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生大帝,聖隕了!”
風中醉還是沒能忍住自己的聲音。
大道之眼被剝出,古戰神臺正常解除,這兩種不外乎都指向同一個戰鬥結果:
受爺勝!
而敗者一方,亡!
“可是……”
他是十尊座,叫愛蒼生,而不叫香杳杳。
他是三帝,是自封的護道人,也是十人議事團中唯一有擔當的大帝。
他強到如果成功開出虛祖化,所有人都一併見證了他預想中的未來——一箭帶走天梯上下所有危險份子!
花開妖豔,五域震撼。
峰迴路轉,花謝匆匆。
在最巔峰的時刻隕落,這中間還出現了道殿主、祟陰的影子。
五域觀戰者真無法反應過來,究竟這回蒼生大帝是真死,還是假亡。
“可好像,沒有奇蹟了?”
愛蒼生聖隕之聲響徹五域。
受爺在原地守了半日,各地傳道鏡前觀戰者亦等了半日。
所有人都想要等一個奇蹟。
到頭來,戰場波瀾偃消,再無狼煙起。
“道殿主沒有回來……”
“祟陰邪神也不曾有後手……”
“蒼生大帝,更已是形神俱滅!”
傳道鏡傳出了風中醉略帶悲愴的聲音,畫面給到的,卻依舊是一襲黑衣的受爺。
他一手託着大道之眼,垂着頭,不知還在思索些什麼。
藏苦便懸於受爺腰後,不安分的嗡嗡顫顫、扭扭曲曲,和它持劍人此刻的安靜,顯得格格不入。
風中醉還在等。
五域世人也還在等。
最後終結所有人幻想的,依舊是鏡中畫面的受爺。
“結束了……”
受爺像是入定了許久,忽然回過神來,眼睛一眨,便重新有了光。
他轉過身,分明知曉這一刻傳道鏡還鎖定着自己,對着五域世人輕笑道:
“我贏了。”
“但愛蒼生沒有輸。”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有些道殿主的味道了。
風中醉想,也許在此刻受爺的眼中,蒼生大帝亦是個值得尊敬的人,所以纔出此一言。
立足南域,徐小受話至此,亦無多餘解釋之打算。
此戰已終!
雖有些意猶未盡,沒能親身體驗虛祖化愛蒼生的風采。
可葉公好龍,徐小受遺憾歸遺憾,一點都不想去接愛蒼生那一記獻祭自我的虛祖化。
他知曉,正常狀態下,自己大抵接不住。
暴走金身沒有被打出來,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至少在祟陰和道穹蒼面前,自己還保了一手最強底牌——連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強的那種!
哦不,是兩手!
“虛祖化,和虛道化,似乎也有些類似?”
“就如大道盤,和大道圖,亦只是稱呼上有些區別。”
“但該也有不同的點……”
徐小受在戰後想了很多。
雖也還沒用,非萬不得已亦不敢用。
但他大致從在覆盤後,摸清楚了自身虛道化的上限。
“虛祖化,是愛蒼生啓封術種蘊神中,三十多年來積攢的力量。”
“我的虛道化,卻是在戰時開啓,不需要抽汲我的力量,而從天地大道中獲得。”
“愛蒼生最高可上虛祖,給足我虛道化時間,我或可破開那一層桎梏,企及祖神之境,乃至超越之。”
“但相對應的,可能戰後自我就回不來了,畢竟有可能悟到的是負面的力量……”
足足捋了半日,徐小受當然不止在思考戰鬥。
此戰末期,道穹蒼詭異的介入,祟陰意外的復出,意圖都值得考究。
雖然說,他們的計劃都被自己打破。
可徐小受知曉,祟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道穹蒼更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
“魔祖……”
聯想到花之世界中,祟陰那被自己詐出的一言,徐小受若有所悟。
他遠眺中域。
在桂折之巔,於雲端之上。
那閉目盤膝的桑老早已入佛,成了有怨佛陀的寄意之軀,形同石化。
可當身靈意三道盤齊開,再細細去探時。
“咚……”
“咚……”
“咚……”
依稀可聞,那緩而疏的心跳之聲。
在桑老體內,仍有一股微弱生機在跳動,並漸次茁長。
它漲得很慢。
可坐擁生命道盤,徐小受對生機無比敏感。
他甚至看得出來,這股生機不源於桑老一人,好似還有有怨之力,甚至中間還夾雜着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力量。
“魔祖?”
徐小受不清楚。
當他用生命道盤的視角去分辨那股生機時,在“一”之上,他看見了足足“三”道生命圖紋。
他頭都大了!
