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聽聽聲音,當然他們交手對你而言比較快。”關七以彷彿將一切親眼所見的姿態道,“就在我這句話的功夫,已又過去了十招,李小子的步伐沉穩,另一個李小子的步伐輕盈,可見他絲毫不亂,一切盡在掌握。”
關七的言語像是天然攜帶着一種魔力,又或可稱之爲是一種權力,只要談到了武功,他就是最有權威的那個。雷純本來慌亂至極,可是看見他的神色,聽見他的聲音,感受到他話語之中一字一句溢出的自信,慌亂也變得淡定。
她想了想,半站着的身子坐了回去,看着面前的關七,有些怯生生的問,“真的嗎?”
看她這幅的模樣,黑溜溜大眼睛如無辜幼獸,臉上充滿了貼切關懷的表情,關七像是在夏日吞下了大口的冰塊,整個人神清氣爽,有用言語描述不出的爽利清新,他微笑道,“當然是真的了。”
雷純又問,“可是你一邊說他步伐沉穩,一邊說他步伐輕盈,這本來是互相矛盾的描述,但在你的口中都是他的優勢,好似不管他是如何狀況,都能自圓其說一般。”
關七道,“那是你不懂,步伐沉穩的時候,他用的掌法,掌力力從地起,步伐不亂,他的法度便不亂,人也不會敗。步伐輕盈的時候,他用的刀,他的刀法變化無窮,刀法是夠好,人也用得妙,是以人隨刀走,不住變幻身形,步伐越是輕靈不可捉摸,越說明他的刀已行走起來,布成自己的刀勢,更加佔據優勢。”
雷純這下聽懂了,她若有所思的點頭,“關七爺是說,隨着武功越高,運用武功的手法也將變化,不能以同樣的方式運用所有武功,天下武功都有其竅門所在,看人的勝敗也將從這些竅門細節入手。”
關七道,“是了,是了,純兒,你果真聰慧無比,一點就通,與你的母親比絲毫不差。”
關七真是三句話也離不開溫小白,雷純漸漸也習慣了這點,只是在心頭暗歎,經過一番對話,她已經明瞭對方確實是她的父親,而更清楚的是關七的心中女兒實在也算不上什麼。
常人作爲父親有對妻子的愛,也有對女兒的愛,這是分開來計算的兩個個體。但在關七心中,對雷純是愛屋及烏,是從對她母親的愛上嫁接過來的,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並不在乎雷純是否自己的女兒,就算雷純真是雷損的女兒,只要她的母親仍是溫小白,關七並不在意什麼,仍會對她如現在一般的好。
站在雷純角度,這很難說是好是壞,雷純能理解其中的偉大和深情,但夾在中間的自己卻純然成了個附屬品,關七藉着她思念她的母親,對她本人卻缺乏父愛,這是雷純無法忍受的。
在來到這裡之前,雷純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當然少不了的便是一些害怕。
但當真正和關七見面,細細說了一些東西,待到說開了之後,這些情緒也漸漸從她心底消散,像是凝結的冰被化開了,潤物細無聲似的成爲心底任何一點東西,雷純可以清晰認知到她和關七的關係,他們是父女沒錯,但也是絕對的陌生人。
她反而放下了很多多餘的糾結。
關七忽然看了雷純一眼,微笑道,“你想通了。”
雷純怔了一怔,“關七爺竟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事情?”
關七道,“想要知道,就能知道。思想其實並非無跡可尋的東西,而是彌散在天地之間任意遊蕩着的,只是一般人看不見也摸不着,但我就能夠做到。”
這話簡直言前人所未言,發前人所未發,雷純只感覺不可思議,只問道,“這是怎麼做到的?”
關七道,“因爲我是關七。”
這是簡簡單單六個字,但從關七口中說出來,好像有着天上地下最能說服人的力量。自從兩人見面,雷純看起來從未對關七表示反感,暗地裡卻已經很是受夠了這位關七爺那副理所當然我最屌的模樣,她平日裡很能夠容忍別人吹大牛說大話,在這段時間卻幾次三番忍不住想要刺一刺關七,看看他被人反駁的時候會是怎麼一副模樣,能否仍是那樣的“吊”。
可悲的是她有着實事求是的性格,而更可悲的是關七迄今爲止所說的一切好像也都是事實,雷純看着自己的老爹像是說出一句世間真理般的風輕雲淡模樣,心裡憋着一些東西想說而不能說,最後只好低下腦袋,總覺得胸口處有些鬱結。
過了一會兒,雷純才道,“關七爺對我的思想有什麼點評之處?”
