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頂上雲光之中,粼粼層層,卦象生滅,演化出諸般玄妙的景象。
有元氣流光,龍章鳳篆,五靈毓粹,幢節符籙,……等等等等,旋生旋滅。
在這中央,一朵氤氳紫青的蓮花,花葉舒展,無風自搖,煥彩芬香醉人。
明明不大,卻感覺無比的偉岸,好似能充天塞地一般,透露着亙古不滅的意味。
念頭一動,頭頂這朵仙葩開始一陣膨脹,到最後,重新恢復爲頂上三花的模樣,在慶雲當中沉浮,引得周匝朵朵蓮花開落。
與此同時,伴隨着蓮花開落,妙音迭起,他的頂上衝出一道似煙非煙似雲非雲的玄妙道氣。
向上一舉,鬱郁升騰,演化出一副沓沓冥冥,不可名狀的混混沌沌之景。
混元如意,包羅萬象。
隱隱可見一龍首人身的神人,手持神斧,開天闢地。
待天地闢就,又搖身一變,作人身龍尾相,造化萬物。
倏爾又作一彌天覆地的神龍,將整個天地都盤繞起來。
到最後,諸相歸一。
一尊腳踏青蓮的身影,現身於渾沌中,載浮載沉。
亙古長存,萬劫不移。
“混元一氣!”
良久,方龍野心念一動,收回了這道玄妙道氣,長長吐出一口氣,目中有異彩。
修士爲了長生駐世,自步入修行以來,養精、煉氣、存神,調和龍虎,捉坎填離,一步一步,散仙,元仙,真仙,壽元越發綿長,神通越發廣大。
直至他所在的金仙之境,只要沒有其他劫數,元神駐世光明,肉身再無衰落之危,任時間洗禮,駐世長存。
上天入地,潛淵縮地,須臾遁空,……種種凡人所設想的神通之能,都幾乎不在話下。
可這些,都還是在針對有形之物上的修煉。
哪怕從步入金仙以來,已經開始領悟了不少法則道理,但還算不得真正步入形而上的修行。
只有到了太乙境界,纔算是真正踏上了形而上的修行,追求起“道”這麼一個終極問題來。
而在三花合一,之所以作爲關鍵的進境要隘,就在於,在此之後,精氣神三元一體,將糅合一身所有,交感天地,生出混元一氣。
此氣一出,金仙圓滿,太乙有望。
可以這麼說,如果說成仙了道的根基,在於精氣神三元的修煉,那麼混元一氣,便是成就太乙的根基。
只因這道混元一氣,糅合金仙一身所有,在乎外,止於內,近乎虛,能有實,陰陽流轉,五行在列,一身所悟法則盡皆內斂當中,玄妙異常。
正是憑此混元一氣,步入金仙圓滿之人,纔可以心神無憂地進入大道源海,嘗試着在當中,烙印下自己的印記,成就太乙。
除此之外~
混元一氣,還相當於金仙圓滿的一個保命手段。
在面臨險境時,修士可以將自身真靈寄託於混元一氣,拋卻所有,直接遁入冥冥。
擺脫殞命之厄。
大概相當於,太乙境的真靈遁入道之源海這一方式的低配版。
聽起來,似乎不怎麼樣。
但要知道,不是所有金仙,都是類似於楊戩、哪吒和他這樣的法體雙修者。
即便是『天仙』一道的修士,只要不是法體雙修,在未曾步入金仙圓滿前,針對自己肉身被毀,也沒什麼好措施。
只能通過元神遁走,進行奪舍重來。這還得元神不被全滅,纔可以這樣施爲。
而有了混元一氣,哪怕軀殼毀滅,法力全無,元神崩潰,本源殆盡,只餘一抹真靈,也不打緊。
只要在外有佈置,逃脫後,藉助資源很快就能恢復過來。而且之前修得的一身功果,並不會因此而遺失。
因爲混元一氣中,已經保留了先前的所有,相當於一種有代價的讀檔重來。
總之~
即便在現如今的方龍野眼中,混元一氣這一保命作用,也是相當有用的。哪怕現如今的他,只要有一顆微粒尚存,就能活轉過來。
畢竟,他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淪落到這一地步。
說到底,到了金仙圓滿,各種短板都有所彌補。
其他人,哪怕不像他們這些法體雙修者,可以做到將自身化作億萬兆微粒,但普通的血肉重生,還是可以做到的。
