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邦昌氣息沖天而起,他那碧色的正氣早已混濁不堪,其中紅色的血氣纏繞,看上去異常詭異,形成的光柱就猶如碧樹潑血、紅柱生蘚,醜陋無比,但此刻,他鬚髮飛揚,意氣風發,彷彿孔聖在世,要佈道天下一般。
臺下的弟子見到張邦昌的模樣,也是臉色振奮,與有榮焉,彼此傳音。
“世人多愚鈍,哪裡明白我等走的纔是正道啊!”
“都是人族那些聖人的陰謀,他們擔心更多人封聖,會影響他們的權勢,這才刻意去醜化蠻族!”
“他們不懂,蠻天之下的空氣,要比蒼天的空氣更加香甜。我等之所以聖道有缺,是蒼天不足!雙天相融,對我等是一種補救!”
“有一說一,蒼天不容蠻族,而蠻天卻肯接納我等,足以說明蠻天之格局大於蒼天也!若我立道,雙天交融,必然要以蠻天爲主!”
“正是,只有將民衆視作奴役的種族,纔會號召那麼多底層的同族上戰場!不像蠻族,生來就是戰士,爲自己的種族而戰!人族有劣根性!而根源就是蒼天!”
“是啊,希望老師能借這一次機會,讓更多的求道者覺醒纔好。”
而此時,張邦昌的視線中,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幾乎連成了一片,明白這就是自己血脈傳音覆蓋的範圍。
張邦昌深吸了一口氣,身上的大儒威壓順着冥冥中的感覺散播而去,開口說道——
“吾本人族,苦月大儒也!”
“知我者,不多;恨我者,不少;然老夫無愧無疚,無怨無悔,只因老夫所求,唯聖道耳!”
“昔日天道崩裂,化作蒼蠻二天!蒼蠻各孕育人蠻兩族,自此人蠻相爭,鬥戰不休。”
“老夫入蠻,感應雙天之道,有心調解此難,爲人族指一條通聖之途!”
……
此時此刻,北境諸城之中,所有人都無論儒生、夫子、大儒,都停下了動作,聽着這莫名傳來的聲音。
“苦月大儒,我聽說過,據說是當年科舉的狀元!”
“他居然沒死?入蠻?什麼意思,是做人奸了嗎?”
“不可能,若是成了人奸,豈會給我等傳音通聖之途!”
“先聽聽!我目前正在瓶頸之中,或有裨益。”
……
萬仞山議事堂內,韓青竹臉色冰寒,此時堂下大儒一個個正襟危坐,閉目養神,正在體會諸葛孔明之妙語神韻。
只是耳邊張邦昌的話語實在聒噪不已。
……
“蒼天之日,晨弱午盛;蒼天之月,圓缺反覆!”
“何也?天道不全也!”
“我等習蒼天之道,更不易全!諸位,不是我等無能,是聖道錯了!”
“古來人族多少?封聖者又有幾人?五百年聖人出,那五百年內的其他人,活該是野草走狗耶?”
“老夫爲人一甲子又二十年,入蠻半甲子,方知這天下之道,非蒼天一家所獨也!”
“蠻天有度,若甘心入蠻,亦可從蠻天獲取道則之力。蠻天之道隨迥異與蒼天,卻另有一番天地。合蒼天、蠻天,與體內交融,另成天地,豈不是美事?”
“依老夫所見,人族對蠻族過於苛視。倘若人人皆是雙天之子,那紛爭又從何而來?”
“諸位被所謂大義所裹挾,被所謂師長迷惑,自以爲當護佑人族!”
“殊不知,若是立於此方世界之外,再往裡看,無論是人、妖、蠻,不過都是世界生靈,又有什麼分別!”
“聖道無疆,便是說只要追求聖道,何必自設藩籬!”
張邦昌說到這裡,微微蹙眉。
他以爲人族的大儒會以舌綻春雷吟誦經典來反制自己的血脈傳音,但是沒想到出乎意料的……順利?
張邦昌心中警覺,事有反常即爲妖,莫不是人族那邊有什麼新的對策?
不過也無妨,自己也快說完了。
心中思緒一閃而過,張邦昌繼續開口道:“人若不設人族之念,則蠻亦無蠻族之說。”
“蒼天蠻天,俱爲我等聖道之路!”
“此通聖之正途!”
……
此時人族北境,衆人都擡頭望天,有的人咬牙,有的人臉色堅定,有的人在面露疑惑。
他說的,是真的嗎?
在這一刻,有人心中似乎有什麼撥動了一下心絃。
聖道無疆!
是這樣的嗎?
明明好像哪裡不對,但爲何找不到錯漏?
難道我們一直都錯了嗎?
就在這彷徨之時,突然一道冷哼之聲傳遍北境——
“哼!歪理邪說!”
……
議事堂中,白鬚大儒雙目微閉,周身青光閃爍,身後一卷經書不斷翻頁。
韓青竹操控兵相印,一道陣法在白鬚大儒頭頂浮現,散落道道光芒,將白鬚大儒覆蓋。
幾乎同時,北境空中,出現了無數道人影,而這些人影仔細看去,都是一人。
青袍、白鬚、蒼老。
“是白鬚大儒沈三元!”
“沈大儒,一門忠烈,子孫皆喪命在北境戰場,如今沈家一門,只剩下沈大人與一名曾孫女!”
“拜見沈大儒!”
