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守住了,白狗死了。
在收到這個消息的瞬間,陳沉整個人都是木的。
他確實預想過拉卡的戰鬥會打得極爲激烈,甚至已經做好了損失掉所有地面裝甲部隊,老虎兵團全軍覆沒,東風兵團人員損失50%以上的準備。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作爲指揮員,絕對是位於戰場最後方,受到重重保護的白狗,居然會在戰鬥開打後兩個小時之內,就直接被敵方斬首!
這樣的“確認陣亡”不可能存在意外,情報也不可能存在偏差。
因爲,哪怕白狗還有一絲活下來的希望、或者說他僅僅只是失蹤,陳沉收到的報告,都絕對不會如此冰冷、簡短的幾個字。
如果自己沒有臨時改變計劃跟李幫一起離開拉卡前出偵察,很有可能,這一次斬首作戰的“戰果”,就是自己!
陳沉的心裡升起一種極致的憤怒,但越是憤怒,他的語氣卻越是平靜。
深吸一口氣後,他開口問道:
“具體什麼情況?對方是什麼配置?確定是DEVGRU嗎?”
“我們沒辦法準確驗證對方身份,但從被打死的人身上的裝備來看,他們應該就是DEVGRU。”
“兩支小隊24人以上,混在敵方大部隊裡,在雙方交戰最激烈的時候準確定位到了我們臨時指揮部所在的建築,穿插到作戰位置之後,直接突擊進入指揮部進行斬首。”
“他們的作戰意圖非常明確,就是要打掉我們的指揮部,而且還是必須全殲。”
“跟我們打CQB,他們的損失也不小。我到的時候,他們還沒來得及撤走,死了接近一半。”
“但是,我們指揮部內的所有人都死了,設備全部被毀,現在我手上的電臺,就是我們的最後一部電臺。”
“明白。”
楊樹的話說完,陳沉腦子裡那個“下令放棄拉卡撤離”的念頭瞬間變得更加強烈。
原因很簡單,沒得打了。
空地協同、電子干擾、裝備壓制、人數壓制、現在還有針對性超強且不計代價的特種部隊斬首作戰,這一系列的因素組合在一起,幾乎可以說是組成了一個死局。
別說敘利亞政府軍這些弱到跟自由軍都打得有來有回的部隊了,哪怕是毛子親自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打破對方的制電磁權。
制電磁權打不開,後續的所有對抗都是空中樓閣,不管你作戰意志多強、犧牲決心多強,最終也只能化作那個看不見的幽靈的養料而已。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拉卡戰役的失敗幾乎已經是註定的了。
——
但是,如果讓陳沉就此放棄,卻又完全不符合最基本的、有邏輯的價值判斷。
因爲,在付出巨大傷亡之後,老虎兵團確實守住了拉卡城,爲整個戰役創造出了第一個局部勝利,也在這張嚴密到令人窒息的大網上,撕開了唯一的一個口子。
到了選擇的時候了。
撤了,敘利亞的戰局必然全面崩盤,哪怕後期俄方再介入,情況也只會比陳沉上一世所看到的要更糟糕,東風兵團的所有投資,全部都要打水漂。
不撤,己方承受的損失,必然還要增大。
是繼續賭下去,還是認負離場?
陳沉沒有過多猶豫,而是果斷開口下令道:
“繼續堅守拉卡,等待支援。”
“我們要打下去,打到最後。”
“明白。”
楊樹的語氣極爲沉重,但他沒有表現出對陳沉的命令一絲一毫的質疑,而是繼續冷靜地報告道:
“敵方已經重新撤回城外,目前我們面臨的最大威脅是對方部署在5公里之外的155mm自行火炮,以及剩餘的DEVGRU斬首小組。”
“接下來,我們會圍繞城區內幾個關鍵點位與敵方展開爭奪戰。”
“我們手裡的兵力不多了,按照目前的節奏計算,最多還能堅持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後,拉卡城必然失守。”
“到時候,不管我們還剩多少人,都會直接撤退。”
“沒問題,我會讓塔布卡方面不計代價組織撤離營救。”
“收到。”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
陳沉手裡拿着無線電,愣了好幾秒鐘纔回過神來。
他很清楚,自己口中的撤離營救是絕對沒有意義的,楊樹不可能等到那個時候,而北約也不可能讓自己的直升機毫無阻礙地飛到拉卡去。
拉卡守軍的唯一生機,就在自己這裡。
只有自己成功拖延住後續大部隊的行動,在拉卡的敵軍纔有可能因爲戰局變化放緩進攻節奏,給楊樹留出撤離時間、給敘利亞政府留出支援的時間。
想到這裡,陳沉開口下令道:
“跟緊對方的偵察部隊,無人機升空,保持3公里以上距離,看看他們要去哪。”
“對方的直升機應該會在護送到位後撤離,他們一走,我們立刻把對方的偵察部隊打掉!”
