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人很少呢。”江源慎環顧四周。
簌簌,視線的餘光能捕捉到風的軌跡,眼下的知鳥神社,只有超然而平和的寧靜。
五十嵐立花的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的笑容:
“嗯,知鳥神社並不大,除了有些祭典很忙會請些助勤巫女外,平常這裡的打掃工作都是我一個人,嘛,畢竟除了祭典外沒什麼香火,神社要維持最低限度的運營。”
朝空搖杏的聲音高了一度,臉紅心跳地說:“我能問一下,助勤巫女的工錢是多少嗎?”
“嗯我們只在祭典前後招,通常一天在一萬円,也不會很忙,通常六個小時。”
“八、八千円!新潟那邊的時薪也才850左右啊,這、這個兼職巫女竟然這麼高嗎!”朝空搖杏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五十嵐立花微微歪着頭問:“搖杏你想來當嗎?”
她的問話帶來了不自然的沉默,朝空搖杏的臉上浮現出僵硬的笑容,小小的頭低着看向一邊,黑溜溜的眼眸因爲搖擺的心情而左右轉動着。
“啊也不是.只是我沒問題嗎?”
五十嵐立花捋了捋頭髮,微微笑了笑,容姿端麗地說:
“沒事呀,搖杏很漂亮,來這裡當巫女的話,雛偶神一定也會很愛你的。”
她說這句話讓朝空搖杏覺得很難爲情,忍不住擡起手啪啪的拍着自己通紅的臉頰。
“我也不會很漂亮”
朝空搖杏話一說完,低下頭去的目光,卻隱晦地瞄向江源慎,期翼他能說些讓自己臉紅心跳的話。
然而江源慎卻沒有注意到身邊少女的關切,而是對着五十嵐立花問:
“知鳥神社供奉的是雛偶神嗎?”
“嗯,是呢。”五十嵐立花和江源慎的視線互相交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您過來是來祈福的嗎?”
“是學校佈置的暑期作業,我選的是關於神社方面的。”
五十嵐立花詫異了一會兒,隨即乾笑道: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學生去寫關於神社方面的暑假作業,還是一名高中生。”
“是會打擾到您嗎?”
“不,您能來我很高興,更何況您還是我女兒的救命恩人。”五十嵐立花側過身說道,“不過請兩位先去淨身,之後的事情我帶您去見宮司。”
“淨身?去洗澡嗎?”朝空搖杏微微擡起手臂,小巧的鼻子一動,“是有些汗味,但也不會很臭.”
“爲了不對神明失禮,需要先去淨身,通常是洗手和漱口,不是洗澡。”江源慎在旁解釋道。
朝空搖杏靦腆地撥了撥短髮說:“抱歉,我對神社的知識不太懂。”
“搖杏你是知鳥島人吧?這些難道會不懂嗎?”五十嵐立花對着她投去驚訝的視線。
朝空搖杏的兩手輕捻着裙邊,有些鬱悶地點了點頭,苦笑着說:
“哪怕是知鳥島人,我也覺得我對知鳥島上的雛偶不感興趣,而且雛偶神也不能給我帶來”
“在神境內這些話不能說喔。”五十嵐立花豎起一根手指抵在脣前,投來的視線頗有警告之意。
朝空搖杏的喉嚨一下子失去了聲音,只是嘴脣抿地更緊了。
“好了,跟我來。”五十嵐梨花邁開腳步,往洗手亭走去。
江源慎挪步到朝空搖杏身邊,低聲說道:“伱真想在這裡當兼職巫女嗎?”
他的問話一下讓她沒回過神,宛如有魚刺卡在喉嚨裡一樣難受。
“我不行嗎?”
