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最好的歷練。”
秦翌不知想到了什麼,睜開眼睛,低頭看了一眼,低聲呢喃了一句,然後再次閉上眼睛。
“只是希望,這樣的歷練越少越好。”
……
傍晚,沙摩勒滿身疲憊的回到帳篷,癱坐在地上,像往常一樣抱怨道:“阿骨達,我今天又搬了一天的屍體,什麼時候才能像您一樣,像一個真正的戰士一樣,拉開身後的長弓,揮動身側的彎刀,騎着自己的愛騎,殺盡身前的敵人啊。”
沙摩勒不等人回話,就不耐煩的道:“我知道,我還小,不要總是強調這一點,好像你就從來沒有像這麼大的時候似的。”
沙摩勒雙手抱着膝蓋,看着夕陽下的長城。
“阿骨達,這長城,真的好高,好堅固啊,我們攻打了這麼些天,傷亡了上萬人,還是沒有攻陷它,我聽人說,長城以南,中原人的城鎮的城牆,都有這麼高,是真的嗎?若是真的,我們一個城鎮一個城鎮的打過去,得死多少人啊。”
沙摩勒的下巴,拄在雙膝的中間,怔怔的望自血色的夕陽下,越來越昏暗的長城道:“我知道,最重要的不是高大的城牆,是人,可是,我聽說中原還有很多很多人,數以萬萬計,我們這麼點兒人,真的可以征服中原嗎?”
晚風吹過,沙摩勒打了一個寒顫,緊緊了身上的羊皮製成的袍子,接着抱怨道:“還有,阿骨達,我發現你騙我,你說那些南人實力都非常弱小,猶如待宰的牛羊,可是,真正的戰鬥起來,他們的實力一點兒也不弱,我專門數了一下,我們死十個人,他們才死一個人,南人的實力和您說的,也差距太大了吧。”
夕陽的餘暉漸漸的消失,沙魔勒的頭也漸漸的歪了下去,柔軟的臉頰深陷到堅硬的膝蓋裡,繼續小聲呢喃道:“阿骨達,我對您之前和我說的話,感到懷疑,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當一個小孩子那樣騙,說的都是假話,天神真的一直會庇護着我們嗎?我們死後,真的會見到天神嗎?天神真的會與我們同在嗎?”
黑暗中,沙摩勒用只有自己才聽到的聲音,輕聲呢喃道:“我聽說,草原的雪災的停了,不過不是天神的獎賞,而是龍神的慈悲,我聽說,因爲這件事,龍神怒了,去天神山打上了天神,發生了神戰,龍神和天神大大出手,整個天神山受到波擊,死傷了好多白狼。阿骨達,您不是說白狼是天神的化身,不會死的嗎?這次,聽說很多人都從河裡發現了白狼的屍體。這件事在草原都傳開了,阿骨達,我應該相信這些傳言嗎?”
沙摩勒緩緩的伸出手,藉着昏暗的星光,用麻木的眼神,看向自己模湖的雙手,嘴脣微微碰撞,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阿骨達,我將一具具的族人的屍體,擡到了薩滿那裡,擺在祭壇上,獻祭給了天神,我以前以爲自己在做一件神聖的事,直到今天,我擡着您的屍體時,我才發覺,這是一件多麼殘酷多麼血腥的事啊。”
沙摩勒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淌了下來,哽咽着說道:“阿骨達,我看着你在祭壇上,凍成冰棍,消失在祭壇之上,阿骨達,這樣,就可見到天神嗎?此時,您已經見到天神了嗎?”