戰已終。
愛蒼生隕。
徐小受只得短暫喘息之機,便在道穹蒼出手過後,看到了在此局之後更大的陰謀。
這,關乎祖神秘辛!
“風雨飄搖啊!”
用一鯨落而萬物生,去形容五域未來格局,有失偏頗。
畢竟,愛蒼生從不是體型最大的鯨,填不滿天梯上下所有狼子野心。
他充其量,只是個自封的護道人。
他也自甘成爲一枚棋子。
可護道的防線此刻儼被沖垮,雖說大勢所趨,自己更是此戰中的主力。
那決堤之水,究竟合匯了幾方之力,接下來又將要分奔何方?
看不清。
完全看不清。
某一瞬,眼一花,徐小受感覺自己還能在桑老體內,瞧出來一股從未見過的劍意。
“劍意?”
那跟鬼一樣的劍意,在醒神過後,消逝不見,如是幻覺。
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多想。
他得去跟人討論了。
而在道穹蒼與自己背道而馳之後,唯一能給自己答案的,似乎便只剩下一人。
“但在此之前,還有正事要做!”
……
“弓來!”
醒神歸來,徐小受收好大道之眼。
其腳下意道盤一展,空間道盤一旋,感知大開,很快他擡手一攝。
炸於南域,墜於谷底,如是失去了靈智般的邪罪弓,直直被抓入掌心。
“嗚……”
這享譽天下的九大無上神器之弓,此刻觀之望之,所餘只剩悲慟。
落於徐小受之手後,明明是大敵當前,它卻無有掙扎。
弓隨主意!
邪罪弓知曉在最後關頭,自己主人愛蒼生,對擊敗他的徐小受是個什麼感受。
無有恨意。
自然,邪罪弓也恨不起來。
“你也是個可憐蟲。”
徐小受細細端瞧此弓,渾然不受邪罪之力侵襲,以及各般煞氣影響。
他不擅弓,更不打算用此弓。
可此弓寄予了邪神之力,前身也爲術祖之兵。
他着實不放心任之流落,因爲祟陰隨時可能籍此復甦,只能暫時收下了。
伸手撫過邪罪弓弓體,在鱗紋腸弦之下,歷盡滄桑的時間質感從掌心觸摸處傳來。
徐小受等了許久,見邪罪弓被自己譏諷之後還無動於衷,顯得很是灰心喪氣,他只得搖頭一笑:
“不跟你拐彎抹角了,這麼說吧!”
“在戰後,我還見了愛蒼生一面,他囑託了我很多事情。”
邪罪弓弓弦微微一顫,其靈似乎凝回了注意力,悄悄在聽。
徐小受看得一樂,再道:
“他囑託了要我拿古戰神臺,之後承繼使命,保護蒼生,我只能說盡量。”
“他囑託了大道之眼如有可能,風灑南冥,總之不想被有心人得之,加以利用。”
邪罪弓顫動更甚,弓弦嗡嗡作響,其期待、渴望之意,不言而喻。
徐小受一頓之後,伸手再撫弓身,忽而脣角彎起,大肆嘲笑道:
“獨獨你這陪伴了他半生的邪罪弓,這貴爲九大無上神器之一的天下神兵,他沒有留下囑託。”
“半句都沒有,提都沒提過,從頭到尾,他就沒有想到過你。”
“你只是一把弓,僅此而已。”
邪罪弓似是愣住了,完全僵硬,徐小受還沒停下,還在輸出:
“他愛的從不是蒼生,你也並沒有排在第二位。”
“不論古戰神臺,還是大道之眼,他話裡話外只囑託了一件事……哦,一個人,你應該知道她的名字。”
邪罪弓最後一震,像是在拒絕傾聽。
“淚小小。”
它於是失去了所有的動靜,弓體整個黯淡了下來,再也不復神采。
徐小受不再多言,將這悲慘的玩意扔進杏界,囑咐四大祖樹看好,一邊分神觀之。
一旦有異,即刻發覺,即刻解決。
祟陰最好是從杏界中復甦,只要祂敢!
畢竟,杏界纔是自己的主場,不止四大祖樹,如還打不過,隨便拉人進來鎮壓,譬如八尊諳!
“下一步……”
回望南冥,徐小受所眺之方向,卻不是該要去堙碎大道之眼的深海,而是南冥近海處的無人沙岸處。
哦不,有一個人。
早在戰時,早在許久之前,徐小受便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他猶豫了下,並未猶豫多久。
他第一次主動掙斷了傳道鏡母鏡的鎖定,一步登天踏出,消失在了南域罪土的天邊。
……
“譁!”
