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無支祁輕笑一聲，眸子幽深而銳利，似乎已經穿透這方大千世界，看向了現世的某處。
“我知道——”
無支祁悠悠道:
“大部分人都覺得，是如今那位黑帝舉兵伐天，打亂了天地，才使得人族九鼎遁入杳冥，橫遭失落。”
說起始皇嬴政，無支祁莫名有些唏噓。
說起來，正是那場仙秦伐天引起的混亂，才讓他有幸擺脫了鼻上金鈴。
就此恢復了神志，不復混沌。
他停頓了一下，收起感慨，接着道:“但真實的原因，卻是大禹趁此時機，暗中將九鼎全部沉入了那九曲黃河當中。”
“你可知，他爲何這麼做？”
方龍野見無支祁說到一半，竟然停了下來，反過來問他問題。
當即一陣無語。
不過，他還是在腦中一陣思索，不確定道:“難道和九曲黃河乃是祖龍所化有關？”
據他所知，此方洪荒的這條九曲黃河，乃是太古時期祖龍遺蛻所化，並非天成。
而九鼎與黃河相關的，也就是那化作鎮鼎神獸的祖龍九子了。
“哈哈！孺子可教也！”
無支祁讚許道:“想來作爲龍族，世侄你應該也知曉，應龍那婆娘與祖龍道路的衝突。”
“我淪落到今天這步，的確是天命所致。但當初應龍那麼積極地針對我，甚至不惜以軒轅天妃之尊，蒞臨塵世，對我親自出手。可不是一句順應天命，就能一言以蔽之的。”
“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老子娶了祖龍幼女爲妻！”
說到這裡，無支祁就不由激動起來。話語中，透着濃濃的憤怒、憋屈。
不過，這份憤懣，倒不是爲自己已經消亡在洪荒的妻兒。
而是後悔自己當初禁不住四海龍王的蠱惑，貪圖他們許諾的財寶，娶了祖龍幼女，以致於捲入了龍族內鬥當中。
不然，以他的底蘊和謀劃，他絕不至於像如今這麼慘，到現在都脫困不得，白白錯失了這些年洪荒當中的那些大機緣。
不怪無支祁薄情。
到了他這個境界，尤其他還是妖魔之屬，兒女私情在其心底的佔比，可以說已經微乎其微。
不是一點沒有感情，但也極爲淺薄，便是妻妾兒女死上百回千回，都難以讓他有悲痛之情，縈於心上。
頂多會有些嘆惋罷了！
少頃，無支祁收拾心情，接着道:“老子只是娶了祖龍幼女爲妻，就遭受了應龍這般針對，更遑論那祖龍九子了！”
“他們九兄弟，雖然一個個都不爲龍族真形，卻比他們那四個廢物弟弟強多了。”
“一生下來就是先天生靈之身，冠絕祖龍諸子。也不知道那祖龍老兒，是怎麼做到的？”
他扭了扭脖頸，帶動頸上鐵索嘩啦作響，盯着方龍野道:“世侄你說，應龍那個賊婆娘，能不對他們有所忌憚？”
方龍野自是附和着，連連點頭。
並非他不忌憚應龍老祖，他也怕出去後，會受到應龍老祖的打擊報復。
關鍵他發現，無支祁這會兒越講越上頭了。
真要惹得其不滿，估計不等他出這片天地，就被人家一巴掌拍成稀巴爛了。
“她倒是好算計，藉助大禹要爲人族煉製鎮壓九州的至寶，將那祖龍九子盡數煉進了那九鼎當中。”
“解決了一大敵後患。”
“只是——”
無支祁話頭一轉，呵呵冷笑道:“她如此算計，老子都能看透，更遑論人族那幫老狐狸了～”
“以前人族與龍族關係好的時候，這幫人族宿老可以對她的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如今——嘿嘿！”
方龍野也算聽明白了。
龍族傍着人族，本就攫取了不少的利益，壯大了太多。在始皇伐天過後，無論勝負，人、龍兩族的實力，必然此消彼長。
如此一來，自然引得了人族的忌憚。雙方之間也有了嫌隙。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在於，龍族兩面三刀的名聲，可是一點也不下於人族。
都是喜歡背信棄義的主兒，自然對同道中人提防萬千了。
他開口確認道:“也就是說，人族的禹皇將九鼎沉入黃河當中，是在針對應龍老——，她埋釘子？”
面對他話語中，對應龍吞吞吐吐的稱呼。
無支祁沒有一絲反應。