沙摩勒泣不成聲的嗚咽道:“可是,我又聽人說,那根本就不是去見天神,只是被當成食物,獻祭給了天神,我們就像被天神圈養的牛羊似的,天生就是被天神吃的,天神根本就不在意我們的死活,就像這場雪災似的,只有龍神,纔會在意我們的死活,只有龍神纔會庇護我們,阿骨達,我真的分不清,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你快起來,告訴我啊,嗚嗚……”
漆黑的夜裡,獨自一人的帳篷裡,沙摩勒將頭深深的埋在膝蓋裡,咬着嘴脣,發出了嗚嗚的哭泣聲。
“阿骨達說,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不能哭!嗚嗚……”
沙摩勒堅持的擡起了頭,止住了眼中淚水,只是,不知是不是的錯覺,他似乎聽到,風裡傳來同樣哭泣聲。
風的味道,似乎都變成了眼淚的味道。
……
狼牙部落的偏左的金黃色的大帳裡,一排排的油燈將整個大帳照耀的猶如白日,一件件黃金造物,在燈光下,閃爍着金色的光暈,美倫美奐,猶如仙界。
契爾丹坐在黃金寶座上,用柔軟的綢布,輕輕的擦拭着手柄上鑲嵌着寶石的彎刀,契爾丹放下綢布,豎起彎刀,藉着燈光,看着自己反射在刀身上的影子,咧開大嘴,露出了滿意了笑容。
這時,大帳厚生的門簾被人從外面掀開,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眼中滿是笑意走了進來,單膝跪地,以手撫胸:“大汗,事件辦妥了,而且,我發現,不止我們在散佈龍神的流言,從陰山以北增援的人,也在暗中散佈龍神的流言。”
契爾丹居高臨下的瞥了對方一眼,冷哼一聲道:“巴爾頓,你還漏了一個,長城那邊的南人。”
巴爾頓立刻反應過來了,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道:“對啊,我怎麼將南人給忘了,還是大汗聰明,嘿嘿。”
契爾丹輕蔑的掃了傻笑的巴爾頓一眼,看向薩滿的方向,冷哼一聲道:“這些爲了天神,不惜殘害部落勇士的瘋子,以爲所有人都是傻子嗎?他們越是一意孤行,越是衆叛親離。”
契爾丹左手拿起鑲滿了寶石的刀鞘,彎刀入鞘,用冷漠深厚的嗓音對巴爾頓道:“明天繼續去。”
“是,大汗。”
巴爾頓低頭撫胸,領命離開。
契爾丹輕輕撫摸着寶刀上的寶石,冷哼一聲,輕聲呢喃道:“這纔是第一天,我看你們能堅持幾天。”
……
經過數天的鏖戰,秦威再次站在城垛後面,臉上已經沒了之前的茫然和猶豫,只剩下堅毅和果決。
秦威劍指一指,劍雨射向城下,扇形區域內的十幾個敵人應聲倒在了血泊之中,將眼前的敵人暫時清空。
秦威挑了一下眉,衝着身旁的秦輝笑道:“輝哥,今天狄人的攻勢放緩了好多啊。”
一點也沒有了上次的瘋狂。
秦輝一刀結果了衝到城牆上的敵人,因爲他身前防區正好在秦威劍雨覆蓋的扇形區域內,他身前的敵人也被暫時清空,得了空閒,笑着和秦威道:“你這兩天一直在閉關修煉,不知道,一切如大帥所料,在最瘋狂的兩天之後,這兩天的攻勢一次不如一次,我們私底下都在議論,戰爭結束可能就在這兩天了。”
“這麼說,以後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秦威哈哈大笑着說道:“那今天可要多殺幾個敵人。”
秦輝看了一眼前重新涌上來的敵人,不過敵人的實力比之前差多了,那股誓死如歸的瘋狂也沒了,秦輝輕笑一聲,一邊舉刀戰鬥,一邊傳音道:“我聽叔父說,其它八軍的援軍已經全部到了,這次之後,就算戰爭還在繼續,再輪到我們,估計也要一個月之後了。”
秦威搖了搖頭道:“這對我們秦家軍來說,可是一個好消息,這短短几天的時間,我們秦家軍犧牲了多少好兒朗啊。”
說到這個,秦輝的語氣也變得沉重,不過,還是開口分辯道:“那可是三十萬北狄大軍啊,數量是我們秦家軍的十倍,我們一場大戰下來,才死了不到兩千人,卻斬殺了兩萬多狄人,取得這樣的戰績,大帥已經很了不起了,聽說,其它八軍的大帥都已經被我們大帥所折服,願意聽從大帥的調遣。”
“大帥……”
提到大帥,秦威不由的回憶起初次見到大帥的情景,當時,師父還在,師弟還不是聖皇,自己還是一個少年,大帥還不像現在這麼威嚴,好像一個鄰家長輩似的親切,笑容和那天的陽光似的,明媚,溫暖。
可惜,時光不再。
他再也回不到當年的那個午後了。
秦威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朗聲笑道:“只用了三萬人就將北狄三十萬大軍,擋在了關外,我們大帥,必定名垂青史。”
秦輝也很激動:“我們這一戰也會大書等書,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名列其上。”
秦威搖頭失笑道:“我們只是防線上不起眼的小兵,哪裡有那個資格青史留名。”
秦輝撇了一下嘴,心裡滴咕了一句:“我倒是希望不大,不過,你倒是希望很大,誰讓你身份特殊呢,就算不寫誰,也不能不寫你啊。”
秦威餘光看到秦輝的表情有些怪異,心中一動,不由的狠狠的瞪了秦輝一眼:“輝哥,你在心裡怎麼編排我呢。”
秦輝趕緊搖頭否認道:“怎麼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看秦輝心虛的模樣,秦威撇了撇嘴。
“懶得理你。”
……
大帥府,沙盤前,秦昀不時的走動,不斷的用右手比劃着什麼,突然停了下來,對剛剛走到門外的秦愷道:“不用敲門了,直接進來吧,斥候偵察的怎麼樣了?”