“明白。”
李幫點頭答覆,緊接着又問道:
“我們.還有機會打贏?”
“早就沒有了,現在更沒有。”
“我們要做的不是求勝,而是想辦法儘可能輸得少一點。”
“拉卡城沒丟,這是整個戰役中唯一一次機會,已經付出的損失都是沉沒成本,不用再考慮。”
“但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吞掉對方的先鋒部隊,至少,我們還不算徹底大敗。”
說到這裡,陳沉停頓了幾秒,隨後繼續下令道:
“通知蘇海爾,計劃有變。”
“不用去泰勒艾卜耶德了,我們擋不住他們。”
“直接去拉卡,吞掉對方的先鋒部隊後,帶着我們的人撤離。”
“明白。我們呢?”
李幫下意識地問道。
“我們留在這裡,打掉偵查部隊後,跟趕過來的邊防營匯合。”
“駱駝不是說了嗎,能送是好事。”
“我們要把這600人全部送掉,拖住敵人的大部隊半個小時,給蘇海爾創造支援窗口。”
“明白。”
話音落下,李幫立刻拿起了無線電開始聯絡蘇海爾。
這一刻,東風兵團偵察組的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了眼前的危機到底有多大。
拉卡即將失守,城內的兄弟們艱難求生;
蘇海爾馳援拉卡,得用自己手裡的那幾百剛剛招募的民兵去跟對方的精銳部隊硬碰硬。
而自己這支偵察小組,則要在跟對方硬碰硬之後,再順便把填線步兵的活幹了。
三個方向,三股力量,每一股面臨的,都是嚴峻的生死考驗。
很多人會在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死去,哪怕最後活下來了,也絕對算不上勝利。
這隻能是一次慘烈的潰敗。
可也只有這樣的潰敗,才能保留住最後的希望
與此同時,拉卡城內。
楊樹已經在新的位置重新建立了臨時指揮部,現在他的身邊,除了狙擊、觀察小組的幾名隊員,就只剩下了從上一個指揮部裡營救出來的唯一一個倖存者。拉普萊尼。
此時的他渾身顫抖,似乎還沒有從之前的恐懼中解脫出來,而當楊樹掛斷電話再次走到他身前的時候,他也只是眼神茫然地擡起了頭,沒有絲毫想要主動開口的打算。
“.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你的人裡面沒有內鬼?”