有些優勢,雖然還在,但也不再恍如天淵。
……
搖了搖頭,方龍野拋下這些念頭,靜心凝神,打算嘗試真正進入先前就已經接觸過的道之源海。
雲榻之上,他寂靜無聲地盤腿端坐,雙目微闔,混元一氣升騰而出,滴溜溜一轉,以一種玄妙的軌跡運轉,溝通冥冥。
隨着一陣恍恍惚惚,沓沓冥冥之感,方龍野發覺自己的心神,已然隨着混元一氣,來到了道之源海當中。
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時空中,道之汪洋,浩浩蕩蕩,橫無涯岸。
大道所在,陰陽遮蔽,因果隔絕,不見東西南北,無有宙宇五行。
只有『道』,至真至大。
方龍野通過修出的混元一氣,整個人的心神,第一次深入到了這方汪洋恣肆的道海當中。
不同於先前接觸時的俯瞰,如今置身其中,他只覺眼前茫茫,一片幽深,根本看不清前路什麼的。
只得隨波逐流,晃晃悠悠。
感覺自己就跟塵埃一樣,沒有存在感。一個風吹浪打,都可能被徹底湮滅。
潮汐拍打過來,浩浩蕩蕩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這裡是『道之源海』,洪荒天地所有大道的投影彙總之地。
整個洪荒的大道,無論先天后天,都在此展露無疑。
囊括所有,無一不顯。
也因此,這些潮汐不是別的,正是種種大道交織的產物。
怎能不讓他心生驚駭?
他只感覺,護持着自己心神的混元一氣,在隨波逐流中不斷的消耗。
“得抓緊了!”
不然等混元一氣力有不逮時,他只能宣告出師未捷,無功而返。
等下一次,混元一氣恢復後再來了!
沓沓恍惚間,他感應着冥冥之中的氣機,尋找着適合自己烙下印記的場地。
不知不覺,到了一隅。
這一隅時空,與別處並無不同,同樣是汪洋恣肆,大道茫茫,不見其他。
只是,他念頭一動,有一種感應,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篤定,是一種冥冥中的選擇。
“就這裡!”
於是,他馭使着自己的混元一氣,消耗其中的力量,在這裡滯留了下來。
然後,鼓動起自身的混元一氣,化爲不可思議的大小,纏繞上了源海中的一朵浪花。
混元一氣極速的消耗,到最後損耗近乎見底,只剩下了可以護持住他心神的力量。
再看向那朵浪花,也不過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比頭髮絲還要細上十倍不止的痕跡。
纖光瑩瑩,不過寸許,似有似無。
之後~
一個波瀾起伏,損耗過大的混元一氣,經受不住,隨即便攜着他的心神,迴歸了現世。
……
琉璃玉光,金芒躍虹。
方龍野端坐在雲榻上,雙目微闔,四下是朦朦朧朧的仙光瑞彩,伴着若有若無的呢喃道音。
整個人恍若古仙一尊,古拙肅穆。
也就在這時,只聽一聲輕響,猶如纖雨忽來,清圓瀉珠,叮咚作響,聲音清脆,清沁悅耳。
方龍野睜開了雙眸,眸光深邃,好似有天地萬物倒映其中。
“太乙之境,不容易啊!”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下筋骨,來到一扇小窗前向外看去,窗下蓮開,寶閣垂珠,晶澈的光自上而下,冉冉漸入,橫浸一段清亮。
摩挲着手中毛筆大小的盤龍槍,感受着自己經由損耗,萎靡不振的混元一氣,嘆道:“水磨功夫啊!”
自己那麼渾厚的一身力量,養煉修出的混元一氣,一番損耗下,也不過在道海中,留下了那麼小一道痕跡。
離真正能夠代表他自身的完整印記,十萬八千里都不止。
“難怪會有那麼多人,被攔在了這一道門檻上。”
方龍野望着窗外碧荷,心道:“看來往後,除了在水磨功夫上不容懈怠外,還是要落在怎麼壯大『混元一氣』上了!”