秦愷風塵樸樸的走了進來,隨手抓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下去,抿了抿依然乾裂的嘴脣,看着秦昀笑着說道:“陰山以北的援軍已經停止,甚至已經有人開始私下逃回陰山以北了,北狄前後匯聚的二十多萬大軍,已經軍心渙散,私下裡非議天神者不知其數,各部落的大汗已經開始公然和薩滿頂起來了,北狄大軍亂了,哈哈……”
秦昀聽後,不由的露出了笑容:“好,好,時機已到,我們可以全線出擊了。”
聽到秦昀的話,秦愷當場愣了原地。
“大帥,你說什麼,全線出去,打出長城?!這,這,面對如此成規模的北狄大軍,我們可以守住就已經很很厲害了,反擊,這可是我們我們可從來沒有打出長城,全線出擊過啊。這,這可行嗎?”
秦愷的話,是所有聽到秦昀決定的人本能反應,秦昀笑着反問道:“我們用三萬人擋住了北狄三十萬大軍,這在以前可能嗎?”
秦愷立刻搖頭道:“當然不可能,以前北狄大軍南下,都是趁着靈潮之劫,我們自顧不暇時,這次不一樣,這次我們……”
說到這裡,秦愷這才反應過來,一拍大腿,高聲驚呼道:“對啊,這次,我們的情況完全不同,新朝初建,仙武初興,聖皇在位,中原穩定,正是頂盛之時,我們完全有勢力有底氣打出去啊。”
秦愷激動的說道:“歷朝歷代的戰爭史困住了我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反擊呢?我們現在匯聚了北疆九郡所有的精銳,完全不比北狄三十萬大軍差,我們完全可以走出長城,在草原上和他們野戰,我們完全可以追着他們打,一直將他們打到陰山以北,哈哈,這一路,我們將有多少斬獲啊,哈哈,說不定可以一戰將北狄打的傷到元氣,以後的數百年都不敢南望中原。”
一旦思路打開了,秦愷立刻想到了很多。
“而且,以後的戰爭模式,也要改一改了,以前,是他們騷擾我們,現在輪到我們騷擾他們了。我們和狄人不同,我們擁有成建制的軍隊,我們是職業的軍人,我們無論在戰力上,還是在執行力上,都有着天然的優勢,是任何一個部落都無法比擬的。而北狄可不像我們,有着城鎮守護,若是換成我們攻他們守,呵呵,他們只怕只會敗的更慘,大帥,北狄以後不會連陰山都不敢跨過了吧?哈哈……”
秦昀笑着點了點頭道:“不錯,你現在推演戰局的能力大漲啊。”
秦愷被誇的不好意思了,趕緊撓了着頭傻笑着回道:“哪裡,哪裡,都是昀哥的栽培。”
好嘛,高興的連平時的謹慎都沒了。
連大帥都不叫了,直接叫起了以前的稱呼。
“好了,將各軍的大帥,請過來,我們一起商議一下接下來的戰局。”
秦愷激動的領命離開了。
屋裡又剩下秦昀一人,秦昀再次將視線看向沙盤。
“攻守之勢,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