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江月白一臉不情願又很痛苦的表情,韓子謙很淡定地拿着勺子攪動着碗裡的熱水。
“素素、白桃、晴兒三個人各司其職,在外面忙得脫不開身。”
江月白髮着燒,腦子卻很清醒。很快就判斷出韓子謙說的是實話,她們的分工還是自己昨天安排的。
畢竟桃蕊宮三個重病號。
江月白不死心地問道,“麗春呢?”
韓子謙慢條斯理地舀起一勺水:“照顧她哥。”
江月白啞口無言。
這也是她之前安排的。
江月白黯然地又問:“錦繡呢?現在什麼時辰?”
韓子謙溫聲答道:“司禮監已給淳妃舉行大殮儀式,一切都很順利。當時你在處理傷口。”
江月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韓子謙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吹涼,再緩緩地送到她的嘴邊。
這是高嶺之花會做的事嗎?高嶺之花如何能做護工啊?
“韓……韓少傅……”
韓子謙掃了她一眼,“張口。”
江月白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乖乖喝下水。
但是因爲疼痛,時常會有一瞬間的愣怔,水就從嘴角流出去。
韓子謙很自然地拿帕子擦掉。
兩個人就這麼一勺勺沉默地喂水,默契中顯得氣氛十分詭異。
看得姜餘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同時心裡爲老友感到傷感。
聽聞皇上在朝會上正式宣佈了韓子謙奉太后遺旨淨身進宮侍奉左右,說明皇上已經認可了這事。
韓少傅滿腹經綸,一向脾性孤傲清高。姜餘從前讀過好友寫的文章,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以後就如此被用作太監,聽人差遣,做如此卑微的事情嗎?
姜餘打心裡無法接受。
韓子謙他到底是因爲皇命難違被迫營業,還是心裡強大到了聖人已無慾無求無分別心的境界?
實際上,江月白喝了幾勺後就適應了,她就當自己正在住院,韓子謙是特級護工,無非就是個長得帥點脾氣高冷點的護工。
難道護工長得帥是他本人的錯?
難道醫院聘用長得帥的護工有錯?
自己做HR的時候,也一樣的。在同等條件下一樣更願意招顏值更高的員工,無論男女。
這既是人類的普遍愛好,也符合經濟學規律。
在任何場合,俊男靚女都有商務上的優勢。
就連後面電視臺來採訪,拍照的時候也更賞心悅目啊,更別提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養眼養生。
一口又一口,喝喝停停,擦擦嘴,不知不覺喝了十來口。
江月白感覺嘴裡的乾咳舒緩了許多,“不喝了。”
說完閉上了眼。眼前一黑,就可以屏蔽一切,但疼痛的感覺更加銳利。
姜餘連忙說道:“娘娘,不如把藥一起給喝了。”
“好。端來吧。”江月白儘量控制自己,但聲音還是打顫。
本以爲是那種很苦的藥,結果並沒有,相反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令江月白有點恍惚。
那晚在樹上若有若無的一股竹香味十分特別。後世的男性香水似乎很少有這麼清淡的味道,多是木香調、海洋香調、皮革香調、菸草香調。
姜餘也是久經職場的老狐狸,瞬間看出江月白的疑惑,立馬出聲解釋,“這副藥是爲了退燒,用的是蠶砂竹茹陳皮水。蠶砂有一定緩解全身疼痛的效果。”
江月白生活在江南,自然知道蠶砂就是蠶拉的屎,而且夏天時還會睡爹爹特意爲她準備的蠶砂枕。
此前雖然聽說蠶砂可以入藥,但她幾乎不生病,自然沒有喝過這玩意。
突然聽到,自然想吐。
姜餘觀察到她臉上變了神色,似乎想吐的樣子,立刻進行心理疏導,“高熱容易造成噁心想吐,娘娘請放心,這個方子裡的三味藥都有止吐的效果,稍後應該就會有效果。”
江月白睜開眼,對着姜餘微微點頭,“謝謝姜院使。”
全國的頂級專家,太醫院院長親自診治照料,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姜餘快速地瞄了一眼韓子謙,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還有個事情,想問問您的意思。”
江月白開始感覺腦仁巨疼,估計是發燒的緣故,皺着眉說道,“姜院使請講。”
“娘娘感覺疼痛難忍,是否需要把手腳束縛起來,避免撕裂傷口?臣對治傷膏目前還不夠了解。不確定什麼時候生骨長肉,屆時恐怕除了痛還會有嗜骨鑽心之癢,會非常難受。”江月白愣住了,她腦子裡瞬間想起前天晚上聽到的那一陣陣的尖叫呼喊。
自己也會如太后那般痛苦不堪嗎?