而是點了點頭，繼續道:“衆所周知，這九曲黃河乃是祖龍遺蛻本源所化，有着無量的生命精氣以外，還有着無量量的濁煞之氣沉積。”
“大禹將九鼎沉入其中。”
“既鎮壓了其無數年積攢的煞氣，免得這無量煞氣在當時的天地亂戰中崩潰。也讓九鼎當中的祖龍九子，可以時時刻刻攫取到祖龍精氣，不斷成長。”
無支祁呵呵冷笑道:“人族那幫狗賊倒是打的好主意。”
“到時候，萬一與應龍翻臉了。無論是放出祖龍九子，還是將祖龍九子作爲祭品，換取祖龍的迴歸。都不失爲一個讓應龍頭痛的妙招。”
一番娓娓道來後，他看向方龍野，輕笑道:
“世侄伱身具那截教雲霄感悟出的九曲黃河陣，又有禹皇鼎在手，只要進入黃河，便會自生對人族九鼎的感應。”
“對你而言，想要找到那人族九鼎，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方龍野面上不住點頭，心底卻不置可否。
他對無支祁能看出自己得到了九曲黃河陣，並沒有什麼詫異的。到了無支祁這個境界，哪怕被鎮壓，也有着種種匪夷所思的能力。
關鍵在於，
不提聽無支祁的語氣，就知道他對應龍老祖的怨念可不小。
就說其曾經可是娶了祖龍幼女爲妻，會這麼好心指引自己去吞噬那祖龍九子？
再怎麼說，那祖龍九子也算是他的妻兄～
似乎是看出了方龍野的心思，無支祁笑道:“世侄，放心！或許我對應龍那婆娘怨念不小，但真正恨的還是人族，是大禹。”
“能破壞人族的算計，就算代價是爲應龍那婆娘消弭了後患，我也認了！”
“行了！不多說了～”無支祁伸了個懶腰，笑呵呵道:“反正這一機緣造化，我給世侄你指出來了！”
“信不信，取不取。”
“那是世侄你自己的事了！”
言罷，還不待方龍野再說什麼，無支祁便揮手一甩，將其送出了這片天地。
……
淮陰龜山。
不知名的冥冥所在，青銅古殿中，方龍野一個恍神，便出現在了原先所在的位置。
“方兄！”
禺狨王見得他身影浮現後，當即來到了他身邊。
望着水猿大聖和禺狨王暗含希冀的情緒，方龍野暗自搖了搖頭，將那方禹皇碑取了出來。
掌託着這塊寸許長的土黃石碑，面顯歉意道:“讓袁兄與大聖失望了！”
“方某實力不濟，費盡精力也只助得淮渦水君，脫離了這一件靈寶的鎮壓。”
水猿大聖灑然笑道:“不妨事，龍君能對我家老祖有所幫助，我和明兒已經感激不盡了～”
“哪裡還要奢求什麼？”禺狨王也沒有多少失望之意，在方龍野出來後，他就預料到了自己那位老祖，應該沒有真正脫困。
很簡單，真要脫困成功的話，這裡早就生出龐大的動靜了。
哪會如此平靜？
之前那樣，只是還有那麼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罷了。而在方龍野吐言相告後，自然也就認清了現實。
故此，他也是笑着致謝道:“多謝方兄出手相助了！方兄當真助我和舅父良多～”
“之前一直忙於諸事，說起來，連方兄助我和舅父取回先母留下的水府，都沒有好好致謝過。”
“在此行之前，我舅甥二人就已經在水府中置辦了一桌酒席。如今事已盡，也該讓我舅甥聊表一番謝意了～”
方龍野搖頭笑道:“客氣了！”
“應該的，應該的！”
“……”
三人一番推辭客套。
然後聯袂出了青銅古殿，按原路返回，往來之前所在的水府去了～
……
“淮井”天地，鎮壓無支祁的所在。
在將方龍野送出這片天地，無支祁臉色一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終於要出去了！”
“大禹，應龍！”
“還有人族的那一幫奸賊！我們的帳還沒完！”
伴隨着笑聲，無支祁的猿面扭曲不定，狀若癲狂。
許久，他恢復平靜，只是面上依舊有掩不住的笑意流露。
眸子深邃，看向冥冥，似乎已經看到了不久後自己脫困的未來。
他當然沒有說實話。
不，他說的全是真話，只是省略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這世上最高明的謊言，便是由十成十的真話構成的。
他沒有騙那條小龍。