天空之上的衆多沈三元虛影同時低頭看了看下方,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又望向了蠻族的方向,衆多身影同時開口,聲音浩蕩,直入人心。
“老夫沈三元,還道張邦昌你悖逆血脈,能得到何等通聖之途,誰知盡是這等蠱惑之言!”
“可笑!可悲!可恥!”
“我蒼天,日有晨曦之美、正午之烈、夕陽之柔,光耀山河,何來不足!月有盈虧之意、皎潔之華、朦朧之羞,撫盡人心;何來有缺!”
“我人族自弱小而奮起,篳路藍縷,知天時,明地理,開儒,開道,開佛,雄踞神洲!”
“我人族雖肉身孱弱,然天塌了,我等自己扛!地陷了,我等自己填!”
“海妖興波,我等自行挖河開渠!”
“妖疫流行,我等自行試藥治療!”
“你也曾是人族,當讀過百經之首的《易經》,可還記得開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自人族立族以來,何曾求過天道!”
“天道巋然,無論儒、道、佛,力量皆是我等自取!”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萬里通天!”
“這天下本就沒有聖道,聖道是自己走出來的!何來聖道錯了!”
“錯的是你!”
沈三元怒吼出聲,一時間衆人耳中如春雷炸響,之前的一些詭異心思也隨着這聲怒吼而消散!一個個臉上浮現出自豪之色!
“張邦昌,你說我人族五百年聖人出,怪蒼天不仁,爲何不提蠻天之下,幾人成神,又有幾人封祭?”
“蠻天生蠻族,尚待之以僕從,高高在上,今朝有功則賞,明朝有用則賜,又爲何善待於你等叛種之徒?”
“雙天融合?是以何天爲主?融合之後,是你得了聖道?還是蠻天得了聖道?”
“爲人魚肉而不知,反贊其砧板之平坦,其刀鋒之犀利,可謂蠢之又蠢!”
“老夫早年知你:幼時求學不易,懸樑刺股;少年時苦心進讀,嶄露頭角;及後狀元及第,意氣風發;中年後自請長纓,護守北境!”
“合該是天下敬仰之人,卻因僞道之誘惑,殺好友、屠百姓,滅絕人寰。如今悖逆血脈,入蠻出仕,老夫卻不見你聖道更進一步,只能見你聖道斑駁,猶如朽木!你這狼心狗行之輩,今日竟然在我族人面前大言不慚!”
“聖道無疆,然求道者有界!”
“我生我族,我護我土!”
“我人族,上有祖宗父母,下有子女後代,身側同胞兄弟,身後愛戀癡心!何等精彩,何等眷戀!”
“一代代人赴死,一代代人犧牲。”
“你可還記得自現境時吟誦的太平四句!”
“你可還記得你求學的白鷺書院的那副輓聯?”
“大儒猶爲蒼生死,聖人敢替天下亡!”
“你不記得!你已入蠻!”
“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悖絕血脈,罪惡深重,天地不容!我蒼天人族,皆願食汝肉、飲汝血、寢汝皮、碎汝骨!”
“今日何敢狺狺狂吠,以言辭蠱惑我人族之心!”
“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老夫沈三元,請人族之願,剝張邦昌人族血脈!”
沈三元的衆多虛影朝着天空微微一拜,這一拜,不是拜天,而是拜人族之族!
……
韓青竹心中一嘆,若是可以,他是希望剝奪所有身懷雙天的叛種血脈,只是那些人遠在蠻天,蒼天無力而爲。
不過張邦昌既然敢血脈傳音,就要付出代價!
此舉,或是有些興師動衆,但卻值得!
殺雞儆猴!
韓青竹手中兵相印微微閃爍,口中喃喃道:“大玄兵相韓青竹,附議!”
於此同時中京城,文昌閣、正大堂、偏倚處也傳來三聲低呼。
“大玄文相顏百川,附議!”
“大玄政相周左風,附議!”
“大玄法相程如風,附議!”
剎那間,蒼天之上一道碧色大道浮現,一道分不清性別年紀的聲音響起:可!
碧海之上,一道紫色大道橫跨碧海與紫海,那大道微微顫動,發出一道縹緲的聲音:可!
西域佛國,一道金色大道顯現,那大道似乎遲疑了片刻,微弱傳來一句:可!
……
此時蠻天之下,張邦昌面色慘白,跌坐在高臺之上,早已沒了之前的大儒氣度。
“混賬!混賬!”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你們怎麼能剝我血脈?怎麼能驚動三條大道!”
“不行!不行!”
張邦昌正要逃離那高臺,突然愣住,他發現自己的血脈並沒有異樣!
這是……蒼天無力?
哈哈哈哈哈……蒼天無力!
張邦昌重新站起身,囂張大笑:“什麼剝離血脈!蒼天無力,哈哈哈,來啊,來啊!”
“雙天之道,纔是對的!蒼天無力罰我!”
就在張邦昌得意之時,又一道少年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剛在更新,沒有看羣!”
“這事我武道也有一票!”
“可!”
一聲“可”字,張邦昌頓時感覺渾身被一隻巨手握住,他能感應蠻天有一股力量襲來,但是就在那力量到達之前,張邦昌一口鮮血噴吐了出來,從高臺上摔下!
張邦昌幾位弟子連忙上前,卻發現張邦昌此時猶如一句皮包骨的架子,昏迷不醒,渾身不見一滴血液。
一位弟子轉過頭,正看到莫爾丹的車駕,連忙高喊:“汗皇,救命!”
那車駕頓了一頓,調轉方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