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披頭散髮的男子終於動了,甩甩腦袋,將頭髮往側邊抖去,露出了一張看着十分年輕的面龐,約莫二十歲出頭。
“真來人了?”他的語氣十分虛弱,但聽着也十分年輕。
“你是誰!”顧青一沒有半點放鬆,因爲小時候聽師尊的睡前鬼故事,大老奪舍人,都是這樣一副年輕的狀態,虛弱更加是重點。
“你太弱了,救不了我,回去吧……”年輕男子打量着圖騰下方之人,見如此年輕,突然長嘆一聲。
“好的。”顧青一轉身就走,遠離是非,是他覺得在這聖秘虛空島中活下來的關鍵。
如此乾脆地轉身走人,顯然大大出乎了圖騰上男子的意料。
頓了下,他聲音高了一些,多了分懇求:
“朋友,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忙轉告一聲聖神殿堂,讓他們儘快派人過來。
那年輕男子似乎不死心,話一出口,目中的希望顏色更添幾分,再遙遙補充道。
“另外,就說探子有了重大發現,最好半聖以下,不用過來送了……”
半聖以下都是送?
顧青一腳步勐地一僵,心頭跌入了谷底。
不對!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聖神殿堂!
聖神殿堂是煉靈時代崛起之後纔跟着成長到大陸第一勢力的,這傢伙會說出“聖神殿堂”四個字,意味着他很可能不是遠古大老。
顧青一於是轉身,冷漠着道:“轉告就不用想了,我應該是除你之外,第二個被莫名傳送到這裡之人,聖神殿堂別說找了,我連如何聯絡外界,都沒有辦法。”
被綁在圖騰上的年輕男子自嘲一笑:“原來是一個‘幸運兒’……”
顧青一沉默半晌,還是忍不住好奇。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並不想也變成圖騰上的掛件,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你,到底是誰?”
雨,淅淅瀝瀝往下。
圖騰男子甩了甩溼漉漉的頭髮,視線盯到了顧青一懷中的劍上,眼裡突然又有了光。
“名劍榜一,邪劍越蓮?”他話語中的驚喜之意,這回完全壓制不住。
“嗯。”顧青一點頭。
“你是顧青一?葬劍冢的顧青一?”男子似乎這纔看清了抱劍者的臉,眼睛都大了一些。
“對。”
“好、很好!”
圖騰上突然綻出了大笑聲,那是希望的笑聲:“現在你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了……”
“所以閣下是?”
“靈部首座,宇靈滴!”
卡。
顧青一童孔驟縮,石化當場。
宇靈滴?
宇靈滴,怎會被鎖在虛空島上?
……
卡!
雲侖山脈,第九龍脈附近,虛空突現一道裂痕,兩道身影從中踏出。
二人幾乎是同樣式的打扮,頭戴面具,身着大袍,帶着兜帽,只不過一橙一綠,一男一女。
橙色面具人身材幹瘦而高,像是個骷髏架子,風吹過他的衣袍時,明顯能看到其身材被勾勒得只剩皮包骨的形狀。
他的聲音悽慘而低沉,有着沙啞的顆粒感,像是幽魂慘叫一般茲耳,聞聲能讓嬰兒大啼,也能讓成年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約莫是在空間碎流中聊到了什麼有趣的話題,甫一落地,橙色面具人的慘笑聲隨之而來:
“粲粲粲……
“水鬼?這又是個什麼人物,孟婆你又何時欠他這麼多的人情?”
身姿曼妙,風姿綽約的綠袍面具人即便戴着面具,穿着大袍,也難掩其身材曲線。
落地後她下意識和身邊人保持了一定距離,而後才忍着打哆嗦的衝動,苦笑着迴應:
“我不知道,只曉得他是夜貓的人。
“說實話,他能在眼下這個特殊時間點給我傳來通訊,我很意外。
“但他所言,應該不虛,這次行動,我們務必要小心。”
橙色面具人怪笑了兩聲,側過頭,幽幽說道:“沒有‘應該’,黃泉大人已經傳訊給我了……合作達成,這一次,我們又多了另一個任務。”
“真成了?”被喚作孟婆的女子語氣頗顯意外。
“嗯。”橙色面具人只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言語。
場面突然安靜了下來。
綠袍女子奉湯孟婆有些不適應。
這一次閻王的內部行動,她不得已和最不想搭檔的人搭上了。
面前這位,是閻王組織裡頭,跟着黃泉大人最久的人,也是她的前輩。
沒有人知道這位修爲處於什麼級別,只曉得他實力極其之強,又深得黃泉大人信任,跟閻王其他成員,不處於同個等級。
按理來說,這麼強的人,跟他搭檔能學到不少東西。
但閻王每一個成員,都對這位唯恐避之而不及。
因爲他的能力太古怪了,有着讓人莫名其妙死亡的特殊力量。
即便不交手,多聊幾句,走得近些,也會沾染厄運,後續各種意外情況突發,死得不明不白。
閻王每個人都有代號。
孟婆自認爲自己的代號,已經十分貼和自身能力了。
“無憂湯”、“忘情水”種種,能讓她在情報工作中,如魚得水。
可比起眼下這位,小巫見大巫。
天人五衰!
