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島盡頭。
狂暴翻涌的霧下,是一片鳥瞰不盡的深淵。
陰風嗚嚎,這裡到處都充斥着混亂的力量,比時空碎流還可怕,且深不見底。
看起來,好像從此地躍下,人就能脫離虛空島是非之地,回到聖神大陸的溫暖懷抱一樣。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這個地方,叫做「墮淵」。
貴爲九大絕地之一,墮淵的危險性在虛空島,首屈一指。
聖神殿堂方,甚至在這下面找到了外島通往內島的唯一安全通道.....嗯,於以前。現在,通道不見了,墮淵被混亂填滿。
身着華貴衣袍,一頭淡金頭髮的顏無色,此時便立於墮淵之上,眉頭緊皺,滿臉寒肅。狂嘯的風將他金色微卷的鬢髮打得凌亂,暴力撕扯得他一身金袍獵獵作響。
顏無色無動於衷,默默感受着墮淵下已累積得十分明顯的雷劫之力。「果然,跟深海虛空門一個路數。」
「同樣的手筆,那這小動作,就該同樣是聖奴的人做的咯?」「.八尊諳,哼!」
顏無色冷哼一聲,滿臉不爽。
上一次來,虛空島渡劫的人並不多,他沒有感受到墮淵有眼下這種動靜,差點被騙過去。
但顏無色不信邪。
他總覺得如果虛空島要出事,就得出在墮淵這等藏有通往內島的空間通道之地。
果不其然,這一次來,在虛空島經歷了多次聖劫,多次九死雷劫之後,墮淵跟着多了異常。
顏無色在這裡觀察許久了。
每一次島上有人渡劫,一部分雷劫之力,就會被墮淵吸收,積蓄在眼下狂暴雲霧裡。
九死雷劫吸收一點,墮淵積攢的能量,便很可觀。
遑論,現今島上已有快接近兩位數的聖劫出現了。
不管渡劫者撐沒撐過去,反正墮淵現在,是快要撐炸了。它此刻潛藏的力量,真要完全釋放出來,可操作性太大了!比如....
「他們想要靠這股力量,解開'司無陣?「顏無色一下想到了這點,目中多了憶色。
司無陣,是虛空島自然形成的天地大陣,高達聖帝層面,已可以說得上是虛空島特殊的規則了。
這陣壓制了外族的力量,只有虛空族人能在島上自然成長,自然施爲。外族人進島,總會受到約束,難以全力出手。
可虛空一族,自天祖隕後,便跟着衰敗了。
道之一族的先輩在很久之前,利用九種寶物做核心,再以三百六十五塊島上的鎮虛碑做陣眼,稍稍改動了司無陣的規則。
於是乎,這陣在保持原本性質不變的同時,還演化成了封印大陣。
在外島,司無陣通過各大核心、陣眼,吸收自然力量,維持自然規則。在內島,藉助外島吸收的力量,那裡生成了禁法結界。
虛空島內島,於是成了放逐之地,成了七斷禁之一,連聖帝都能關押!「鵝鵝鵝鵝鵝....」」
腳畔傳來不間斷的鵝叫,打斷了顏無色的回憶。
這位金髮華貴,眉宇間多了幾分暴躁之色的聖神殿堂三帝之一,回身一腳,化作金色,力劈而下。
嘭!
鵝叫聲源發物鎮虛碑,被璀璨的金光之腳,轟入了地底深處。「聒噪。」
顏無色緩緩收回左腳,其上光芒消碎,化爲原形。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面露惆悵之色,良久長嘆道:「道小子在,那該多好....」」
可道穹蒼明顯不在,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所以,他顏無色就不得不重拾許久不曾動用的腦子,開始
思考了。
「唔,八尊諳被判入了內島,封印沒能封住他,他以黑白雙脈之尊的身份,出來了。」「之後虛空島多次異動,顯然也同他有關,還真給他弄出來了幾個內島生物。」
「在一番....嗯,複雜的勾結之下,白脈三祖、魔帝黑龍同意了他的計劃,裡應外合,將虛空島降臨在雲侖山脈。」
「聖帝金詔出現了,其目的,就是爲了讓更多人相信這次天空之城的封聖道基是真的,然後吸引更多的人進島、渡劫,繼而用墮淵積蓄雷劫的力量。」
「在島上,人數一多,魚龍混雜,他就還可以用自己的人,暗中偷竊九大核心,還搞亂鎮虛碑的分佈,破壞陣眼,也就是.....」
顏無色低眸瞥了一眼已鑲到地底之下,接近一步就要墜入墮淵的那塊鵝叫牌鎮虛碑。他想了想,將鵝碑召來,畢竟這很重要,待會兒還要送歸原位。
「鵝鵝鵝鵝鵝....」鵝叫於是繼續。
「太吵了!實在是太吵了!到底誰將這鎮虛碑搞成這鵝樣的,還是個人嗎?「顏無色表情扭曲。
砰!
