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正盯着林答應把掉在地上踩得稀爛的點心吃下去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小主口吻說話的女聲:
“林妹妹,這是怎麼回事?”
林答應窘迫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如此狼狽像一條狗樣地跪在一個婢女的腳下。最不堪的樣子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春柳立馬收斂起驕橫跋扈的模樣,畢恭畢敬地對姜常在說道:
“奴婢春柳見過小主。今日林小主給恬妃娘娘唱了一天的曲子,恬妃娘娘感念其辛苦,就送來了些點心和冰桶。誰知林小主不小心把點心盒打翻了。奴婢正在幫着撿起來。”
姜常在不動聲色地從點心盒裡拿出來一塊,笑眯眯地說道:“果然是御廚做的點心,聞起來是很不一樣。從棲霞宮到熹寧宮怪遠的,麻煩你來回跑這一趟,實在辛苦。這塊點心就賞給你吃了吧。”
“這個……”春柳爲難地看着姜常在手中的點心,惡狠狠地瞪了林答應一眼。
“怎麼不吃啊?新出爐的聞起來還挺香。天氣這麼熱,還不趕緊吃掉回去覆命。恬妃娘娘說不定等你都等着急了。”
姜常在依然笑眯眯的,語速不緊不慢,似乎真地在關心春柳。
說着又看向林答應的婢女,“還愣着幹什麼,趕緊給春柳姑娘倒杯水。來了的都是客。像春柳這樣伺候在恬妃娘娘跟前的更是貴客。”
林答應的婢女慌慌張張端來水杯後,姜常在冰桶裡夾出塊冰來,放進水杯裡。
“天這麼熱,春柳你喝口水再回去。這種加了冰的水最解暑。”
正說着話,突然從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林答應,和妃安排太醫來了。”
說話的是和妃大宮女墨玉溫潤沉穩的聲音。
姜常在挑眉看向春柳,挑高聲音說道,“春柳?”
春柳回過神來,看到墨玉和兩個小宮女拎着宮燈帶着三個太醫急匆匆地朝這邊走過來。
她頓感心虛,看向手中爛成一團的點心,眼睛一閉,就給囫圇吞下去了。結果差點被噎了個半死。只好接過盛滿了冰塊的水猛喝幾口,凍得她渾身打哆嗦。
胃中翻滾着想嘔吐出來,春柳顧不得更多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黑暗中姜常在抓住了林答應的手,發現她竟然在發抖。
林答應方纔晉升爲答應,平日又不受寵,蠟燭的份例還未調整。殿裡的蠟燭已經不夠用了。還是姜常在從自己殿裡拿了些過來,點了七八根,才明亮些。
三個太醫初步診斷了一番。告知林答應這情況少說也得一個月才能完全恢復好。這也就意味着別說是唱曲了,就是多說幾句話都很費力。
這些都在林答應的預料之中。
衆人皆知道她的嗓子疼痛,也就不讓她多說那些感謝的客套話。林答應熱淚盈眶,不斷地屈膝行禮來表達自己的感謝。
墨玉傳達了和妃對林答應關照的意思,命太醫開了些名貴的藥膏給她服用。又安慰叮嚀了林答應一番,方纔離開。
待墨玉帶着太醫們離開後,林答應的淚水如大雨滂沱般的落下來,渾身汗溼透了,就像已經死過了一次。
姜常在全程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指揮着林答應的婢女將太醫留下的藥膏兌水後倒給林答應喝。
林答應回想起慕容氏那會被徐方磋磨時她的冷眼旁觀和幸災樂禍。今日落在自己頭上方知多麼痛苦窘迫,多麼希望有個人能出頭呵斥一下那個膽大妄爲、仗勢欺人的奴才。
林答應握着姜常在的手說不出話來。此時方纔感受到她不愛說話的好。
