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怎麼回到家的, 傅瑛已經記不得太清楚了，記憶裡只剩下了賀慕珏那張明媚的笑臉和幕天席地下兩個心意相通的人兒。
整個人猶如踩在雲端，飄飄然地落不到實處。
第二日醒來, 才慢慢回味了一遍細節, 在腦中描繪出了一幅美麗畫卷。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她居然答應了賀慕珏的求婚。而且按照對方的興奮程度, 她絲毫不懷疑他會立馬上門求娶。
傅瑛終於從飄忽的雲端回到了地面, 怎麼和父母親交代這是個問題。
她可不想上演狗血的以死相逼或者是什麼雷同劇情，想來蘇氏那裡應當問題不會很大。
那麼主要還是傅老爹的問題，要怎麼才能說服父親纔是最緊要要解決的事情。
傅沛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阻礙人家幸福的頭號絆腳石, 他正提溜着個鳥籠逗趣呢。
鑑於前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糟心事，讓他深深陷入了自我懷疑, 索性給自己放個假, 養個鳥兒陪自己樂呵樂呵。
傅瑛過來尋父親時, 遠遠就聽到有隻鳥在叭叭叭個不停，由於離得太遠, 並不太能聽清楚話的內容。
等走近了傅老爹的書房，那聲音也變得清晰了起來，等聽明白了那鸚鵡的話以後，傅瑛先在門外捂着肚子笑了一通。
敢情這傅老爹還是個傲嬌的呢，看來此行希望甚大啊。
傅瑛心裡地小人高聲吶喊了一句, 傅瑛衝鴨！
門外響起的敲門聲適時地打斷了那聒噪的聲音, 原本吵嚷個不停地小傢伙突然成了鋸嘴葫蘆。
傅沛十分滿意這東西住了嘴, 開門時臉上還洋溢着滿意的笑容。
待看到門後的傅瑛後, 他裝模作樣地捂嘴咳嗽了一聲, 然後才讓傅瑛進了來。
傅瑛也不拆穿這位愛面子的老人家，安安分分地請了安。
好在傅沛也不是真的不瞭解女兒, 他敲了敲手中的筆桿子，把身子轉向傅瑛。
“說罷，有何事要和爲父說啊？”說這話時他還刻意壓低了聲音，讓人聽着更覺得可靠一點，以證明自己父親的威嚴。
可這在傅瑛看來，那意味可就大不相同了，傅瑛只覺得這父親其實也是十分小心翼翼地試探子女的風格，以找出最合適的相處模式。
“是，女兒的確有事情要告知父親。”傅瑛收斂了心神，無比認真地作答。
傅沛仔細品了品傅瑛的話，呵，這敢情人家是來告知他的，可沒說是前來相商的！究竟是什麼事情，直接就是告知？傅沛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快要接近了真相。
傅瑛卻沒有覺察到自己父親的小心思，她現在就只是想公佈自己和賀慕珏的關係。
傅老爹同不同意那都是其次，最起碼她必須要說出來。首先她作爲當事人的態度那是必須鮮明地擺出來的，然後纔是想辦法解決其他矛盾。
“是這樣的，我答應了賀慕珏的求婚，他說他要娶我，女兒希望父親能夠同意這門親事。”
傅瑛說完就等着傅老爹的迴應，可是神奇的是，傅老爹只是陷入了沉默，既沒說反對，也沒有表達反對的意思。
傅瑛有些摸不着對面人的態度，無奈只能安靜等着。
傅老爹還在心裡作鬥爭呢，那綠毛鸚鵡先出賣了他，“賀慕珏那小子還是挺不錯的嘛，要不乾脆答應算了吧！”
傅瑛發誓她沒有因爲看到傅老爹瞬間凸起的青筋而發笑，只是多少有點難忍，整個人憋的小臉通紅。
傅老爹索性放棄了，十分縱容地擺了擺手，“得了，想笑就笑吧，瞧把你憋得那樣！”
傅瑛最終沒能忍住，成功地大笑了一場，要不是傅老爹後來射過來的目光太過犀利，她都有些停不下來了。
傅沛恨鐵不成鋼似的隔空點了點她腦袋，“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一個女孩子家家，這婚姻大事說私自決定就決定了，把我們做父母擱在哪裡！”
傅瑛連忙起身撒嬌道，“女兒哪裡敢吶，這不是馬上來徵求您的意見了嗎？爹你就答應女兒唄，賀慕珏你也見過了，他人的確不錯的，不用我多說，相信父親自有判斷。”
傅沛瞧着那被少女搖晃來搖晃去的胳膊，早都忘了先前的鬥爭，這女兒自從長大後，何時與他如此親暱過？此刻哪怕傅瑛叫他去摘星星，他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也插不了手，你自己願意就好。”傅沛終究還是做出了讓步，沒辦法誰叫這是自己的心頭肉呢？既然兩個小輩心意已決，他們做長輩的，又能如何反對呢？難道還能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不成？
傅瑛聽到傅老爹地話，小鳥依人般把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還順勢親暱地蹭了蹭，話音雀躍，“謝謝父親，我就知道您是最疼愛我的！”