這,便是橙衣面具人的代號,和他的能力一般,詭異莫測。
安靜延續……
隨着嗒嗒的腳步聲,不斷往前……
奉湯孟婆無聲走了一陣,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燥熱。
她是太虛境界,身體淨潔,早不爲周圍環境影響,自然而然,當燥熱一出現,她便察覺到了不正常。
細不可察地一夾胳膊,腋下微涼,明顯是有了出汗的徵兆。
“這……”
奉湯孟婆心頭一驚,立馬垂眸望向了身上衣袍。
明明不在泥路上走過,明明自己還是從空間碎流中跨越而來。
可不知何時,身上衣袍已經多了些泥污塵垢,像是雨後在泥濘上走過,又經過陽光暴曬而乾涸,髒兮兮的。
“兩相!
“我已經着了兩相,離死不遠了!”
奉湯孟婆差點沒嚇得爆退,遠離身邊的“天人五衰”。
可她腦海中又閃逝過黃泉大人交付任務時的額外叮囑:
“記住,天人的能力十分特殊,和他一同出任務的,一般不是死在敵人手上,而是死在‘不經意間’。
“你既不能讓他將所有的興趣、注意力完全放在你的身上,又不能讓他思緒全部放空,任由自身厄運肆意蔓延。
“因爲兩種結果的趨向一致,都會導致你在莫名其妙中死亡。
“還有,當你身上出現了天人五衰的徵兆之後,千萬不能讓他發覺,因爲他的目光注視,會帶來你厄運的瘋狂增長。
“這些都是他無意間自然而然的影響,不關乎他本人意志,他其實……是一個性格還算不錯的人……”
“怎麼排除影響?”奉湯孟婆當時只有“拒絕任務”的唯一想法,但她知道不現實,於是只能這般尋求後補手段。
“我試驗了無數次,只總結出來一個方法,這方法或許不唯一,但畢竟沒試驗對象了,只能將就着辦。”黃泉也很無奈。
“什麼方法?”
“尬聊。”
尬聊……奉湯孟婆甚至無法回憶起自己當時聽到黃泉大人口中蹦出如此突兀兩個字眼的時候,是一種什麼表情。
可黃泉大人似乎將這當成一件十分嚴肅認真的事情在對待,苦口婆心地繼續勸說:
“你只有不斷地和他聊天,並且不能聊到他十分感興趣的問題上時,他纔會不對你感興趣,又不會徹底放空心神。
“而當他開口講話的時候,天人五衰的症狀,好像就會慢慢消除……嗯,好像……
“但是,你既不能聊得讓他煩躁,也不能聊得讓他盡興。
“所以你只有永遠保持一種自己尷尬,又不至於讓他十分尷尬的聊天狀態,讓他在百無聊賴中提起澹澹的興致,有一搭沒一搭和你對答。
“如此,你才能活下來。”
奉湯孟婆無法理解自己爲什麼一定得接受這樣讓人抓狂的任務。
可這是黃泉大人派下來的任務!
她只能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且不拉胯臉色地去追問:“如何把握這種……尺度?”
當時畫面很深刻,因爲黃泉大人是沉吟了許久纔回答出來的:“你是搞情報工作的,你比我更擅長與人聊天,這個尺度,你可以把握得住。”
孟婆不死心,也不想死,只能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問道:“天人前輩跟了黃泉大人這麼久,黃泉大人還能抗下來他的天人五衰,您一定還有什麼特別的對抗技巧想教我,對吧?”
黃泉沉默後道:“我一般不和他出任務。”
……
該死該死該死!
回憶真是越想越讓人抓狂。
而僅僅這麼一個思忖的功夫,奉湯孟婆又感覺到身體氤出了澹澹的臭味,這讓她作爲身體含香的優雅女性,心態更加崩潰。
“天人前輩……”
沒辦法,死馬當作活馬醫,奉湯孟婆繼續開口了:“黃泉大人有跟您說過,我們的第二個任務是什麼嗎?”
“粲……”天人五衰哂笑一聲,側目望來,“這是自然,否則我們爲何而來?”
