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這場雨,下了三天。
陌州傳來消息,竹林二師姐一夜之間碎方家十三名大儒家國天下,幾乎將方家長老會打滅,揚長而去,臨走時嗤笑道:一羣廢物,一顆文心都沒得。
方家秘境中走出了第二尊半聖,接替了重傷的方之汝,通告天下,接下了竹聖的聖戰。
消息在中京傳播之時,一名女子撐傘走進了中京謝府。
謝奎眼睜睜看着那如仙人一般的女子從自己的面前走過,但是自己卻動彈不得,莫大的恐懼在他的心頭泛起。那女子每落下一步,地上的雨水都會自動讓開,留下一片乾淨的空地任她落足。
她穿過奢華的庭院,最終停在了一座小木屋前,木屋前,一個男人正在細心地煮水烹茶,手邊放着一副棋盤。
“聽聞竹林六先生手談天下第一,半聖不能敵。方某斗膽,想要試一試。”
雲思遙冷冷說道:“你要謀方聖的道我竹林不管,但是將竹林做你手中的刀,這是一步死棋。”
那男人淡淡一笑:“置之死地而後生。”
“再說,刀不是提起來了嗎?”
雲思遙望着對方,片刻後,淡淡說道:“竹林提刀,是因爲竹林自己想提,你是不是發力,只是快一點慢一點的區別罷了。”
那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多事了。”
“可惜,老師說,你算是方聖唯一一個他看的上眼的子嗣了,方之古。”
雲思遙微微閉上雙眼,一道家國天下降臨。
此時若是有人從上空俯瞰謝府,亭臺樓閣全部消失不見,整個謝府彷彿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棋盤,棋盤中只有一黑一白兩顆棋子。
白子是雨中矗立,乘着油紙傘的白衣雲思遙。
黑字是倚坐在門廊上,提壺沏茶的方之古。
一道道黑白之氣在棋盤上衝天而起,彷彿落子一般,轉瞬間已經落子百手,白棋氣勢如虹,黑棋守住一角艱難抵抗,最終一顆白色之氣亮起,徹底將黑棋圍攏在內,那黑棋迅速消散。
雲思遙擡起手,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彷彿手中捏着一枚棋子,指向方之古,口中喊道:“滅!”
一道寂滅氣息朝方之古鎮壓而去,方之古苦笑一聲:“六先生名不虛傳。”
“若有機會,願再向六先生請教。”
話音落下,那寂滅氣息籠罩住方之古,方之古的生機迅速消弭,轉眼間化作了一具枯屍。
雲思瑤微微皺眉,朝那枯屍一點,枯屍化作飛灰,一道金燦燦的東西掉落下來,雲思遙手掌一翻,那金色物件飛到雲思遙面前。
是一具金色的蟬蛻!
“金蟬脫殼!”
“佛門?”
雲思遙眉頭蹙起。
……
萬里黃沙。
阿達摩在黃沙中艱難跋涉。
進入涅槃地的第二十天,他已經習慣了漫漫黃沙。
迦提葉上師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阿達摩最開始聽不懂,但如今他漸漸明白了。
萬物非相,心中自然點起一點靈光,無懼險途。
想到這裡,阿達摩雙手合十,朝着不知在何處的佛祖施了個禮,他前方的天空中,突然空間扭曲,一個人影憑空出現,掉在了阿達摩面前。
正是用金蟬脫殼逃離大玄的方之古。
此時方之古渾身劇痛,“金蟬脫殼”作爲佛門的無上秘法,與道家“遁一神通”齊名,付出的代價自然是極大的,此刻他就猶如一個半點修爲都沒有凡人一般。
“萬里黃沙涅槃地!”方之古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落點,苦笑搖頭,居然落在了這個地方,以自己目前的狀態,是很難走出去的。
隨後他就看到了正疑惑看向自己的阿達摩。
“小和尚,來,扶我一把。”
阿達摩楞了一下,點點頭,就擡腿往朝他走去。
方之古鬆了一口氣,說道:“送我去西域佛土,老夫贈你黃金萬兩!”
阿達摩:(#゚д゚メ)
阿達摩邁出的腳步頓住,看着方之古,心中明悟:“這是心魔!”
“是佛祖考驗我的心魔!”
“他想蠱惑我回西域!”
阿達摩連忙雙手合十,口中默唸道:“凡所見相皆是虛妄,凡所見相皆是虛妄,凡所見相皆是虛妄……”
阿達摩就這樣,從方之古眼前走過。
方之古那向來智珠在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錯愕。
佛土現在都不貪財了嗎?
“小和尚,老夫還可以贈你十二天女!”
“虛妄……虛妄……虛妄……都是虛妄……”阿達摩的腳步立刻加快幾分。
“小和尚,老夫請菩薩收你爲徒!”
“大虛妄……大虛妄……大虛妄……”阿達摩幾乎要跑起來。
“小和尚,你想要什麼,老夫都能替你做到!”
阿達摩的腳步一頓,隨後大喊一聲:“心魔,你滾開!”
拔腿狂奔。
望着阿達摩的身影消失在黃沙之中,方之古第一次迷茫了。
……
將方之古和佛門有關聯的發現傳信給竹林後,雲思遙回到了萬安伯府。
剛走進後院,就看到陳洛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小亭之中。
那裡是四師兄常常端坐飲酒的地方。
雲思遙嘆了一口氣,走了上去。
聽到腳步聲,陳洛擡起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六師姐……”
“在想四師兄?”