“搖杏你這麼可愛,一定行。”
朝空搖杏不經意間擡起頭看向江源慎的臉,兩人的目光交錯。
從樹上延伸出來的影子充滿暖意,密不透風地覆蓋住他們的身影。
少年沒有意識到少女已經慌到大叫的內心,依舊用溫和的目光看着她:
“不過在神境內,我們還是少說不敬的話語比較好。”
朝空搖杏正要大肆臉紅,卻被他的下半句話硬生生鎮壓下去,涌上心頭的情緒已經卡在喉嚨裡了。
“可不覺得神明都很自私嗎?我媽媽經常來神社給雛偶神增添香火,可最後還是沒有得到幸福。”
江源慎不禁黯然得說不出話來,夾雜着野花芬芳的風,輕柔地撫過朝空搖杏的臉頰。
冷靜下來的他,打從心底覺得幾秒鐘前的自己很是自大。
接着,她不滿地噘起嘴,在神境內抱怨道:
“神明都是一堆只會傾聽,不會去做的小氣鬼。”
話一說完,她便晃動着黑色短髮,快步朝着五十嵐立花的方向走去,每邁出步伐,緊繃健康的雙腿就在裙下分外醒目。
洗手亭很簡潔,就是一個亭子下襬放着供洗手用的池子,兩側立着神社的守護獸狛犬。
池內的水乾淨澄澈,甚至能窺見池子底部石壁的凹凸形狀。
懸掛在柱子上的是一張鋁製的告解,上面明確說明了洗手的辦法,以防有人直接將手伸進池子洗。
只是洗手加上漱口,但光是步驟就有五步。
“好麻煩”朝空搖杏以極低的聲音吐槽。
江源慎拿起木勺,清洗左手。
通透澄澈的水浸潤肌膚的片刻,便能從中感受到冰涼的舒暢感嗎,宛如浸過毛孔,直達身體內部。
是山泉水。
接着再洗右手,用洗好的右手拿着勺子,用左手接水,漱口。
再清洗一次左手。
最後豎放勺子,用勺內剩下的水清洗木勺把,再放回原位。
“小慎你經常淨身嗎?”朝空搖杏見他動作嫺熟,頗有些驚訝地問道。
雖然這句話有些奇怪,但江源慎還是說道:
“在東京的時候學會的。”
“喔”
朝空搖杏有些困擾地低下眉毛,接着拿起木勺開始淨身。
因爲是第一次,她很是緊張,小臉緊繃成一團,唯恐在兩人面前惹了笑話。
特別是身邊的五十嵐立花,那原本溫柔的雙眸,此時投來的目光卻盡顯銳利。
——我又不會直接把手伸進去洗.
當程序結束,把木勺豎放回去時,朝空搖杏的臉色終於舒緩開來,所幸沒有鬧笑話。
“立花小姐,現在我們能進去了嗎?”江源慎問道。
“嗯,今天也不是很忙,我帶你見一見竊紙。”
“竊紙?”朝空搖杏皺着眉頭。
“搖杏,你明明是知鳥島人,爲什麼該知道的卻不知道呢?”
五十嵐立花分外頭疼地揉着太陽穴說,
“五十嵐竊紙是我的丈夫,他同時是神社的宮司,清楚很多事情,我想這對你們的暑假作業很有幫助,說不定能讓你們的作業成爲學校最亮眼的存在。”
見五十嵐立花如此傾情幫助,江源慎剛想道謝時,視角的餘光卻穿過參道,窺見了一道人影。
一名身形似少女的巫女,正站在樓門前望着三人。
只不過和五十嵐立花不同,她的頭上戴着花簪子,就連手裡拿着的掃把,都是用棕櫚皮做的。
更讓江源慎詫異的是,她的臉上戴着一張雛偶的面具。
由於距離過遠,甚至看的不太真實。
當江源慎再次闔眼睜眼的時候,那雛偶少女卻不見人影,空留一座樓門。
他還以爲是知鳥神社內的其他巫女,卻在腦海中回想起五十嵐立花所說,現在的知鳥神社內,只有她一名巫女。
“立花小姐,這神社只有您一名巫女吧?”
“嗯?對。”五十嵐立花不理解他爲何重問一遍,“現在是隻有我一名,有什麼事情嗎?”
江源慎困惑地皺着眉頭說:“可是,我好像看見了另一個巫女?”