反腳又一抽,將之抽回了地底。
眼不見爲淨,他得防止這叫得人腦殼疼的鵝碑,再一次打斷他的思路。蹲下來,翻了顆有鋒利一頭的石子,用它在墮淵旁的高山上圈了個圈。「這是'一。」
顏無色太久沒動腦了,擔心自己會忘記方纔的推理。
將之歸納好後,他腦海裡再一次懷念起了那個託着司南,表情欠揍的道小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咕噥道:
「怎麼有人會喜歡推理呢?」「唉!」
回過神,從這個叫做「一」的圈中,用石頭劃出來三條線。
顏無色索性不顧髒亂坐到了地上,趴着上半身撓着頭,用手中石頭鋒利的那端,一下戳到了第一條線上。
「第一個問題,墮淵積蓄的力量,真是用來解開司無陣的嗎?」
「嗯,這是最容易想到的,但也是最難阻止的,必須浪費很多人、財、物、時間,才能阻止成功,所以必然是!」
「啊!又是陽謀....煩死了!」
「....這就是老夫爲什麼會在這裡開始推理的原因?想拖住我?」
顏無色趴在地上,似有所悟般擡眸,雙目無神的眺向墮淵下狂暴的霧海。
煩躁襲來,他齜牙咧嘴了一番,不得已用石頭給自己颳起了頭皮,順帶着給金髮染上了些塵土而不自知。
「思考!思考!」
顏無色扇了自己兩巴掌,強制自己不要放空,繼續往下推:
「那麼對應的解決方法,我得找回核心,不然就得自己大出血,放些寶貝回原位.....哦!核心鬼知道去了哪裡?原來要我出血啊,這該死的道穹蒼!」
「對了,還得把那聒噪的鵝碑放回陣眼,恢復司無陣的力量才行。」「可,老夫哪知道司無陣怎麼擺啊!」
「呃?」
顏無色思緒至此,突然蹦起,繼而一屁股砸在高地上。
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陣盤,靈元注入,裡頭天機交織,勾勒成一個大陣。大陣上有九個紅點,三百六十五個藍點,標註了正確分佈的位置。
錯位、遺失位,則用灰色標註,還不停閃光,顯然亟待解決。顏無色幡然醒悟,又有了種被人安排好了的窒息感。
「難怪貳號臨走前要給老夫這陣盤,這就是司無陣吧?敢情道小子已經想到了?」「他有病嗎?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問題的答案,我負責執行不就好了?」
「唔,我該思考一下了,好久不用腦會生鏽.....他是這個意思?」
無聲收好陣盤,顏無色重重一個深呼吸後,在旁側又畫了個圈圈,嘴裡噼裡啪啦的嘀咕着。
良久,他纔回到主圈上。
石頭,戳到了圈外的第二條線。
「回到最前面,虛空島降臨並非一朝一夕能成,八尊諳也不可能一下召喚成功。」「這得是提前許久布的局纔對.....」
「宇靈滴在白窟見着了八尊諳,苟無月說他也是在那時聽到八尊諳對聖神殿堂正式宣戰。」
「那這裡,想必就是關鍵了。」「唔,關鍵....呼呼~」
顏無色若有所思的點着腦袋,點着點着,眼皮忽然一重,最後世界消失。直到下巴磕地,他才被觸醒,回到正事上來。
「呃.....」
「白窟的前身是燼照獄海,燼照獄海是白脈三祖燼照老祖誕生之所,還養出來了個聖宮龍融之。」
「燼照一脈出了個叛徒桑七葉,也就是聖奴無袖,無袖的弟子那誰入過白窟——他接的,是無袖的任務?」
「焱蟒出世.....啊,腦殼好疼!救命.....」
顏無色面色痛苦的揉着太陽穴,繼續回憶自己此前蒐集的情報:
「焱蟒上一次出世是什麼時候來着,好像也和燼照獄海有關?是燼照老祖在對外滲透力量?」
「對了,紅衣那邊還報上來了,沒有找到異次元空間裂縫的線索。」
「但有四劍出土,證明對燼照獄海的封印有了鬆動,內島的人不安分,通往虛空島的空間裂縫,應該也存在纔對。」
「八尊諳進去過白窟....是了,他大概率找到紅衣沒找到的,所以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談好了召喚虛空島的細節?」
「哼!一堆該千刀萬剮的狗東西!」