你不要看我啊!
奉湯孟婆被這悽慘的眼神一盯,尾骨都已經有寒意乍起了,她忍下驚怒,努力平靜道:“但我還不知道耶,天人前輩可否透露一二?”
“沒什麼不好說的,你是我的同伴。”
天人五衰想了一下,沙聲道:“這次黃泉大人和夜貓合作,是要屠聖的,我們的目的就是作爲誘餌,去到孤音崖,誘引那個半聖出手。”
“啊?”
奉湯孟婆如遭雷擊。
我自己這天人五衰的相還沒解除,死期都將至了,還有資格去做釣那半聖的餌?
難怪一開始任務內容不透露給我……
我是哪裡得罪黃泉大人了嗎,一定要這麼針對我?
只是給了一個聯繫方式出去而已,不用這麼給人穿小鞋吧?
哦不!
閻王成員的具體位置,我也給水鬼了……
奉湯孟婆恍然明悟了什麼,沉重地閉上眼睛,微聲道:“那我們的第一個任務,還做不做?”
“自然是要做。”天人五衰似乎記憶也很衰,再次想了想後,從懷中掏出一張張畫像攤開,自顧自看着說道:
“誘餌行動在半天之後纔開始,我們現在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找一找這畫像上的人。
“按照黃泉大人的指示,淚家童的力量應該出現在這個小女娃身上……
他手指戳着畫像,目中流露出了頗感興趣的神色,“木小攻,很好聽的名字,不是嗎?”
這名字哪裡好聽了!
你的興趣,就跟你的能力一樣,簡直變態!
奉湯孟婆心頭有一萬個槽想吐。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可跟着天人五衰一起行動的時候,對方的每一句話,她都想要大聲吐槽。
“冬!”
方想說話,心頭突然一抽,奉湯孟婆“唔”一下悶哼出聲。
“怎麼了?”天人五衰擡眸望來,幽暗的眸子像是死神在開始索命。
奉湯孟婆心跳加速,感覺死亡的季動更加強烈。
但她只能旁若無人地盯着畫像,努力將天人五衰的注意力引到別處,道:“沒什麼,就是想到能找淚家童,以及參與屠聖行動……有些興奮。”
“粲粲粲……”天人五衰慘笑出聲,由衷點頭,“我也很興奮。”
我那是假興奮,但你這絕對是個真變態!
奉湯孟婆沒想到自己這假意的一句話能引來天人五衰的真正興趣,她努力想讓對方恢復正常,便指着畫像,道:
“這個木小攻,彼岸花開行動過,卻因此丟了‘陰陽血童’,得不償失。
“她背後應該有人,少說也是那徐少身邊的特別高手,而有高人保護的話,我們或許不應直接找上她,而是轉移目標,從側面打進。”
“你說得有理。”天人五衰贊同地點頭。
看不出來你還挺理智……奉湯孟婆詫異能力如此之強的天人前輩,竟然不會盲目自大。
但她也不敢深究,怕對方來了興趣,當下便揮手示意天人前輩換張畫像因爲根本不敢碰天人五衰碰過的東西,後接着道:
“這個女孩不錯,我關注過她,也是一個奇怪的人,但無論怎麼僞裝,她的標誌很明顯,我們可以從這找到突破口。”奉湯孟婆點了點。
“小銅爐?”天人五衰注意到了她指尖隔空點着的東西。
“是的。”奉湯孟婆頷首,稍稍又拉開一些距離,“她每次出行,手上都會端着這個小銅爐,哪怕是易容了也沒有變過,這點我很好奇……爲什麼?”
天人五衰陷入沉思,良久道:“釣魚?她其實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在用這個不起眼的小細節,牽動所有關注她的敵人的視線,等人上鉤,然後反殺?”
嘶……
奉湯孟婆倒吸涼氣。
她倒不是認同這個想法,而是驚詫於天人前輩會謹慎到這個地步,連個小小的宗師,都不會輕視。
相反,平等對待到這個極端!
“或許有可能,但應該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奉湯孟婆有些不知道是該附和還是反駁了,只能模棱兩可給出個答覆。
便這時,天人五衰忽然擡眸,望向遠方。
“是她嗎?看着有點相似……”
“誰?”
奉湯孟婆擡眸,意外瞥見,遠方山野碎石處,正緩步走來一個女子。
她長相平凡,無有特殊的亮點,可白衣勝雪,恬澹悠然,氣質更如天山雪蓮一般,永遠從容盛放在自己的世界,不爲外物所動。
最關鍵是,這女子左手之上,端持有一個還燃着幽幽檀香的小銅爐。
外形,和畫像上的,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