關七道,“很好的想法,其實你是你,我是我,你是我的女兒不錯,但我也不需要女兒,你因爲我而來到這世界上,我該給你負上一點責任,但不可能永遠陪伴着你,因爲我的身旁永遠只該有一個人。”
雷純努了努嘴,“我知道啦,那是我的孃親。”
關七笑了笑,“當然是。”
他說出了沒有責任心的話語,雷純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卻是卸下重擔的輕鬆。關七對她愛屋及烏,她也對關七又敬又愛,但兩個人缺乏父女之間的相處,這是永遠不可彌合的痛處。
關七能夠灑脫至將一切說清楚,足見他並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樣瘋狂和不理智,他是大智若愚,這已經是當下最好的處理方式。
當然,說完後的短暫現在是有點尷尬,幸好剛說到這裡的時候,地下室上方的種種聲響已經結束,一切便就陷入一種深沉濃郁的靜謐中去,雷純又有些擔心的往上看去,關七這次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機關再度打開,渾身鮮血的李忘塵站在門口,苦笑道,“兩位不知道談成什麼樣了,請出來吧。”
關七昂首挺胸的當先走了出去,那模樣不似個久困而脫困的犯人,而是個雄霸天下的王者。雷純緊隨其後,到了地面上,能見到兩具屍體,那是兩個在臨安府有着強大權勢、高絕地位、廣大前景的年輕人,現在卻成爲了兩具死屍。
雷純有些害怕,但又彷彿想到了什麼,忽然湊近了李忘塵,緊緊盯着他看。
李忘塵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你幹嘛?”
雷純的眼珠子認真得像是能把李忘塵的皮看透,道,“我想看看你到底是誰,是什麼模樣,還有多少瞞着我的……到了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了。”
李忘塵這纔想到自己的馬甲已經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戳破,苦笑道,“我是李忘塵,大明人,宋虛的意思是‘大宋子虛烏有’,之前江湖所迫,實在是不得已才騙了純姑娘。”
雷純琢磨兩下李忘塵三個字,又看了李忘塵一眼,“我現在只希望‘李忘塵’這個名字,不會在他日又變成另外三個字。”
倒也沒有強逼着李忘塵扒開馬甲。
她又看了看李忘塵,忽然嘆了口氣,掏出一張帕子,“站着別動。”
用帕子爲李忘塵擦拭一些容易擦拭的血跡。
李忘塵似木頭樁子般站在原地,感受着雷純湊到極近位置時散發的幽香,忽然暗暗慶幸起來,他總覺得自己若忽然變成個年紀小的矮子,雷純的臉色又將變得無比精彩,但這點嚴格來說不算繼續瞞着雷純,而是雷純沒有追問下來,他也不會多嘴。
關七站在一旁看着兩人,忽然道,“我和純兒已經商量好了,其實我隨時可以脫困出來,只是我本來以爲小白已死,天地之間一切再沒有了意思,唯有武學可以令我傾注心力。在被這兩個傢伙囚困的日子裡,我的武功越加進步,其實早在五六年前,他們佈下的蠱術、毒蟲、符咒、點穴、禁制等等,都對我起不了作用了。若要說世上還有什麼可以吸引我,就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境界。”
老實說,李忘塵本來沒有談及這方面話題的意思,但關七所言太過深奧,他也是武者,自然也有熱衷,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境界?”
關七道,“那是一個洞,又或者說是一道門,似乎通向另一個世界,又似乎是寶庫的通道。總之,我接觸至那‘洞’之後,便越發能夠看到不同的東西,這包括你身上的許多秘密。”
洞?
到達武學至高境界後,能夠觸摸到一個“洞”?而關七神奇無比的預測未來、遍照諸天的能力,竟似是根據這莫名其妙的“洞”而來的麼?
若論武學境界,李忘塵和雷純可算是天差地別,但在這一席話語面前,他們同樣是摸不着頭腦的小孩子,李忘塵也只好暗暗記下這一席話語。
關七繼續道,“老天難得有眼,此前見到純兒的幾次,我尚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覺得見了她令我神思煩亂,卻又不討厭她,直至今次你將她送到我的面前,終於令我堪破了我武學上的一道障礙。我既明白了她是我的親生女兒,也藉着她弄明白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小白未死。”
合着這次見面,關七居然又有突破?而且突破的理由十分簡單,僅僅是見了雷純一面。
李忘塵很想問一問“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關七就算解釋他也絕對弄不清楚明白,他忽然覺得穿越者的身份再無任何優越性可言,關七相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幾乎可算是他的同類。
但聽着聽着,他又覺得不對勁起來,“關七爺莫不是要去尋找溫小白……額,姑娘!?”
