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已經招了?李水和李信都興沖沖的進了趙騰府邸。
其實李水早就知道了,幕後主使是趙高。只不過,他還是很好奇,這個刺客招到了什麼程度。
進去之後,李水看見刺客被人綁在一根柱子上,旁邊擺放着很多刑具。刺客的嘴沒有被堵上,看樣子趙騰並不怕他咬舌自盡。
不過李水仔細一看,就發現這刺客的牙全被拔光了。
李水不由得捂住嘴:“太野蠻了。”
趙騰見李水和李信到了,衝他們點了點頭,說道:“此人本名叫韓晁。巴蜀人士。祖上也曾經做過官。不過到他這一代,已經徹底敗落了。”
“他聽說成都郡守的女兒,待字閨中,於是蓄意勾引,妄圖攀龍附鳳,一飛沖天。但是被成都郡守一頓棍棒,打出城去。”
刺客被綁在柱子上,口齒不清的大聲叫嚷:“我二人乃兩情相悅,她曾送我定情信物。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爲美,美人之貽。”
李水聽到這裡,勃然大怒,走上前去,左右開弓,噼裡啪啦的打了他幾個耳光:“你也配念這幾句詩?”
趙騰看的目瞪口呆:“槐大人,爲何動怒啊。”
李水氣呼呼的說道:“發乎情,止乎於禮。老夫最痛恨這等不知羞恥之人。”
說完之後,李水發現自己剛纔被淳于越上身了,連“老夫”這個稱呼都照搬過來了。
趙騰忍不住搖了搖頭,早就聽說,槐穀子此人,行事癲狂,不可理喻,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啊。
他嘆了口氣,接着說道:“韓晁被趕出來之後,深以爲恥。也曾經偷溜回去,想要與郡守女兒私會。但是郡守女兒聽說他並非名門之後,只是一個落魄士人,便不再理會他了。”
“當時韓晁內心悲憤,於是來到咸陽,改名死心,入趙高門下做了死士。據老夫猜測,他或許是想名動天下,好讓那女子心生敬佩吧。”
李水看着死心,幽幽的說道:“由此可見,你還是不死心啊。”
趙騰說道:“這些事,有些是他招認的,有些是老夫推斷出來的。不過應該與事實相差不大。”
“至於殺馬凌暑這件事。一直是趙成府中的管家與他聯絡。那管家名叫趙九,深得趙成信任。我手中的證據,只夠抓趙九。”
李水說道:“那就去抓趙九啊。抓了趙九,嚴刑拷打一番,就有證據抓趙成了。抓了趙成,再嚴刑拷打一番,可以抓趙高。”
趙騰沉默了。半晌之後,他幽幽的說道:“你的意思是,殺馬凌暑,是趙高指使的?”
李水說道:“不然呢?”
趙騰又說:“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這死心與馬凌暑有私仇,故而擅自作主殺人呢?”
李水有點無語:“你覺得可能嗎?”
忽然,李水明白過來了:“你不敢動趙高?”
趙騰的臉有些泛紅。他位列九卿,地位尊貴,被人當面說怕了誰,臉上實在有些掛不住。
結果李水卻不依不饒,說道:“你怕了趙高,倒也能理解。可你連趙成都怕?好吧,趙成乃趙高胞弟,怕就怕了,可趙九一個管家,你都不敢抓?”
聽到這裡,趙騰實在按耐不住了:“槐大人,誰說我不敢抓?”
李水說道:“那就請吧。”
趙騰又沒動靜了,他不是王離,衝動起來敢和李水賭命。
趙騰把僕役們都喝退,對李水低聲說道:“槐大人,當日馬凌暑已經招認,他的幕後主使,就是趙高。你爲何不接機除掉趙高呢?”
趙騰這話的意思是,我不想得罪趙高,沒錯。你槐穀子也好不到哪去。咱們誰也別說誰。
結果李水說道:“我本來打算除掉趙高的,結果趙高派死心將馬凌暑殺了,否則的話,我怎麼會如此大費周章?”
