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小。
天,越來越暗。
矮房旁邊一座樓頂,林七夜靜靜地坐在那,身旁放着兩隻黑匣,像是一尊石雕,久久未動。
城市,像是海平面一樣延伸到視野的盡頭,越來越遠,越來越暗,在那地面與天空的交界處,一抹夕陽斜照,給參差的樓影鑲上金邊。
黃昏的光輝迎面照在林七夜的身上,將他的背影拉的很長……
那雙深邃的眸子蘊含着淡淡的陽光,注視着遠方那戶忙碌的人家,他的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微風拂過少年的黑髮,空氣之中彷彿瀰漫着飯菜的清香。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人揹着緩緩走到他的身邊,遠望着那戶人家,許久之後,緩緩開口:
"後悔嗎?"
夕陽下,林七夜微微搖頭,"不後悔。"
"短時間內,你是回不去了,你回來的頻率越多,注意到這裡的人就越多。"冷軒在他的身邊坐下,說道。
"我知道。"
"其實,今天就算你不來,他們也不會出事的。"
林七夜轉過頭,疑惑的看着冷軒。
"你以爲,隊長所謂的保護好你的家人,只是說說嗎?"冷軒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伸出手,指着遠處的矮房,
"那天,隊長帶着副隊來你們家送材料的時候,就在你們家門口貼了一個名爲【未央】的禁物,這個禁物像是一張透明的紙條,能夠張開一個小小的禁墟。
一旦心懷不軌的人試圖破開【未央】的守護範圍,它就會發動,將屋內被標記的所有生物傳送到另一個標記點,也就是和平事務所的地下,保護他們的安全。"
林七夜一怔,他從來沒有聽陳牧野提起過【未央】的存在,更不知道姨媽和楊晉,什麼時候已經處在了禁物的保護之下。
"【未央】……"林七夜喃喃自語。
"和【無戒空域】一樣,是守夜人爲數不多的人造禁墟,但這東西的價格可不便宜,就算是在守夜人內部,能用上這東西的人也不多。"說到這,冷軒像是想起了什麼,聲音逐漸溫和了下來,
"不過,我們136小隊,基本上每個人的家屬都有這東西庇護。"
林七夜茫然問道:"爲什麼?"
冷軒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覺得……隊長爲什麼會那麼窮?"
林七夜身體微微一震,很快便想到了什麼,怔怔的望向遠方。
冷軒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槍匣背起,轉身朝着樓下走去,他的聲音隨着微風拂到林七夜的耳邊。
"走吧,這個家的年夜飯你是吃不成了,但另一個家……永遠歡迎你。"
林七夜深深的看了一眼家的方向,那裡,姨媽正端着一盤盤新鮮的熱菜,放在不大的木桌上,楊晉坐在一旁,眉宇含笑。
片刻之後,他無奈的笑了笑,站起身朝着樓道走去。
就在這時,一隻又黑又小的癩皮狗吭哧吭哧的出現在他的面前,飛快的跑過來,用頭蹭着林七夜的腳踝。
"小黑癩?"林七夜驚喜的低下身,用手輕輕摩擦着它的腦袋。
小黑癩舔了舔林七夜的手,打了個飽嗝。
"你吃什麼了?還打起嗝來了……"林七夜笑道。
他將小黑癩抱起,一直送到了矮樓的樓下,放在了樓梯上,輕聲道:
"我要走了,你也趕緊回家,今晚,你有口福了……"
他揉了揉小黑癩的肚子,站起身拎起兩個黑匣,最後擡頭看了眼那間緊閉的房門,轉身朝着暗淡的天空走去。
他踩在皚皚白雪之上,留下一道筆直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遠方……
……
叮咚——!
歡迎光臨!
林七夜剛打開事務所的大門,一股濃郁的菜香便撲面而來,油脂與食材的充分接觸,發出滋滋輕響,隨着鍋身的搖晃,發出有節奏的噼啪聲。
世間最令人心安的聲音,莫過於此。
紅纓坐在餐桌旁,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燉老鵝,狠狠的嚥了幾口唾沫,一雙不安分的手悄悄向鵝腿摸去……
啪!