顏無色手一用力,石子當場給他捏碎了,但地上的線是沒有碎掉的。他換了個石頭,繼續抵住第二條線。
「那麼問題來了,八尊諳怎麼當年就剛好被判進內島了呢,這不是成全了那什麼黑白雙脈之尊的稱號了麼,我們該不會是被利用了吧?」
「唔,不可能!以道小子的智謀,不可能會被利用.....嘶!差點忘了,道小子那時候沒上任吧?」
「這事兒,得跟他說啊!」
顏無色思緒至此,急得站起來,忽然又釋懷了,搖着頭「呵」了一聲,「連我都能想到.....」他如擺爛的鹹魚般重新趴下,不急了,撅着屁股,左手托腮,右手石子戳上了第三條線。
第二條線已經沒有思考的意義了,道穹蒼必然着手準備着,還是迴歸到當下要緊。「第三個問題。」
「我都能想到八尊諳要解司無陣,道小子肯定也能想到。」
「道小子說了,得把八尊諳當成他來對待,那八尊諳也能想到我能想到的。」「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他的真正計劃,只是拖延,那他的真正計劃是什麼.....」顏無色又揪住了金髮,抓得頭頂像一窩蓬亂的鳥巢。
他給前兩個線都畫了個句話,可思索良久,第三個線遲遲出不來結果。「是什麼呢?」
「嘶,會是什麼呢?」
「用道小子教的跳開來,對,跳開來,我是第三者,或者我是敵人,從這去想.....」「如果我是八,那我的目的,就是***這該死的聖神殿堂。」
「哈哈,好笑!這怎麼可能做到,我是蠢貨嗎?聖神殿堂明明那麼強!」顏無色當場停止了思考。
殺上聖山?這太荒誕!
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殺上聖山。很快,他啪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嗯,我還是八,我還硬要打,但我又不蠢的話,那我該怎麼打
?」「直接殺上聖山不可能,聖山上的人太多了,也太強了。」
「那就是.....拉出來打?」
顏無色眉頭緊鎖,像是有了方向。「怎麼拉?」
「拉出來,他....呃,我也打不過啊。」
「總不至於,他八尊諳要拉到這虛空島上,把老夫和貳號都給打死吧?」「哈哈,好笑,太好笑了!本帝,是他能打的?」
顏無色鼻子嗤出氣流,差點沒被自己的想法氣到,心生一陣煩躁。他打從心裡瞧不起這幫混於黑暗中的蛇鼠!
要他來,管他什麼道小子說的「大陸動盪」,先集火把戌月灰宮這個蛇鼠大窩點給滅了。聖奴敢宣戰,下一個就滅聖奴,十人議事團全出,瞎嗶嗶的嘴,都給他們撕爛!
閻王的火最近也挺熱鬧.....那就十人一起過去,也順帶滅個火,將這幫人宰了,還能幫忙回收點淚家瞳。
這有什麼好「大陸動盪」的?
爲了大家,捨棄小家,成年人都懂的道理。
這世上,哪有什麼絕對的公平,哪有什麼魚與熊掌兼可得的童話故事?
正義的旗幟揚開之後,維護大陸秩序這麼多年,給了世間太平盛世,造福了千千萬的凡人和煉靈師。
現今,就是最好的世界!
現今存在的秩序,就是最好的秩序!
所有試圖反抗的,高呼「自由」結果卻是爲了私心私慾的,就該一個個都及時拉出去斃了!
哪怕步子邁大點,會造成些許動盪。
可爲了盛世和秩序,爲了絕大多數人的太平,扯一下蛋又如何,又不會裂開、死人。「打我..」
「呵!」
顏無色眸光冷冽,從趴在地上到站起,左右手唾了幾口,互搓幾下,於頭頂由前至後一捋。
亂髮,瞬間恢復了秩序,根根聽話無比,容光煥發。
顏無色啐了一口,唾沫剛好糊在了方纔畫出的第三根線尾端上。
他擡起光澤鋥亮的鱗皮之靴,狠狠踩下、踐踏,給可笑的問題,糊上了自己的答案。「屎,都給你打爆!」
一轉身,地底鵝碑被根根金線提起。
教人煩躁的鵝叫聲還未傳來,便被禁錮在了絕對封閉的金色光線之球中。
記憶一搜,這塊鎮虛碑該去的點,當即出現,位於奇蹟之森不遠處的巨人國度中。顏無色眼神一凝,眸光在此刻變成了純粹的金色。
他甚至不用親身前往,通過虛空島光線索引,瞬息找到了這鵝碑該去之地。屈指一彈。
咻!