好在,這次怎麼也不算失敗,相反還十分成功。
第一次就成功在道之源海中,留下了痕跡。這可比典籍中講的快多了。
下次再進入時,就能直接來到他留下的那道痕跡處,利用混元一氣,在那道痕跡的基礎上,繼續烙印。不過,他比典籍中所講的,要嘗試好幾次才能功成,快了這麼多,也是應有之義。
畢竟,他可是提前就窺見了道之源海,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呵~”
拈起一朵靈機凝就的金花玉蕊,方龍野輕笑道:“路漫漫其修遠兮~”
所以,怎容懈怠?
旋即,回返了雲榻坐定,運轉起『九息服氣』神通,恢復起自己損耗的混元一氣來。
順便做一些準備——眼下金仙圓滿已成,他也該啓程往淮水一行了。
三日後~
華山楊嬋道場外。
一陣空間漣漪,方龍野的身影浮現出來。
只見他回首望了望,便足生雲光,騰空而起,往東方而去。
……
晨光熹微。
淮水以北的一方大河,水光粼粼涌來,瀰漫上下,層浪起舞。
在其上,尚存的些許星光,支離破碎,照出上面的一支妖族水軍,手持兵刃,張牙舞爪,兇惡十分。
偏偏,這些妖族水軍一個個氤氳着濃郁的神道靈光,祥和與兇惡一體,顯得格外的違和。
在水軍中央,簇擁着一方千丈大船乘風破浪。
仔細看去,此船高有三層,其上金玉做屋,檐下垂光,浩浩蕩蕩的水色仙光氤氳在上面,神光熠熠,護佑四下。
大船雖快,可在上面,穩穩當當。
水猿大聖,或者說他的神道分身,頭戴銀冠,身披鎧甲,腰懸法劍,正坐在屋中。
玉案上,一方瓷瓶中斜插一枝開滿小花的花枝,稀稀疏疏的花色沾染水氣,越發鮮亮。
就他這一身裝扮,若非正用着膳,說他是出征在即,都不爲過。
卻是,之前自長安城撤離後,一路上,他不少遇到漢庭招募的仙家供奉襲擊。
故此,哪怕此時正用着膳,他也是甲不離身,刃不離手。
“大王!”一個猴臉妖將,身披甲冑,撥開珠簾,前來彙報:“前方無有什麼不礙,家中尚是安寧!”
“哦?是嗎?”
水猿大聖慢條斯理地結束了用膳,這纔對着還半跪着的屬下,揮手示意其起身。
“沒錯,大王!應該是那些仙人,見臨近大王道場了,故此也不敢再露頭了!”
這猴臉大將恭謹地起身後,垂眸低首道。
“哼!鼠輩就是鼠輩!”
“說起來~”這水猿大聖冷哼怒罵後,接過身旁侍女遞過來的錦繡紗巾,擦了擦嘴,嗤笑道:
“若非那些藏頭藏尾的鼠輩紛紛擾擾,本王哪能現在還沒到家?”
不過,嘴上是這麼說,但他卻心知肚明,這是由於大漢的陰世龍庭,沒有出手的結果。
不然,他可沒有好果子吃。
當然,正是他見大漢的陰世龍庭,因爲某些原因不再插足陽世,這才摻和到這些事裡面來。
嗤笑間,擦完嘴的他,換了一條絲巾,細細擦拭着自己的雙手。
整個過程,看起來極爲的優雅,根本不似一方妖神,反倒像是一個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的公子哥兒。
不過,桌案上的膳食,將他的身份展露無遺。
只見一方素白海碗中,一個金漆似的光頭大開,空空蕩蕩,只餘下佛韻縈繞,透着一股哀婉之意。
“行了!”水猿大聖將擦完手的絲巾擲下,隨意擺手道:“下去吧!你也算辛苦了~”
待這位屬下退去後,他一邊示意身邊的侍女收拾桌案,一邊面露回味之色,道:“好久沒吃過這麼嫩的小和尚了~”
“話說,梵門那幫禿子,都將勢力發展到南瞻部洲了嗎?”