趙騰有點無語,回想一下當日的情況,怎麼看都是李水故意送馬凌暑去女閭,給趙高製造機會殺人滅口。
趙騰忽然發現,自己忙來忙去,是不是被李水當槍使了?這傢伙不敢直接得罪趙高,於是讓自己在前面衝鋒陷陣。
這樣一想,趙騰就更不想抓趙氏了。現在有了死心,能把他砍了給皇帝交差,已經很完美了。
然而李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趙兄,當今天子,何等英明。他會相信,一個巴蜀來的死士,與馬凌暑有私仇嗎?就算你編出來一個私仇。可他早不殺,晚不殺,偏偏這時候殺,陛下不會起疑心嗎?”
“陛下會認爲,你在偏袒某個人,你在替某個人遮掩。換而言之,你開始站隊了,你投靠了某一方勢力。如此一來,陛下還會對你放心嗎?還能將咸陽城交給你嗎?”
趙騰聽得驚出來了一身冷汗。
李水說道:“趙兄,你是內使令,掌管整個咸陽城的防衛,地位何等重要?你要做的,就是告訴陛下,你對他無比忠心,只聽他一個人的。”
趙騰說道:“本官,確實只忠於陛下啊。”
李水說道:“你自己知道不成,你還得讓陛下知道。就比如今日這件事,明明是趙高做的,你爲何不敢查下去?我若是你,我就追查到底,查他個底朝天。”
“趙高深得陛下信任,趙高位高權重,趙氏一黨盤根錯節。你知道,陛下就不知道嗎?陛下見你連趙高都敢查,會怎麼想?”
“陛下會覺得,趙騰此人,只論是非,不懼權貴,這樣的忠臣,可堪大用。”
“而且,你得罪的重臣越多,陛下就對你越信任。就好比李信,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陛下就喜歡這樣的臣子。爲什麼?因爲他只能依靠陛下,只能忠於陛下。”
旁邊的李信聽得只翻白眼。
趙騰已經懂了,緩緩地點了點頭。
李水又給他加了一把火:“查吧,就算趙高不快,那又有什麼用?有陛下對你的信任,趙高敢輕舉妄動嗎?不僅不敢動你,還要對你笑臉相迎。他若給你穿小鞋,你就向陛下暗示,你被人打擊報復了。不過我相信,趙高也沒這麼蠢,再給自己引火燒身。”
趙騰沉默了一會,又問:“可萬一,萬一有一日,陛下成仙了,怎麼辦?”
說這話的時候,趙騰覺得很彆扭。託李水的福,現在朝臣們談論到嬴政的死,都不敢用什麼大行,什麼山陵崩之類的詞句了,哪怕再隱晦,也有大不敬的意思。
於是他們一律換成了成仙。
嬴政要知道,成仙在朝臣們私底下的談論中,已經有了死亡的意思,恐怕非得氣瘋不可。
李水自然明白趙騰的意思,笑眯眯的說道:“陛下若登上仙界。這天下,交託給誰最好呢?”
趙騰搖了搖頭:“這個,本官不敢妄言。”
李水說道:“據我看來,交給胡亥的可能性不大。他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幼子,更不是最受寵愛的皇子。更何況,天下一直有傳言,說亡秦者胡也。陛下豈能不忌諱?”
趙騰有點無語,心想:“這句話,恐怕只有你自己在嚷嚷吧?”