“嗯。”陳洛點了點頭。
雲思遙坐在陳洛的對面,拍了拍陳洛的手:“放心吧,有老師在,四師兄不會有事的。”
陳洛點了點頭,但是臉上的憂愁依然消散不退。
雲思遙微微皺眉,突然站起身,走到陳洛面前,伸出手,在陳洛的額頭上用力彈了一下。
陳洛吃痛,捂着額頭,疑惑地看着雲思遙:“六師姐?”
雲思遙氣呼呼叉腰道:“小師弟,你夠了啊!本師姐都裝了三天的溫柔賢惠了,你還是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是覺得本師姐好欺負嗎?”
“我這輩子可沒有哄過別人,都哄了你三天,你還掛着臭臉,我真生氣了!”
“四師兄用不着你擔心,老師的本事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我告訴你,四師兄這一次一定是因禍得福,步入求索了。你見本姑娘擔心過嗎?”
“現在,給本姑娘,笑!”
陳洛一愣,看着面前陡然間從仙女變魔女的六師姐,有些沒反應過來:“六師姐……”
“六什麼師姐!你兩天沒吃飯了吧,這些,給本師姐吃完!”
雲思遙一揮手,頓時石桌上佈滿了一桌子美味佳餚。
陳洛看了一眼,心中一動,因爲那一桌美味,全是他在《射鵰英雄傳》中黃蓉做的菜式。
什麼“叫花雞”、“好逑湯”、“玉笛誰家聽落梅”、“二十四橋明月夜”,香氣撲鼻,還散發着絲絲熱氣。
雲思遙的嗔怒中帶着一絲委屈;“本姑娘千里迢迢趕來,親自下廚給你做的,你居然說沒有胃口,我就用正氣滋養着,不讓他們涼着,也不讓香味散了。”
“本姑娘至今也就是給爹爹做過一次飯食,給老師做過一次,你是第三個。”
“現在,立刻,給我吃乾淨!”
說着,雲思遙纖手一翻,手中出現一雙竹筷,遞到陳洛面前。
陳洛下意識接過竹筷,也不敢頂嘴,埋頭吃起來。
嗯,好香。
看着陳洛狼吞虎嚥的模樣,雲思遙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又連忙收斂起來,說道:“吃完了來書房找我,我有事和你說。”
說完,雲思遙揹着手,緩緩走出了小亭。
……
半個時辰後。
陳洛衝着雲思遙拱了拱手:“多謝師姐。”
剛纔雲思遙一通抱怨,讓陳洛心中也豁然開朗。是啊,他擔心個什麼,一切都有自己那位還不曾見面的半聖師父託底,四師兄一定不會有事的。
自己若是一直這麼哀怨下去,反而有負四師兄的看顧,也有愧於竹林的名號。
他吃完雲思遙做的飯菜後,去重新沐浴更衣,整個人有重新清爽了起來。
這一謝,是謝雲思遙的醍醐灌頂。
雲思遙上下打量了陳洛一番,滿意地“嗯”了一聲:“這纔是我的小師弟嘛,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看着就舒服多了。”
雲思遙突然臉色一正,說道:“既然你已經走出心中迷惘,老師有句話想讓我問你。”
陳洛一愣,臉色陡然肅穆起來,躬身道:“弟子陳洛,請老師發問。”
“老師問你,還打算在中京城待下去嗎?”
陳洛疑惑:“老師要召我回竹林?我願意!”
雲思遙搖搖頭:“竹林不着急,老師的意思是總得七位弟子俱在,正式收你入門纔好。如今大師兄和三師兄都在外,暫時還回不去。”
“那老師問我的意思是?”
雲思遙的目光落在書房裡懸掛的疆域圖:“對於凡俗來說,中京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中京之盛,就是天下盛極的頂點。”
“但是,對於我們而言,中京,算得了什麼?”
“即便是麟皇、武帝,他們真正的厲害之處,可不是君臨中京而已。有些事,對你而言言之過早。”
“這個地方,陰謀太深,算計太重,可不是你說的紅塵。”
“久在樊籠裡,失蹄泥潭中。”
“老師說,開道要有開道的氣魄,要以己心代天心,天心即我心。”
“困居一隅,何來看天下的眼界。”
“老師安排你在中京是爲揚名。”
“如今,你已經名滿天下。”
“老師問你,舍不捨得下中京的榮華富貴,敢不敢去世上走一遭!”
陳洛聽到雲思遙的話,心中頓時豪氣雲升。
“有何不捨?有何不敢?”
雲思遙似笑非笑道:“人心難測,聖心更難測。中京氣運深厚,很多事情尚能推演來龍去脈,離了中京,你的破綻都更多了。”
陳洛笑了笑:“六師姐,你不要試探我了。”
“中京,我待煩了。”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雲思遙望着陳洛的眼睛,點了點頭:“放心,有我們在。”
說完,雲思遙快速望向疆域圖,說道:“按人族古禮,每一位封聖者,都有權選擇一處城池作爲聖道地,老師當年沒有進行選擇。今日,他將選擇權交給你。”
“算是獎勵你願意走出去的勇氣!”
“這可不是你那種遙領的封地,而是真正的割據地,從上至下,你一言而決,葉氏也不能干擾!”
雲思遙拍了拍疆域圖:“中京、直隸之外,任選一處!”
“小師弟,來選吧!”
陳洛望着那副幅員遼闊的地圖,心中一動。
“這纔是真正的考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