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潘家園鬼市，依舊在黑暗中影影綽綽，攤主們依舊在黑暗中如同雕像般的沉默，等着主顧上門。
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唯一的區別是今天有幾個攤主別有用心，不時擡眼看向人羣的眼神中，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而在看到楊明的瞬間，幾人的眼神便全都亮了……
這些東西楊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今天的他依舊和昨日一樣，逛將逛古玩攤搞的跟趕着投胎似的，每個攤位都走馬觀花。
即便遇到什麼上眼的東西，他也不像一般人那般仔細甄別，而是隨便兩眼就開始問價，那架勢簡直跟菜場買大白菜一般……
這德行，直看的幾個攤主等人對望之間，全都眉開眼笑。
而與此同時，茫然不知的楊明還在走過一個接一個的攤位，並不斷向着幾人的攤位靠近，很快就來到了幾人的攤位之上。
一眼掃去，楊明就精準的挑中了一大堆各種玩意兒中的一個雕件。
雕件材質是象牙的，但雕工卻非常粗糙，而且保養不好，很多地方都已經開裂……
感覺價值不大的楊明看了兩眼，便將雕件放下，又拿起了一個茶盞……
就在楊明放下茶盞準備轉戰下一處之時，攤主齜着滿嘴的黃牙開口了。
“我這小攤上就這放了這麼幾件真東西，小兄弟卻是一瞅一個準！”
黃牙攤主道：“這眼力勁，小兄弟看來是有家學淵源啊……”
“我就是瞎看，老闆見笑！”楊明道。
雖說那幾樣真東西都是故意放的大開門的東西，但凡是在行裡混過幾天的都能認出來，放上去的目的單純的就是找個話茬引出下一步……
但這些話從攤主的嘴裡說出來，卻當真是聽不出半點恭維的意思。
所以要換一般人聽到這幾句話，怕是非得以爲自己已經登堂入室，對古玩已經瞭如指掌了不可。
好在二世爲人的楊明又豈是一般人？
也是因此，聽到這話的楊明不但沒有沾沾自喜，反倒是心頭暗暗警惕，一邊虛以委蛇，一邊看着攤主到底想搞什麼花樣。
不知道楊明這些心思的黃牙攤主繼續出招，有意無意的道：“看小兄弟轉了半天卻空着手，看來是沒淘到什麼好玩意兒？”
“可不是呢麼！”
楊明配合着一臉的失望道：“看來今兒，怕又白起這麼早了！”
“潘家園雖說好玩意兒不少，但像小兄弟這種生面孔想要淘到，的確不是那麼容易，畢竟咱們這古玩行現在官面上雖說不太管，但嚴格說起來終歸也算不得合法——小兄弟你說是吧？”
以老油條的身份向楊明佈道幾句拉近距離，感覺火候差不多了的黃牙攤主這才探了探身，壓低聲音道：“瞅小兄弟你也是個實誠人，要你真想淘點好東西的話，我這包袱裡還真是有幾件，你要願意的話，不如我給你瞅瞅？”
“起這麼早過來就是爲了淘幾件玩意兒，這有什麼不願意的？”楊明笑笑，一臉的求之不得。
看到楊明那副模樣，周邊的不少攤主甚至是主顧們有的暗自搖頭，有的則憋着壞的幸災樂禍，心說這個生瓜蛋子……
連這種招牌式的做局都看不出來，居然也敢來逛潘家園——這不找坑呢麼？
不過這些話誰也沒說出來。
畢竟這古玩行的規矩，那玩的就是個眼力！
眼力好撿了漏那是你本事，要你眼力勁不行被坑了，那也得自己兜着，怨不得誰！
在這種情況下，又有誰會爲了一個陌生人壞了規矩？
就在周邊一衆人等故作不知卻暗中等着看戲的時候，黃牙攤主已經打開了包袱。
一般情況下，如這等交易，每個攤主都會藏着掖着，一是怕人壞事，二是萬一是真寶貝的話，要財不露白。
不過黃牙攤主卻是大開大合，像是生怕沒人看到自己沒擺出來的包袱裡有些什麼東西……
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