“我記得上次,梵門剛想將觸角伸到南瞻部洲,就被玄門那一大幫牛鼻子打了回去。”
水猿大聖後知後覺道。
“赤鯉,你是從哪裡捉的這個小和尚?”他轉頭看向一個嬌顏似火的女子,斥責道:“我不是說了!打血食的時候,不要離開太遠。”
“就你的修爲,太危險了!小心讓人家做了魚燴!”
“看來,你是一點也沒聽話啊!”
赤鯉跪伏在他的腳下,仰起身來,好看的桃花眼不停眨動,委屈巴巴道:
“主人,這次您真是冤枉我了!”
“您的囑咐,我可都記着呢!”
“這小和尚,完全是人家打血食的時候,自己撞上來的。”
“我說呢!我還以爲那幫禿驢,已經能突破玄門的封鎖,在南瞻部洲發展勢力了呢!”水猿大聖眸光一轉,恍然道。
“原來是個遊方和尚呢!”
這等血食之事,他並沒有去操心,故此他還真不是很清楚,這小和尚的來歷。
“行了,起來吧!”
水猿大聖正欲再安撫自己這個小可人兒幾句,孰料這時心頭一警,大叫一聲:“不好!”
可惜,這時已經晚了~
只見,四下頓生波瀾。
郁郁青青之氣升騰而出,重重疊疊,瀰漫於兩側山峽,林裡,石下,水中。
稍一運轉,與之交暈,自石中冒出石中火,自林中冒出木中火,自水中冒出水中火。
萬千火焰匯聚,團團簇簇的,連綿成一片,頃刻間將他麾下的這一支妖軍,燒煉一空。
只有幾個修爲不錯,走的又非神道的屬下,得以倖免,一個個朝他聚攏。
最後,火焰懸於半空中,如同蓮花寶燈,傾斜下光,但光暈中有一縷慘白,觸目驚心。
只是看到,就讓人覺得心神搖曳,恨不得自己投入其中,削去一身罪孽,只求來世超脫。
三世涅槃火焰,防不勝防。
空空濛蒙的焰明,落入在場剩餘幾人的心頭,不同的經文躍出,曳金明彩,一種難言的感覺充塞於左右,沉甸甸的。
“梵門!”
水猿大聖咬牙切齒道。
一旁的紅鯉,縮了縮脖子。心知自己闖了禍的她,面上再無剛纔那副故作的梨花帶雨。
“而且,還是國師王你這個老禿驢!”
“阿彌陀佛!”
金蓮花開,浮屠在上,大光明慶雲層層,木魚聲聲,一尊菩薩法身浮現出來。
恍若山嶽,檀金的色彩,鋪天蓋地。
光明普度,日月在身。
身上的氣機之盛,難以想象。
這菩薩瞥見那海碗中的物事,不由生出明王怒火,金燦燦的,散落四下。
“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徒兒何故惹了你,竟遭此難!”
“哈哈哈!”水猿大聖大笑道:“原來這小和尚是你這老禿驢的徒弟?”
“好!太好了!”
“你們梵門不是講因果報應嗎?什麼是報應,這就是報應啊!”
“你當年鎮殺我姐姐的時候,大概也沒想到,因果會應在你徒弟身上吧!”
“老禿驢,我還真有點信佛了!”
“可惜我剛纔,沒好好炮製你那徒弟一番,就直接拿來做下酒菜了,太可惜了!”
咬牙切齒間,他瞥見紅鯉的那副自覺闖了大禍的表情,不由笑罵道:“這個時候怕了?”
“放心!這次主人我不怪你!”
“若是其他禿驢也就罷了!誰讓你抓的是這老禿驢的弟子呢!”
“你不僅無過還有功!”
言罷,他托起海碗,徑直向國師王菩薩拋去,大笑道:“老禿驢,你這徒兒肉確實鮮嫩無比,見者有份,爺爺我分你一杯羹!”
“阿彌陀佛!”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遑論水猿大聖拿國師王菩薩的徒弟,挑釁他。
哪怕梵門向來追求慈悲爲懷,但也不是說一點底線沒有。
只見國師王菩薩,接過海碗後,身子周匝的木魚聲,變得越發急促。原本慈眉善目的菩薩相,也逐漸朝着怒目金剛轉變。
就在兩人劍撥弩張,眼看要直接動手之際,驀然感應到一股氣機傳來,心知這是有修士路過。
俱是擡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