壞了,我這下不是給他人做嫁衣了吧?
關七道,“是,也不是。你放心吧,你對我有恩,她與我有責,我至少會幫你們一次,其實我也非常清楚你要做什麼,我會幫你把臨安府的青龍會諸多成員,全部一掃而空的。但在這之後,我也要自顧自去尋找小白了,實在沒有機會與你們浪費。”
至少能料理臨安府的事情嗎?那倒也不錯。
總算不是最壞的結果,李忘塵鬆了口氣,笑道,“這倒不錯,有關七爺這番話,我想蔡京的頭應該會痛了。”
忽然不管李忘塵的話語,關七自顧自走出了房屋。
李忘塵正想要追上去,但關七的身法已經超越了輕功的概念,甚至是凌空虛度的概念也無法描述他,那根本就是分光化影,天地無所束縛,心念一動,關七已經不再存在。
李忘塵呆了一呆,苦笑道,“哎,他這又是去做什麼,明明我剛纔殺了臨安府的兩大高手,可面對着關七的時候,怎麼還覺得自己是個普通人呢?”
雷純道,“因爲你就是普通人啊,你以爲你自己有多了不起嗎?哼,我看關七也就是個普通人而已,他就是再了不起,不也無法和相愛的人長相廝守麼?”
說到這裡,臉色微紅,正好將李忘塵衣服上能處理的血跡處理掉,她佯裝面色如常地擡起頭,拍了拍李忘塵的衣領子,“好了,李小爺。”
李忘塵笑道,“你說得倒有道理,看來這次見了關七,好像也令你變了一些。”
雷純眨眨眼睛,“哦?是往好的方向變,還是往壞的方向變?”
李忘塵笑道,“這就不清楚了,興許得純姑娘自己自賣自誇一陣。”
雷純在真的細細思索一陣後,偶然間瞥到李忘塵的壞笑面孔,方纔醒悟過來,擡手就打,“好啊,你說我是王婆!”
李忘塵閃過身去,一本正經道,“什麼王婆,你冤枉我做什麼?”
雷純將信將疑,“真、真的?”
李忘塵道,“你是瓜。”
嗔怒夾雜着笑聲,遠遠的傳了出去。
……
與此同時,在臨安府的郊外,兩道流光閃爍,先後墜落在一旁的山峰上,形成兩個確鑿無疑的人形。
關七一落地,擡頭一看,“元十三限,原來是你!?”
另一個人影也被還原,正是那個即使身穿布衣,也盛氣凌人,既像是瘋子,也像是豪傑的元十三限,“關七,多年未見,你的武功愈發高了。”
關七道,“你也不差,咱們都是行自己的路,走自己的道,天管不住我,也鎖不住你,聽說諸葛已經死在了你的手中,看來你距離我、距離你師傅韋青青青,已邁出了巨大一步。如果你不是聽到了‘洞’之說,顯露出一絲絲的心情波動,我也未必能夠將你的形跡捕捉,你對這個說法,想必很好奇吧?”
元十三限沉默片刻,“沒錯。”
關七道,“你想知道這是什麼嗎?”
元十三限瞳孔微縮,又是警惕,又是期待,“你能告訴我?”
關七微微一笑,“這並不是什麼不可對別人說出去的秘密,其實以你的境界,就算我不告訴你,你也遲早能夠自行領悟。那個‘洞’我見過,張三丰見過,王重陽也見過,那是人的覺醒,也是道的萌發,更是天的寶藏,我們都在‘偷天’。”
“偷天!”元十三限一愣,“此話何解?”
關七道,“六脈神劍、九陽神功、天地交徵陰陽大悲賦……甚至是無極仙丹,你知道這些武功或者物品的來歷麼?那都是我的同類從‘天’的手中偷竊下來的東西,只是能偷得東西,也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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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關七繼續說了下去,“是的,代價!段思平自不量力,一生無法制服六脈神劍的煞氣,武功不進反退,最終被趙匡胤所敗;九陽神功相傳是斗酒僧所創,但其實斗酒僧就是王重陽,黃裳同樣是王重陽,九陰九陽同爲他所創造,王重陽真人自己在和自己玩遊戲,他把自己玩成了個貨真價實的瘋子;天地交徵陰陽大悲賦的創作者也在寫下最後一個字時吐血而死;燕狂徒得到了無極仙丹,造就了一個李沉舟,自己卻又反過來被李沉舟帶人推翻……除他們之外,還有張三丰、逍遙子、韋青青青、燕飛如是種種,他們皆有‘偷天換日’的所得,也皆有‘偷天換日’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