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站在城西，看着空地上用木架架起的屍體出神，屍體頭上套着白色的布袋，布袋心下露出白色的頭髮，看不清面容。腦袋無力，耷拉着，衣着凌亂，腳上無鞋，屍身上爬着亂飛的蒼蠅。
看皮膚的紋理，確實是個老人，身形也很像。白色的外衣已經髒了，污漬像綻放着暈開的水墨桃花。看到這裡，凌一下意識否決，不是老頭。
一陣風吹來，吹起了僵住的衣服，凌一看到了衣襬上的小花，腦中想起，自己曾經在老頭的衣服上繡過的各種圖案。
凌一突然不敢靠近，定定站在街道中。
一滴雨滴了下來，天突然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凌一頭上，臉上，衣服上。明明是初夏，卻有一種透骨生涼的感覺。
行人匆忙躲雨，從凌一來回經過，慌不擇路中，凌一被撞倒。
“這個小哥快起來。”一老闆看着凌一呆呆的樣子，跑過去，好心地扶起坐在雨中的凌一，拉着凌一到店裡躲雨。
凌一看着遞過來的毛巾，面無表情地擦着臉上的雨水，隨後目光落到店裡擺放的皮草。
“收皮草嗎？”凌一將竹筐扔在地上，平靜地說。
“收是收，只不過...這錢”老闆擦着身上的雨水，打趣着今日這無常的天氣，被少年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老闆看着竹筐裡露出的，被雨打溼的皮草，心裡有些犯難。
“錢看着給就行，錢多錢少不是事。”凌一不在意地說着，絲毫沒有將價錢放在心上。
雨還在下，凌一神情呆滯，走出了店門。
“哎，小哥，錢沒拿。”拿着雞毛撣子，清掃櫃檯的店家，看着櫃子上的錢，慌忙跑出店外，街道外已經沒有了凌一的身影。
“這孩子，莫不是腦袋有問題吧，錢都不要。”店家看着下着的雨，小聲嘀咕，想着剛剛被撞倒在地的凌一，越來越覺得這孩子腦子不正常，下雨了都不知道躲。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好幾個時辰，待雨停後，也快到了城門關閉的時間。
“二麻子，過來。”城兵小隊長對着張二麻的後膝蓋窩子，就是一腳。張二麻一個不慎，撲在地上。
“待會把那東西搬下來，送到義莊，叫陳老看好。”小隊長慢悠悠地將腳踩在張二麻的腰背上，囂張地說。
“老大，他這身無二兩肉的樣子能做好，這身子說不定比那翠娘還軟呢。”一城兵笑着打趣，眼睛裡帶着譏諷。
“辦不好，有他好受的。”小隊長惡狠狠地迴應，說完就領着隊伍走了，這場小鬧也就結束了。
天色漸暗，換上了朦朧月光，一輛牛車從城裡，緩緩駛向了郊外。牛車駛到義莊，張二麻跟陳老交代了事由，隨後駕着車消失在黑夜裡。
夜已經很深，陳老房裡燭火早已熄滅，少年側耳聽着義莊的動靜，隨後登着樹，麻溜地翻牆進了義莊。
義莊裡排排躺着好幾具屍體，白布隨意蓋在屍體上，看不出身形、面容。少年小心翼翼摸黑前行，走到一具屍身旁停下，掏出火摺子吹起。火光照在少年的清秀的臉上，正是凌一。
凌一藉着微弱的火光，看清楚了屍身的面容，正是多日不見的老頭。雖然已經又了離心準備，可這正面的，近距離的畫面衝擊，讓凌一震驚地說不出話。凌一的心隨着手中的火摺子，狠狠跌落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凌一慌張地摸起地上的火摺子，哆嗦着手，將火光弄得更亮些。
“老頭，別裝了，再裝就趕不上第一罐楊梅酒的時間了。”凌一做着平時說話的樣子，僵硬地笑着。時間持續了很久，凌一的臉都要抽搐了，老頭始終沒有迴應凌一的話，一動不動地躺着。凌一也終於不再自欺欺人，接受了事實，傷心地跌在地上。
夜半三更，一人影在山地上挖着地，旁邊生着火，照亮一方。柴火燃起，發出嘭嘭的響聲。凌一將屍體平整放在地上，一絲不苟地幫着老頭整理頭髮、面容和衣着。
“你說你，怎麼就躺着了呢？身上髒兮兮的，一點都不像你。”
凌一像是對着貴重的瓷器，用袖子小心擦拭臉上的污痕，脖子上粘了泥巴，凌一用袖子仔細拂去，擦了一下，沒有拂掉。凌一湊近一看，好像是有東西紮在脖子裡面。凌一好奇地用手去碰，捏緊拔出，發現是一枚長長的針。長針在火光的照應下，閃閃發光，光中帶紫。
凌一感覺到不對，猛然扒開老頭胸口的衣服，一個大大的、紫紅掌印映入眼前，心臟的地方還有個類似十字的刀口，身體上也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劃痕。
看着這幅畫面，凌一很是震驚、意外，捂着嘴巴不讓自己叫出來。強忍着情緒，伸着顫抖的手，慢慢靠近，輕點着描繪傷口，用手比劃了着，似要將傷口和掌印深深刻在心裡。
凌一一聲不吭地給老頭的屍身做了檢查，看着全身的傷口，無法想象老頭在生前遭受了怎樣的傷害。
凌一重新給老頭整理的衣着，捧起一杯土，撒在了屍身上。看着靜靜躺在坑中的老頭，凌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淚洶涌而出。從姚城到義莊，又從義莊到這裡，凌一都沒有哭，而此刻卻像個受了無比委屈的小孩，傷心，無助，由無聲沉默的哭泣到最後的放肆大哭。
凌一哭倒在地，眼裡通紅，乾裂的嘴巴微微蠕動，存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地給屍體埋上土，然後搬了幾塊石頭，壘砌放在了前面。
“臭老頭，也就這般寒酸了，知道你愛乾淨，好面子，等過些日子，我帶些好酒好菜，給你修整修整。”凌一跪在土堆前面，帶着哭聲打趣，苦笑着說。
“老頭你說，你走了，那麼多東西誰幫我消滅呢。”凌一哽咽地說，眼裡已經流不出淚水。
“可是，咱們可不能吃虧，是不是？”凌一整理下情緒，看着沉沉夜色若有所思，語氣中帶着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