絕對封閉的金光之球,帶着鵝碑光速消失在了墮淵附近。「還是得出點血啊..."
顏無色一嘆,旋即想要掏出寶物,當做各地遺失的核心,去鎮封司無陣。便在這時,一道略顯驚慌的聲音,傳遍了整座虛空島。
「顏無色,救我——」
顏無色臉龐一僵,面露不可置信之色。這是
貳號的聲音!「來真的?」
「真想拉開在虛空島,在這裡打?」
「八尊諳親自動手了?貳號打不過他?他在想什麼,真想這麼快找死?」通過直呼聖名的感應,顏無色頃刻觀見了某地的場景。
他看到了虛幻縹緲的一個落梅世界,內裡有無數炸碎的黯淡的古老文字,還立有一個鶴髮仙顏、氣質脫俗的古劍修。
「梅巳人?」
顏無色來不及瞧其他人了,眉頭高高挑起,像是給什麼震撼到,一時都無法反應過來。「什麼情況?」
「堂堂天機神使,打不過區區一介梅巳人?在搞什麼啊,演我呢吧
!」凝目一瞧。
「劍聖?」
顏無色嘴角一扯,總算明白了什麼。「但也不至於啊!」
「打不過,總能跑吧?還要求救,它是給什麼拖住了嗎?」「古劍修的時代,分明早已過去了,還打不過.....晦氣!」
嫌麻煩的顏無色揉了揉眉宇,將緊鎖的眉頭揉開,這才深吸一了口氣,伸手一招。點點光斑躥來,很快光線勾勒,化作一個熾白聖潔、不可直視的光之天使。
顏無色表情陰沉的遞過一枚空間戒指,吩咐道:「去把幾大核心的空白填上,暫且拖住。」
「是。」這光之天使竟有靈智,點頭接過戒指,化作光芒消失。「人造物,果然都只能製造出來一堆廢物!還敢與我同席....」」顏無色不知想到了什麼,冷聲嗤笑,擡步就要趕往救人。可腳步一擡,他動作又停在虛空。
身後墮淵狂暴的能量還在積蓄,怒嚎的陰風依舊撕扯着人的衣衫。這裡積攢的龐大力量,完全就是一個***煩。
若不解決,可能要被人利用。
若要解決,尋常半聖來了,恐怕都得費些時日,還不一定能解決乾淨。顏無色想了想,憑空兩指一捏。
「嗡!」
萬里能量,抽成真空。無盡道則,潰炸無形。
墮淵無人之地,瞬息被抽乾一切,具現成一方萬里黑洞。
可連空間碎流都不見了——同樣被燼滅掉!
「日輪。」
顏無色指尖捏出了一輪龐大的、熾白的、扁平的,有如耀陽一般的光能壓縮之輪。他頭都不回,指尖日輪輕輕扔向墮淵,腳步便往前邁下。
這動作漫不經心且隨意得,就如同方纔趴在地上畫畫時,隨手捏碎了一枚石子。「轟隆!」
依靠汲取各方聖劫之力積攢的能量,像是被擲入了更爲高層次、更加恐怖的能量團,頃刻紊亂。
巨響炸鳴,一聲之後。
墮淵內裡掀開了一道廣袤的、沖天而起的光束,波動比之聖劫,有過之而無不及。那般恢弘可怖的能量,頃刻波及到了顏無色的背影。
可一切混亂的能量在近顏無色身之後,有如被聖光淨化了般,變得無比溫順,不敢造次。
天地除了光,失去了其他顏色。
顏無色背光的黑色身影,則漫步於漫天熾白之中,緩緩走向虛空,如同要回歸神界的神明。
「嗡.....」
璀璨的烈陽當空緩緩升起,整座虛空島都輕輕在顫。島上各地所有人,紛紛擡眸,見着了遠方的這一異象。感覺上,好似連聖劫,都比不上這等場景?
發生了什麼?等等!
那忽然升起的白色烈陽之中,似乎有一點黑色....人?
那是人?!
於此同時,掙扎在虛空島上的所有煉靈師,似是都聽到了一聲森冷而肅殺的凜冽聖音:
「都在找死.....」
「既如此,本帝成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