傅沛看着女兒那臉上掩不住的愉悅，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然後憐愛地摸了摸少女黑亮的秀髮，“你呀，就數你機靈，爲父還當真有些捨不得你離開我們身邊呢！”
傅瑛正沉浸在阻礙皆消的喜悅中，因而並沒有聽清這句話。
賀將軍看着皇位上面目威嚴的男子，一時間百感交集。如今已經下朝，他卻留了下來，逐漸強烈的陽光慢慢地移進了這莊嚴的大殿。
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正在閉目養神，他看上去有些疲乏，眉頭緊鎖，以食指抵在太陽穴的位置上。
眉目間佈滿了時光的饋贈，早已難尋當年那俊美少年的痕跡。
在這一片寂靜中，賀將軍到底還是率先開了口，“皇上可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上座的男人只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隨即繼續閉上了那雙眼睛，“將軍今日留下，就是爲了與朕敘舊嗎？”
賀將軍移了移身子，他先前站立的位置已經鋪滿了陽光，照在厚重的朝服上讓他額頭隱隱有了出汗的跡象。
他並沒有回答皇帝的話，而是換了個問題，“阿鶴，你偶爾會想起清漪嗎？”
男人突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裡一瞬間閃過太多的情緒，最後漸漸歸於平靜，如同他自始至終平靜無波的臉色一般讓人琢磨不清。
“會啊，怎麼不會呢，我時常夢見當年的我們，那時候的時光可真快樂啊，我一輩子都沒那麼快樂過。”皇帝慢慢將記憶中塵封的往事掀了開來，輕描淡寫間拂去了那一層厚厚的名爲時間的塵。
“後來我時常想，若是我當年執意要娶她會是什麼光景。可惜世間之事從來沒有如果，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賀大哥你說呢？”
賀辭朝聽着這聲久違的賀大哥，不禁渾身一震，是了，自從他與清漪成親後，再不曾聽這人喊過自己一聲賀大哥。
再者，當時這人已經貴爲太子殿下，他又如何受得起這一聲大哥呢？
如今時隔多年，突然聽到這稱呼，賀辭朝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半晌才挺直了脊背，聲音略顯滄桑，“是啊，阿鶴既然明白，又爲何放任那些流言蜚語傳播呢？”
大殿上一時靜的可怕，半晌之後皇帝突然撫掌大笑了起來，“賀大哥這個問題問得好啊，問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賀辭朝擡頭望了眼儀態全無的人，平日裡多威嚴的帝王啊，此刻窩在龍椅裡笑得東倒西歪。
“爲什麼呢？因爲這樣朕便可以假裝自己和她還是有關聯的啊，便還可以騙騙自己，清漪曾經對我有過那麼一絲絲地情意！”
“阿鶴，你錯了，你並沒有騙得過自己，你心裡其實再清楚不過了。”賀辭朝搖了搖頭，歲月彷彿在他們之間挖鑿了一條看不見摸不着的鴻溝，他們站在鴻溝兩側遙遙相對，彼此甚至看不清對方的面目，也無法描繪當初那個熟悉的身影。
“哈哈哈，我心裡清楚？我清楚什麼啊？清楚我心愛的女人並不鍾情於我？而是始終把我當弟弟一般看待？”龍椅裡的人猛地停了神經質的笑聲，眼神狠厲地盯着站在下首的那抹身影。
被一個眼睛裡猶如要冒出火來的人對視着，賀辭朝不躲不避，只鎮定答覆，“清漪臨走前，最大的願望便是這孩子能夠安安穩穩一生到老，可惜我連她這麼小的願望也實現不了。”
“呵呵呵，賀大哥這麼說是在怨我了？也是，我就是放任這些流言不管，想讓全天下人都誤會，這是清漪生給我的孩子！”元鶴有些激動地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額間的珠條隨着他的動作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靜極了的大殿上，一切都無可遁形。
賀辭朝只是深深地望着這個曾經言笑晏晏，清風朗月般的少年。誰能夠料想到，多年以後，兩人成了這副姿態。
元鶴起先還不依不饒地與他無聲對峙着，後來突然頹敗地擺了擺手，“罷了，朕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來人，送賀將軍出去。”
賀辭朝轉身之際只低低嘆了聲氣，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了句，“阿鶴，你瞭解她的。”隨後跟在大太監身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空曠的大殿上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外頭烈日當空，這人卻怕冷往龍椅上蜷了蜷，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