“他們的定位非常準確,行動非常堅決,這不可能是電子對抗手段能達到的效果,只能是有人泄密。”
“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說出來,對我們大家都好。”
聽到楊樹的話,拉普萊尼的瞳孔微微顫動了一瞬,但緊接着,他又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意義了。”
“就算我知道他是誰,現在他也已經死了。”
“相信我,我絕對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你也看到了,我能活下來,完全就是因爲運氣。”
“那些人美國人根本沒打算留下任何活口,如果不是警衛提前發現了他們的位置,戰鬥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
“我們不可能發現不了。”
楊樹打斷了拉普萊尼的話,隨後問道:
“到底是誰?我只要一個答案。”
“.我們的翻譯。”
拉普萊尼長嘆了一口氣,隨後繼續說道:
“除了我之外,他是唯一一個在場的人。”
“也只有他,沒有被你們從指揮系統內隔離。”
“我知道你其實是在懷疑我,我也沒辦法反駁,畢竟他已經死了。”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理智一點來說,即使我是內鬼,你再殺掉我也沒有意義。”
“我能說的只有一句話。”
“從現在開始,直到結束,我都會跟伱們在一起。”
“如果要死,我會死在你們前面。”
拉普萊尼的話音落下,楊樹的神情也終於緩和了幾分。
實際上他也知道,拉普萊尼不太有可能是那個內鬼,己方指揮部遭遇斬首的慘敗,大概率還是要歸咎到敘利亞政府那令人噁心的內部管理上。
也許他們的高級指揮人員都是想贏的,但哪怕只是往下降一級,更多的中下層軍官,他們的心思怎麼樣,你就根本無法捉摸了。
這是一個可怕的斷層。
高、低兩層都想贏,只有中層不想。
這意味着,整個國家的管理體系已經徹底崩潰,乃至於自由軍的反叛只是最小的一個問題了
想到這裡,楊樹長舒了一口氣,隨後說道:
“你應該慶幸夏星提前回到塔布卡去了。”
“如果她死在這裡,別說你,你們這個國家的政府高官,都有很多人要爲她陪葬。”
“.我知道。”
拉普萊尼神情黯然地點點頭,在這一瞬間,他的腦子裡莫名其妙地閃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那就是,如果那個叫夏星的女人真的在這裡,她會死嗎?
大概率是不會的。
畢竟,哪怕是在那樣的戰鬥中,指揮部內那些傭兵的應對也極有章法。
牆壁中射出的大口徑子彈一發接着一發彷彿沒有盡頭的手榴彈,濃烈的煙霧,劇烈的閃光,坍塌的磚石.
即便是現在回憶起來,拉普萊尼還是完全無法理解戰鬥是怎麼發生、又是怎麼結束的。
自己看到的只有混亂。
但這所有的混亂,都沒有擾亂那名指揮官的判斷。
在他的指揮下,他的隊員沒有胡亂開過哪怕一槍。
——
甚至在敵人最後攻入指揮部所在的大廳時,他們纔開出了第一槍。
那一輪的反擊幾乎摧毀了敵人的攻勢,打出了一次驚人的0比6的互換。
如果不是人數上已經處於全面劣勢、再加上對方還有外圍的火力封堵出口,拉普萊尼甚至覺得,那名指揮官真的可以帶隊打出一次漂亮的反伏擊.
可惜,戰場上沒有如果。
他腦子裡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指揮官的手臂被從牆外飛來的大口徑子彈撕開,緊接着又被同步衝進房間內的第二個突擊組補槍擊斃的場景.
那時候,自己已經倒在了地上。
他以爲自己活不下來,因爲身邊的人大多數都死了。
可是偏偏,自己活下來了。
東風兵團趕到的支援逼退了對方的特種部隊,迫使他們放棄了對“更大戰果”的追求。
自己應該慶幸嗎?
或許是應該愧疚。
畢竟,自己在倒下之後,就再也沒有站起來過了。
如果那時候的自己再堅決一點,哪怕只要多出自己這一把槍的火力,結局或許也會有所不同吧?
想到這裡,拉普萊尼的胸口升起一股令他幾欲作嘔的煩悶。
他看向楊樹,用英語開口說道:
“給我一把槍。”
“我們人手不夠了,所有人都得有槍。”
聽到他的話,楊樹愣了一愣。
隨後,他點點頭,對一旁的隊員說道:
“給他一把匕首。”
隊員從腰間抽出匕首,丟到了拉普萊尼的面前。
後者的動作頓了一瞬,但隨即,他便伸手抓住了那把匕首。
“我們還要守多久?”
拉普萊尼開口問道:
“兩個小時。”
楊樹簡短回答。
“好。”
拉普萊尼把匕首握在手裡,輕輕揮動了幾下,隨後繼續說道:
“從現在開始,我就站在門口。”
“我不穿防彈衣,我不會帶槍。”
“如果他們再進行第二輪斬首,我會堵住他們炸出來的第一個缺口。”
“你們可以在我身後射擊,或者穿透我的身體射擊.”
“不用說這些屁話。”
楊樹冷漠地打斷了拉普萊尼,緊接着說道:
“我不在乎你死不死,我只知道,如果守不住兩個小時,我們都得死。”
“記住,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