要和正常一樣藏着掖着，旁人看不到的話楊明不上套，那就是一錘子買賣……
可要有人看見了，就能在旁邊起鬨打岔，爲其尋找渾水摸魚的機會。
總之一句話，就是一環套一環，竭盡所能的想讓楊明掉坑裡，然後乖乖的掏出真金白銀來。
黃牙攤主等人自以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卻不知道這些東西在楊明心裡，那簡直是門清……
不過他卻並未說破，而是打着手電仔細的看了起來。
包袱裡的東西不多，一共也就四五樣。
一個青花的盤子，兩個掛件，還有一個卷軸。
青花盤子胎質細膩，器型飽滿，髮色均勻，底部還落有雍正年制的底款。
總之一句話就是，如果拋開青花大盤上那竭力做舊，卻依舊無法磨滅的賊光的話，一般人怕非得以爲這實打實的就是一件從皇宮裡流出來的官窯精品不可……
一看到這盤子，周邊幾個攤主全都齊齊低呼，一臉好你個大黃牙，平日裡大家這麼熟，你居然藏着這麼個好東西我們居然都不知道的表情，旁邊的人羣中也有好幾人一臉激動，巴巴的看着楊明一副只要他放手，他們便立即要過來上手的表情。
就這點架秧子做託的把戲，也想蒙我？
看到這一幕的楊明是暗自好笑，正想放下青花盤就走人的時候，眼角的餘光落在那捲軸上，他的眼眸卻是狠狠一縮……
在一般人的意識當中，書畫就是在紙張上寫字作畫，所用的紙張了不起知道一個宣紙就完了。
但事實上古人書畫，特別是名家書畫，對於紙張的要求那可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比如寫書法的紙張，人會要求在原料中加入棉料，如果是畫畫，則往往會要求在原料中多增加青檀樹的樹皮，以利於運筆等等。
除了原料配比，有些名家甚至對紙張紋理都有要求，比如有人喜歡單絲路有人喜歡雙絲路，甚至還有人特別要求紙張的紋路爲螺紋或者龜紋等等……
除了這些之外，紙張做好之後，往往還不能直接使用，得用特殊的保存方法進行保存，過個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纔拿出來用……
而現在，雖然楊明看不到卷軸上到底是什麼，但從那捲軸邊緣的殘破處，他一眼就看到了紙張上他隱約的螺紋和裸露的老凌子！
根據他所知，要是年頭對的話，光是這張紙在當時就得好幾十兩銀子！
能在這樣的老紙上作畫的人……
光是想想楊明就覺着激動！
不過這些，楊明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畢竟能在潘家園混的這些攤主，那可全都是人精。
雖說不知道因爲什麼，會讓黃牙攤主將這麼一件寶貝放在這包袱裡，作爲青花盤的陪襯來混淆自己的視聽，但楊明敢肯定只要自己露出那麼一絲的馬腳，讓黃牙攤主感覺出不對來，那麼自己再想要這卷軸，可就難了！
也是因此，楊明強壓內心的激動，仔仔細細，翻來覆去的鑑賞起了那青花大盤來。
看到這副模樣，黃牙攤主幾人對望之間，眉開眼笑。
暗中觀察的周邊人羣則暗暗幸災樂禍，心說看來這小年輕，今兒怕是想不吐血都難了……
人羣中一馬臉男人也是如此。
看着楊明拿着青花盤品頭論足滋滋有聲的模樣，馬臉男人暗自好笑，心說嘴上毛都沒長齊呢就想來潘家園混飯吃——你以爲你是我呢？
就在一邊想着這些一邊想要離開之時，馬臉男人猛然注意到楊明雖說嘴上將青花盤誇的天花亂墜，但目光心思似乎壓根就不在青花盤上……
嗯？
感覺不對的馬臉男人嗯的一聲，在放棄了離開的打算之時還假借淘東西的由頭不動聲色的靠近，然後他便也看到了那捲軸，還有從卷軸殘破邊緣露出的老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