地府的實力，一定對塵世燈塔瞭解頗深，他不想冒被找到的危險……等等……
如果這樣推理，是否可以反證，塵世燈塔是可以找到真正的桃花源的？
不是蜃樓城，而是那個隱藏在歷史夾縫中整整兩千多年的厲鬼桃源！
他將這一點記載心裡。繼續剛纔的想法……如果是因爲畏懼塵世燈塔被發現，他想化被動爲主動，主動掀開這張牌，那麼，他的反常就說得通了。
不由得又想起了羅塞爾大帝說過的話啊……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所有的痕跡匯聚起來，到這裡竟然歪打正着。
足足十分鐘，大獄丸終於擡起頭來，聲音已經帶着微笑：“那麼，你的看法？”
四面八方那種潛藏的，如同箭在弦上的氣氛已然消失了。所有厲鬼都彷彿剛纔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秦夜優雅地提了提裙襬，提得得心應手，自然而然。
一直藏着的劍，終於可以拔出來了。
“我答應你，這次行動我會去。我也想要贖罪券。但是，我不想被當搶使。所以……”
他直視着大獄丸的眼睛：“另一位副城主，什麼官位？我希望他能和我們一起去！”
“副城主應該是桃花源主人的心腹。有城主一起，如果發生什麼不測。說不定我們還能被桃花源主人順手救走呢？”他微笑道：“畢竟……他更不希望我們落在華國陰差的手上，不是嗎？”
大獄丸深深看着他，許久才笑道：“不錯。”
“簽訂協議之後，各位請和我一起去副城主府。雖然他幾乎從不出現，但……他一直都在這座城市。”
“是嗎？”塔麗娜隨手將自己的真氣輸入八尺鏡，鏡面如同湖水一樣盪漾了一下立刻平靜。
“從來只聽他發號施令，真人一次都沒見過。他是烏龜嗎？每天都縮在殼裡？”
緹婭娜笑了。
是嗎……
原來……只是府君高階嗎？
所以，這裡沒有閻羅了？
“如果能讓他的禁軍隨我們一起，就更好了。”他垂下頭，沉聲道。
“哪來的什麼禁軍。”西潘德斯嗤笑一聲：“侯爵嘛，這座城市裡沒有十個也有九個，他一個侯爵憑什麼喊的來禁軍？這裡……誰拳頭大，誰纔是老大。”
“三萬稀稀拉拉的所謂陰兵，還不夠我們分的。他有桃花源主人做後臺，要這些東西根本沒用。“
緹婭娜笑容更加燦爛——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一張骷髏臉，偏偏感覺能看得到笑容一般。
“是啊……真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