她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堅持得住。
此時她也極度疼痛,她也想尖叫。
但她手指在身體上輕釦了三下,深呼吸了三口氣,這是她遇到艱難抉擇時的一個習慣。長期堅持下來的習慣,令身體養成了模式性的反饋,很快地平靜下來。
就像陳鶴皋自創的“無限制格鬥流”,開始打架前,先發出像瘋狗一樣的怪叫。既能震懾弄懵逼對手,還能像信號槍一樣迅速讓身體進入戰鬥狀態。
她斟酌思考了下說道,“姜院使,該綁起來就綁起來,綁緊一點,不必考量我的感受。”
說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到她因爲疼痛,上下牙齒磕到一起的聲音。
江月白決定之果斷令姜餘感到震驚和害怕。
一屋子的狠人。
姜餘想起弟弟姜閒跟他說,那晚他們遇到刺客時,弟弟親眼所見,嘉寧妃第一次殺人,就揮劍把人給劈成了兩半,完全不是普通女子的柔弱心性。
姜餘打心裡對江月白肅然起敬。
畢恭畢敬地恭身拱手說道,“臣會照娘娘的意思辦。”
疼痛和高熱江月白有一種命不久矣的感受。
“姜大人,請幫我拿筆和紙來。”江月白感覺頭痛欲裂,硬撐着最後的清醒說道,“我,我想給爹孃寫封信。還有,姜大人,您能出宮否?幫我把安胎藥送給我母親。”
姜餘聽了這話,意識到江月白這是交代後事,陡然一驚,連忙出聲勸道。
“娘娘……”
江月白“嗯”了一聲。
姜餘不知如何再勸,爲難地看向韓子謙。
韓子謙對姜餘點點頭。姜餘像被施了降頭乖乖地去桌上碾墨鋪紙。
“爹,娘,
感謝十六年的養育之恩。在爹孃膝下,是女兒最幸福快樂的時光。女兒不孝,未來得及報答,就已離開人世,祈求來生能報答你們。
女兒已求皇上尋找弟弟,爹孃勿憂。也不用擔心錦詩,皇上已經赦免了她。聽聞娘又有了喜訊,真爲爹孃感到高興。希望弟弟妹妹們能在爹孃面前替女兒盡孝。切切保重身體。”
江月白忍痛堅持口述完,已經滿眼淚花,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
窗外雨聲沙沙,顯得格外的悲愴。
江月白別過臉去,不讓韓子謙和姜餘看到,任淚水順着一側的眼角流下。
在蘇州的十六年團寵生活,是她兩輩子最甜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身邊都是真心愛她的親人,她每天都從心而活,自在而行,充實而快樂。又沒有經濟和社交壓力,只用做最真實的自己。沒有遇到過狗血的情愛,也就沒有機會被傷害和辜負。
這一生,除了錦繡的離開,她沒有其他任何遺憾。
人生堪稱非常圓滿。
片刻之後江月白方纔轉過臉,淡淡道,“麻煩姜大人,我想給皇上寫一封。”
姜餘愣了下,感覺脖子處涼涼的,這好像於禮不合。這不是他們做臣子該知道的密辛。知道得越多,死的理由就越多。
禁不住想安慰娘娘不必把事情想得這麼糟糕,“娘娘.”
不等韓子謙打斷,江月白痛得哆嗦了一下後說道,“寫吧。”
姜餘看了一眼韓子謙,見韓子謙只是注視着江月白,面無表情,只好照辦。
“皇上:臣妾走了。有件事想拜託皇上。求皇上找到臣妾的弟弟姜秉恭。他的腳底板上有三顆痣。
臣妾走後,皇上要保重身體,每日不要忙得太晚,臣妾會很心疼。
皇上是位可比肩秦皇漢武的明君,不論現在如何艱難,大明王朝將來一定是繁華盛世。一定要大力研發火器,唯有火銃大炮可打敗韃靼和女真的騎兵。落款”
江月白頓了頓,緩緩地說出最後兩個字:“皎皎。”
腿上鑽心一痛,她痛得差點渾身瑟縮成一團。因爲害怕撕裂傷口,她硬生生地咬牙堅持住。
她合上眼睛,毅然決然地喚道,“把我綁起來。”
陳皮竹茹蠶砂水,對38.5度以上高熱很有效哦,而且退了之後不易反覆。如果喝一次不行,就隔兩個小時再喝一次。一般喝兩三次就會完全退下去。很神奇。
裡面最需要講究的是陳皮,最好是藥房裡賣的四川陳皮。
之前作者君就用了。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