不過李水這番話,確實說的有道理。胡亥即位的可能性不是特別大。只要胡亥不即位,那麼趙高在始皇帝成仙之後,就不足爲慮了。
趙騰默默的想:“我乃內史令,負責咸陽城的安全。那麼我就要記住一條:永遠忠於皇帝,永遠只忠於皇帝。老皇帝離開,我就要忠於新皇。什麼趙高趙成的,完全不必理會。”
趙騰想到這裡,就朝李水行了一禮,說道:“今日,老夫受教了。”
李水笑道:“你我乃是至交好友,我跟你說些肺腑之言,應該的,應該的。”
趙騰正色道:“什麼至交好友?老夫是內史令,心中只有陛下一人。絕不站隊。槐大人,你可不要拉攏老夫,老夫也不受人拉攏。”
隨後,趙騰去調兵遣將,準備捉拿趙成了。
李水撓了撓頭,無語的說道:“這老傢伙,怎麼這麼警惕?想要跟他結交,真難啊。”
…………
半個時辰後,趙九被抓。一時間咸陽城風聲鶴唳。
趙九是誰的人,不問自明。大家都意識到,趙騰要動真格的了。
趙九到了趙騰府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被拔光了滿嘴牙,然後嚴刑拷打。
趙九根本堅持不住,招出來了趙成。
趙騰咬了咬牙,命人去抓趙成。他已經徹底豁出去了。
不過趙騰也給自己留了個心眼。他抓趙成,是爲了向嬴政表忠心。但是真要抓了趙成,那就和趙高是死敵了。
因此趙騰讓抓捕的人,走得慢一點。
果然,當那些人衝入趙成府中的時候,趙成已經溜走了。
於是趙騰大張旗鼓的在咸陽城搜索趙成,並且派人出城抓捕。
其實不少人都知道,趙成就藏在趙高府中。只是所有人都裝作不知道罷了。
…………
趙高府邸,趙成一臉驚慌的問趙高:“我該怎麼辦?那條瘋狗,萬一搜查兄長的府邸,那該如何是好?”
趙高慢條斯理的說道:“若他真是瘋狗,豈會給你機會逃到這裡來?此人不過在向陛下表忠心罷了,無意與我趙氏爲敵,你也不必忌恨他。”
趙成說道:“然而咸陽城,到處都有人在找我。難道我一生都要躲在兄長府中?我的爵位怎麼辦?我的官職怎麼辦?”
趙高嘆了口氣:“我早就告訴過你。這件事,要做的隱秘,可你還是留下把柄。罷了,尋個人頂罪吧,將此事壓下來。”
趙成苦着臉說道:“趙九已經將我招出來了。”
趙高微微閉上眼睛,說道:“我記得趙九,曾經有一房妻妾,被你強佔了?”
趙成臉色漲紅,然後辯解道:“是他獻於我的。兄長,當真是他獻於我的。此事不少人知情,都可以爲我作證。”
趙高看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說道:“非也,是你強佔的。你要立刻放出風去,就說你曾經強佔趙九愛妾,趙九一直將此事視作奇恥大辱,對你懷恨在心。因此今日將你招出來,做不得數,他是在藉機報復你。指使他殺馬凌暑的,另有其人。”
趙成頓時眼前一亮,緊接着又很憂慮:“那是誰在指使他呢?他是我府中管家,誰還能指使他?”
趙高忽然說道:“王氏舊黨,歸於我趙氏門下,多半是趙九出面聯絡吧?”
趙成說道:“是。”
趙高又說:“王氏覆滅,與馬凌暑當日的一招臭棋脫不開干係,我聽說,王氏舊黨當中,不少人對馬凌暑很是怨恨。”
趙成又說:“是。”
趙高淡淡的說道:“那會不會,某個王氏舊黨,既眷戀王氏的恩惠,又痛恨馬凌暑的愚蠢。於是藉着與趙九交好的機會,請他尋找死士,殺了馬凌暑泄憤呢?”
趙成激動的全身發抖,拜倒在地:“兄長,你真是智謀通天啊。小弟佩服之至。”
趙高嘆了口氣:“我再有智謀,也招架不住你們這些蠢貨給我惹事啊。日後,做事之前,三思而後行。”
趙成連連點頭。
趙高甩了甩袖子就要走。
趙成問道:“兄長何往?”
趙高淡淡的說道:“入宮,面見陛下,替你求情。”
趙成疑惑道:“方纔我們不是商議好了,尋個王氏舊黨頂罪嗎?”
趙高罵道:“蠢材,那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堵住悠悠衆口。你以爲陛下也那麼好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