九鼎在黃河是真的，九鼎中的祖龍九子也是真的，指引他如何找到人族九鼎還是真的。
將祖龍九子吞噬之後，那條修行『陰陽大乘化龍經』的小龍，也的確會獲得莫大的造化。
他通篇沒有騙人，對那條小龍也沒有絲毫惡意。
他要的就只是那條小龍，去找到九鼎，打開九鼎對祖龍九子的封印。
祖龍九子會不會被那條小龍吞噬，他一點也不在乎。
重要的就是這條小龍打開九鼎封印的這一舉動。
想到這裡，無支祁就不由笑了起來。
“哈哈！世侄啊，世侄，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他沒有說謊，禹皇將九鼎沉入黃河，的確是爲了鎮壓無數年積攢的黃河煞氣，也的確有給應龍埋釘子的心思。
但是爲什麼要鎮壓黃河煞氣呢？
洪荒天地在此之前經歷的大劫，可少不到哪去。
爲什麼偏偏始皇嬴政掀起的天地亂戰，就能使得黃河當中沉積的無量煞氣崩潰？
難道是仙秦伐天之劫，比以往大劫還要劇烈，可怖？
當然不是的。
真正的原因，就在於祖龍開始復甦了！
隨着應龍那個賊婆娘的大道越發完善強大，祖龍歸來的希望越發渺茫。
應激之下，祖龍只得以一種未知的代價，加速自己的迴歸。
而時過境遷，那條祖龍遺蛻化作的黃河，早已沒辦法支撐祖龍歸來，而是需要更多的力量。
展現在現世當中，便是其遺蛻本源化作的黃河，越發動盪。
因爲只有勾連更多的水系，才能支撐祖龍的歸來。
那本來收束在九曲黃河當中的無量量濁煞，相比從前，自然更容易在大劫中崩潰開來～
對於人族而言，祖龍歸來當然是一件好事。
不提對應龍的制約，單單能讓龍族直接分裂，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這個歸來的過程，不能是以損毀人族利益的形式。
黃河，對於人族而言，不僅僅是九州祖地的一條大河，這麼簡單。
前面說過，黃河乃是祖龍遺蛻所化，內裡除了有無量量煞氣以外，還有無量的生命精氣。
而人族，生於斯，長於斯，亡於斯。祖龍遺留的生命精氣，早已浸染了不知多少代人族。
黃河，對於人族而言，就是母親河的存在，不僅僅是現實上的，更是氣運上的。
黃河早就與人族氣運相連，一旦發生動盪，必然波及人族氣運。
更別說，隨着祖龍歸來。
整條黃河當中，只有精華靈萃，會構成祖龍真身的一部分。
而內裡的無量量煞氣，卻會被棄置不管，讓剩餘的黃河之水變得越發狂暴。
如此一來，先是會掀起一場波及整個人族九州之地的洪波。到最後，那無量量煞氣更是會直接爆發開來～
而那積攢了無數元會的黃河濁煞，一旦爆發開來，整個人族九州之地都會爲之摧折。
人族必然重創～
故此，哪怕明知祖龍歸來，可以瞬間將龍族一分爲二，再不復龍族對人族人道主角地位的威脅。
人族的那幫老傢伙，也不敢放任祖龍就這樣直接歸來。
只得將九鼎沉入九曲黃河當中。
一方面鎮壓黃河動盪，以免洪波復起。
一方面用黃河當中的祖龍精氣，蘊養封印在九鼎中的祖龍九子，將他們當作祖龍歸來的祭品。
引導祖龍真靈，在祖龍九子身上重生。
如此一來，只要祖龍之子不再。
那麼祖龍真靈在本能之下，就會繼續原來的方式，以自己遺蛻化成的黃河爲道標歸來。
黃河動盪，侵襲其他水系，勾連淮瀆，他脫困的機會就來了！
莫要忘了，他可是曾經縱橫三瀆之地的淮渦之主！
對於如何藉助淮瀆之力，他可比其他人有經驗多了。
“世侄啊！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想到這裡，無支祁再次唸叨起方龍野來。
本來這個任務，他是要交給自己接觸到的後裔子孫辦的。
誰曾想，方龍野來了！
在無支祁眼中，他可比禺狨王和水猿大聖，適合多了。
至於擔心方龍野看穿他的謀劃？
無支祁相信，即便方龍野看穿了他的謀劃，知曉了後果，依舊會去打那祖龍九子的主意。
哪怕過後洪水滔天～
只因他看穿了方龍野的本質，他們都是同一種人。
利益至上，唯己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