“哪兒?”朝空搖杏說。
“在樓門那裡,現在不見了。”江源慎指向緊閉的樓門處。
那雛偶少女所帶來的違和感,宛如是在深藏在米粒中的一粒沙子,讓人難以覺察。
五十嵐立花卻習以爲常地笑着說:
“是我的女兒花紗,我丈夫教完作業後,她就經常愛穿巫女服在神社內亂跑。”
江源慎一言不發地點點頭,可是總卻覺得有些不太自然,因爲她表現的太不像一個單純亂跑的小女孩了。
五十嵐立花走到樓門前,雙腿輕輕一推便打開。
江源慎和朝空搖杏跟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拜殿,兩側的燈籠上,用濃重的黑色筆墨寫着「雛偶」兩個大字。
“我身上有帶錢,要不要試試?”他對着身邊的朝空搖杏說。
“.行。”
她似乎不是很情願,但也不想拂了江源慎的心意。
正當兩人準備上前,往木條格里的善款箱裡投錢的時候,江源慎卻又看見了那個雛偶少女。
她在拜殿的側面,探出身子一般遙望着他,小巧白皙的手指緊緊地掐在拐角處,用力到指甲內的血液都被擠出去,空留白皙。
哪怕看不見表情,卻能覺察到她似乎很焦急。
太陽正盛,她的身形分外清晰,直覺告訴江源慎,這並不是幻覺,確確實實是有個巫女。
“小慎?”朝空搖杏的聲音響起,讓江源慎頓時回過神。
然而那雛偶少女卻再次沒了蹤影。
“等等。”
江源慎丟下這句話,便在朝空搖杏困惑的視線中,快步朝着拜殿的拐角處走去。
然而抵達那裡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只是一堵高牆,有探進來的樹枝慵懶地躺在牆壁上,角落還擺放着七七八八的清掃雜物。
夏風吹過,帶着一絲山間的微涼,下垂的枝葉輕輕顫抖着,發出沙沙的聲響。
“搞什麼啊”
江源慎的嘴巴宛如金魚般微微張開,進行無意義地開闔動作,脖子像是被人擰了一下。
“怎麼了?”朝空搖杏跟了上來,當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更加困擾了。
大腦彷彿被人塗抹上了一層厚厚的油漆,思考都變得粘稠不已。
“我好像看見了一個人。”他說。
“誰?”
“不知道,但是個人。”
“.”
朝空搖杏一臉驚愕地望着江源慎,她很想無條件相信他所說的,然而這個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存在。
“可能是某個小孩溜進來裝神弄鬼吧,比如花紗?”
他的表情卻又出奇的認真,讓朝空搖杏不得不謹言慎行,唯恐說錯了話,讓兩人的關係如芒刺在背。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道男子的驚呼。
“立花!立花!”
一名帶着半框眼鏡的男子,慌慌張張地從拜殿裡出來,快步走向五十嵐立花。
“怎麼了?”五十嵐立花見他一副驚慌的模樣,頓時緊繃了臉。
“我去喝口水的功夫花紗不見了!我以爲她去上衛生間,可是半小時過去了她還沒回來,我快擔心死了!”
五十嵐立花見狀,臉上的表情舒緩不少,嘆了口氣說:
“哎,這孩子總喜歡亂跑,估計又下山和別的孩子去玩了,會回來的。”
“你難道放心得下嗎?爲什麼你要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呢?上一次就是你沒照看好她,她纔會在大地震裡差點死了啊!”
“你什麼意思?現在拿出以前的事情來埋汰我嗎?你現在擺出一副好父親的態度來責備我?”
“我、我也是爲了神社內的事情,五十嵐家就我一個獨子,當然要保護好神社。”
“難道我不是你唯一的妻子?”
“.對不起。”
五十嵐立花的回嗆,頓時讓五十嵐竊紙的臉色漲的通紅,鬱郁地低頭認錯,視線飄忽。
最後落在江源慎和朝空搖杏兩人身上時,像是家事被發現,讓他的臉色頓時更紅了。
可能是帶着半框眼鏡的緣故,五十嵐竊紙的臉紅顯得很有反差感。
“行了,江源小弟剛纔已經看見花紗了,她現在又穿着巫女服在神社內亂跑。”
五十嵐立花見他一副驚慌不已的模樣,嘴角卻揚起一抹笑容說,
“不要再亂擔心了,對身體也不好,花紗是個很會吸取教訓的孩子。”
“江源?”五十嵐竊紙一愣,隨即快步走向江源慎,握住他的手,語氣真摯地說,“您就是江源慎?很感謝您,真的很感謝您!”
“應該的。”
五十嵐竊紙卻搖搖頭,言語編織出透明的真理:
“沒有應不應該,花紗對你只是個陌生人,以死爲代價去拯救,足以震驚世人,受人敬仰。”
聽了他的話,朝空搖杏的胸部微微起伏,接着大嘆了一口氣。
比起悲傷,那是更能讓人感受到她身體深處,不斷堆積的疲勞的蒼白嘆息。
“小慎要是能改掉這種習慣就好了。”朝空搖杏苦笑着說。
江源慎卻對此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開口說:“我剛纔看見了一名戴着面具的巫女,可能是花紗。”
“面具?什麼面具?花紗不喜歡戴面具。”五十嵐竊紙微微皺起眉頭。
江源慎在他的指尖,感受到了如同琴鍵一般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