海水從踝處沒過,流沙挲過足趾,魚知溫忽而嬌軀一顫,纖手緊緊攥住了衣紗。
落日餘暉從遠處灑來,海面一片粼粼金光,魚知溫看不見。
她能聽見水聲。
她能嗅得氣味。
她還能感覺得到,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正如彼時朱雀金塔上的擦肩而過。
“徐,徐小受?”
魚知溫聲音微微顫抖,緩緩轉過了身。
徐小受輕輕“呵”了一聲,伸手比量了下,較之於白窟初見,她矮了不少。
不!
是自己長高了許多。
她本及鼻高,今只能到自己下頜處了。
改變的不止是身高,更明顯的是外在的衣着——以前二者不一樣,現在反倒有些類似了。
他是黑衣,她也是黑衣。
他是長髮,她也是長髮。
唯一徐小受所見不同之處,是魚知溫臉上那面紗不見,取而代之成了遮眼的一捆黑布。
徐小受上前一步,截然問道:
“你眼睛呢?”
魚知溫便似那受驚幼兔,嚇得往後一縮,踩着水轉過了身去,“遮、遮住了。”
“遮住了,還是不要了。”
“……一樣。”
“不一樣的。”徐小受上前一步,與她並肩,面向大海,“再也不睜開,還是再也不要了。”
魚知溫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變得十分平靜:“剜掉了。”
其實早有答案。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早晚都要切斷。
可壯士斷腕尚需決心,魚知溫看着柔柔弱弱一小女子,徐小受想不到能如此果決。
這一斬,斬斷的是過往。
“就在那日玉京城,你師父,我師妹,哦,還有淚雙行,在你得知真相之後?”
“……嗯。”
徐小受便轉作無聲了。
他望着落日沉進雲海,看着昏黃漸變灰黑,張了張嘴,還是選擇閉上。
他不再提及珠璣星瞳之事。
那曾是世界上最爲瑰美的一雙眼,他亦曾如是認爲。
“譁!”
海水再次拍岸,這次捲到了及小腿高,徐小受褲腳都溼了。
他側目低去,魚知溫還提着裙襬。
她光着腳踩水,似能感受到注視,藏在水面下邊的晶瑩足趾也無了安全感,此時深深蜷抓着流沙。
抓不住。
徐小受輕笑一聲,不再多看,望向遠方,大踏步往前,踩得水聲嘩嘩。
“你很匆忙!”
當水聲漸行漸遠,魚知溫突然揚聲喊道:“你從中域,到東域,到南域……你走得很快!”
“我空間奧義。”
“沒人追得上!”
“嗯哼,愛蒼生都不行,畢竟我空間大道快超道化了。”
“南冥,你也沒看一眼!”
“看了。”
徐小受頭都不回,追着最後一縷夕陽,腳下踩出空間道盤,錨定的是南冥深海。
後方遙遙之地,再度傳來魚知溫的呼喊,一連串的吶喊:
“你很匆忙!”
“看一眼就走?”
“你這麼趕,要去做什麼?”
徐小受聞聲,不由停了下來。
他遲疑了足足好長一陣時間,待得天色大半昏暗,月華初升之時。
他轉過了身來,從胸前空間戒指中,掏出了一對大眼珠子:
“愛蒼生的遺願,是將大道之眼葬在南冥,南冥是你老家,你不會介意吧?”
魚知溫似有一愕,臉色一黯,徐徐搖頭,並無作聲。
她說了好多、好多。
她幾乎把畢生的氣力,花在了這一刻之上。
這是她白窟面對抉擇時錯過的機會,桂折聖山剜眼時拾回的勇氣,南冥再遇,她不想再留遺憾。
但是,果然……
說好的古劍修一往無前呢,徐小受怎的如此擰巴,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是真的一點都聽不出來嗎?
第一劍仙,不過如此。
“你蠢。”
魚知溫無聲嘀咕着,默默回身,走向了小星星,與徐小受背道相離。
風嗚嗚的吹。
海浪聲也拍得很大。
月色下,孑然身影一在南冥海面上,一在沙岸的天機傀儡邊,都沒動。
不多時,魚知溫自嘲一笑。
纖手一掐,星光熠熠,嗡嗡聲響間,丈許高的天機傀儡小星星俯下了腰,垂來了手。
向自己伸手的,只有鐵疙瘩。
木疙瘩不會伸手。
又等了一陣,魚知溫長嘆搖頭,踱步走入小星星掌心,快速將自己封閉進了鐵疙瘩中。
“無藥可救。”
可正當艙門即將完全合併之時。
海面上,迎着嗚嗚狂風,響起一聲大喊:
“但‘葬眼’這種離譜的事情,我也沒試過,你反倒有點經驗……”
“要不,跟我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