姜常在卻在燭光中想着江月白的預判。
江月白遷宮之後告訴她,林答應必然會因爲野心搶出風頭被人教訓糟踐。到時候自己就可以藉機替她出一次頭,林答應必然會感恩,視她爲知己。
但不必因此刻意交往密切,否則對於林選侍這樣性格的人,容易起反作用。各自管好個人就行了,跟以前一樣,只留一份交情在那兒就好。
林答應本以爲姜常在會說點什麼。結果人家只是幫忙把屋裡收拾安排了一下,就匆匆離開。安靜的性子一如從前。林答應堅硬的心被撬開了一條縫,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又過了會,皇上送來了兩瓶稀有的黃芪蜜,還有一些首飾衣料。一起來的還有個小太監叫木子,說是尚宮局那邊按照答應的規格配齊的。
林答應連忙帶着三人謝了恩。屋裡因爲放了冰桶,溫度已經降了下來,讓人舒適。
待屋裡只有兩人時,林答應的宮女彩雲心有慼慼地說道,“小主今日受苦了。皇上還是心疼小主的。”
林答應冷笑了一聲,就着彩雲的手喝了口蜂蜜檸檬水。
“你要慶幸我的嗓子沒有真壞掉。如果真壞了,皇上看都不會再看我一眼。我也就這副嗓子超過常人。沒事你就祈禱我早點恢復嗓子吧。你若是對我忠心,我肯定不會虧待你。”
林答應進宮前專業學過唱腔,懂得如何巧妙地保護嗓子。前面嗓子壞了是裝出來的,否則恬妃定然誓不罷休。
但這麼一番折騰,疼肯定還是疼。
說完這幾句,林答應也就沒有多說,將湯婆子捂在肚子上。
今日這麼慘,還要防範太監宮女是別人安插的眼線,尤其是新安排過來的小太監木子。
和妃躺着牀上,聽墨玉說她在熹寧宮見到的情形,不勝唏噓。
晚上皇上過來探望,她簡單提了兩句,按照儀制,目前還在國喪期間,恬妃、李婕妤這樣做不妥。
皇上卻用一句“恬妃年紀小,還是個孩子,天真爛漫了些”輕拿輕放地帶過。
“至於李婕妤都把自己折騰病了,朕也褫奪了她的封號。想來已經知道厲害輕重”一筆帶過。
和妃倒是沒想到恬妃還真不是看起來那麼幼稚無害。
只是恬妃暫時又不侍寢,就算林答應得寵,也沒必要如此出手糟踐。這不是打皇上的臉嗎?
堂妹李婕妤倒是個莽直的。
平日裡驕橫得很,面對恬妃的爲難,竟然寧死不屈,一言不合就用苦肉計先把自己撂倒,搞緩兵之計,賺點同情分。
都不是省油的燈。
江月白聽聞事情的始末後,感到背後發涼。
今天一出就是恬妃示威,皇上表態。
即使恬妃驕橫跋扈故意折磨人,他都寵着慣着。即使年齡小不能侍寢,依然毫不猶豫地把謝家捧到最高的位置。即使故意挑戰太后母族的勢力,也堅決維護謝家的地位。
所以短期內,得防着恬妃,還得團結恬妃,不能輕易得罪。
不過今日之事怪不得別人。
是李婕妤自己上趕着去棲霞宮,想支使恬妃借刀殺人。就算她下狠手洗冷水澡把自己搞病,拖延時間,待她病好之後,恬妃定然不會放過她。
在單位裡,想要利用比自己職級高的人爲自己辦事,相當於墳頭蹦迪,容易活見鬼。十分危險,輕易不要嘗試。
至於林答應不過就是卑微的最底層,任高層玩弄揉捏的對象。
假如當初沒有想辦法快速爬上來,又表現出來往上爬的野心,今日林答應的遭遇就是自己的遭遇。
江月白突然覺得,她以爲自己在下棋。實際上的執棋人可能是皇上。
自己的所有反應和預判似乎都在皇上的預判之中,時常借力打力,配合得十分精妙。
恬妃的演奏水平屬於大師級別,有琵琶精的道行。
這琵琶精住在棲霞宮,是準備着如何勾搭唐僧呢,還是準備吃唐僧肉呢?
這就很有意思。
當晚皇上卻宿在了僖嬪的景陽宮。
衆人酸不拉幾的。沒有晨會可以毒舌一番,讓人躁得慌。
第二日一大早忽然下來一道聖旨,晉林答應爲林常在。
皇上以此表了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