吳湘南的筷子飛快的夾住了紅纓的手,"等人齊了再吃。"
"我……我就吃一口,就一口!"紅纓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
"不行。"
紅纓委屈的低下頭,將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像是一隻被抽光了夢想的鹹魚,軟軟的趴在桌上。
突然,她的餘光看到了走進屋中的林七夜,眼睛又亮了起來。
"七夜,你沒事吧?"
"我沒事。"林七夜搖了搖頭,"那個射箭的人,抓到了嗎?"
紅纓抿了抿嘴,苦着臉搖頭,"沒有,那傢伙跑的太快了,大白天在城裡我又不敢用禁墟去追,還是讓他跑了……"
林七夜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事,他應該沒有惡意,只是身份……"
那個神秘人的身份,林七夜一直很在意,能夠知道他家位置的人不多,而且還知道那裡被狂蠍小隊埋伏,既然不是守夜人,又是誰有這麼大的能量?
"隊長還在做菜嗎?"溫祈墨從地下室走上來,摸了摸乾癟的肚子,問道。
"已經忙了快兩個小時了,這還是在小南在旁邊打下手的情況下,真不知道他打算做多少菜,我都要餓死啦~"
紅纓哭喪着臉說道。
又過了幾分鐘,廚房終於安靜了下來,陳牧野捧着一大盆魚湯走出來,後面跟着抱着滿懷碗筷的司小南。
終於,衆人入座。
一張長桌,八張座位,十六道鮮美的菜餚。
陳牧野,吳湘南,紅纓,溫祈墨,林七夜,司小南,冷軒……還有一張空空蕩蕩的座椅,本來,那裡應該坐着一個名爲趙空城的男人。
陳牧野緩緩端起手中的酒杯,橙黃的啤酒在燈光下盪出淡淡的光暈,他的目光掃過衆人。
"這一年裡,舊人逝去,新人加入,發生過很多事情……
但是,我們又一次成功的守護了這座城市,一整年。
作爲136小隊的隊長,作爲守夜人,我要替這滄南市裡無數生靈,向在座的各位致謝。"
陳牧野站直身體,朝着在座的衆人深深鞠躬,然後擡起頭,眼眸之中充滿了認真:
"希望明年的現在,坐在這裡的,還是我們……一個不少。
大家,
新年快樂。"
所有人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高高舉起手中的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鳴,酒水在不同酒杯中翻滾,像是金色的麥浪,彼此相連。
"新年快樂!!"
……
嗖——!
啪——!!
接連的爆竹聲從遠處傳來,璀璨的煙花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升起,綻放在黑色的夜空,七彩的焰火在風中搖曳,逐漸消散無蹤。
"拽哥,看來今年,只能咱仨一起過年了。"
百里胖胖將手中的罐裝啤酒遞給沈青竹,後者怔怔的望着絢爛的天空,這纔回過神來。
"工作期間,不喝酒。"沈青竹搖頭。
"喝一點吧,連曹淵那半個和尚都喝了,你一個打工人,還在這矯情啥?"百里胖胖咧嘴,伸手指了指頭頂的天花板,"再說了,小爺的保鏢團已經到了,你就算喝暈過去,這滄南市裡也沒人能傷到我。"
"可是……"
"這是老闆的命令!"
"……行吧。"
沈青竹拉開易拉罐的拉環,發出次啦的氣泡聲,曹淵同樣拿着啤酒,走上前來……
狹促潮溼的情人旅館中,三個少年坐在窗邊,看着漫天的焰火,將手中的啤酒碰撞在一起。
"新年快樂!"
……
昏暗的地下空洞中。
披着黑色斗篷的安卿魚靜靜的坐在石臺上,身前的棋盤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瓶罐已經喝了大半的雪碧。
朦朧的月光從頭頂的網柵灑落,照亮了小半個地下空間,遠處的煙火聲悠悠傳來,在空曠的空間中迴盪。
安卿魚望着頭頂的那抹月色,沉默許久,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雪碧。
"新年快樂。"
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