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這隻看過去足以被稱爲怪物的矮鼠竟然會有一個頗爲文雅的名字。
董學言……
此刻矮鼠的臉色很難看。
董學言這個名字，他已經太久沒有提及，甚至於一度將它封印在腦海深處，在以往的時光裡，矮鼠幾乎成爲了他真正的名字！
沒有想到今天會從他嘴裡再說出來。
“你知道我？”
因爲體型的巨大差距，矮鼠必須擡起頭才能對上土伯的目光，鼓起勇氣，艱澀地說道：“我從未在怪異之森見過你，你又是誰。”
“我叫土伯。”
土伯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說出自己的名字。隨即，他道：“董學言，關於你的事情我知道一點。”
啪！
矮鼠手裡緊抓的防毒面具咔嚓碎裂掉一塊玻璃下來，身軀似因情緒過於激動而微微顫抖，嘴脣張闔間欲言又止，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見此情形，土伯眉頭一皺，旋即舒展開來。“實際上我根本不在乎你的過往，找你過來也只是有一件事想你好好配合。
“那就是帶我離開怪異之森！”
哪成想矮鼠像是一點就炸的炮仗，咆哮出尖利的話音：“你到底是從哪裡知道我的信息，在這裡根本不可能會有誰知道的！
“根本不可能！”
土伯深邃的眼瞳倒映出站在譚邊的董學言，後者神態之癲狂難以形容。
自己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忽然有一天從他人口中道出，偏偏雙方此前從未有過一次交集，此時此地帶給董學言的衝擊可想而知。
“一個早已死去的人，一個叫做範思國的人。”
土伯見到董學言這副模樣心知若不是解開他的疑惑，接下來也未必能夠好好配合自己，索性便將情報全部說出：“而你董學言，曾經是希望之城的科研專家，專門研究該如何使人避免陰氣的侵蝕……”
“範思國，範思國……”
董學言先是低聲自語着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而後激動地大喊道：“別說了！”
他的身軀像是被子彈擊中一般搖搖晃晃，隨後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撲面而來的濃重水汽侵染羽衣，凝固的血痂漸漸化作血水。這一刻，就猶如董學言內心的傷疤，殘忍撕裂後已是千瘡百孔。
土伯注視形同瘋子的董學言，眉眼微低，放下支着臉頰的手。“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經說完了，那麼輪到你了。”
董學言腦袋暈暈沉沉，可土伯的話卻猶如洪鐘大呂般在耳畔敲響，所有的疑問心緒一下子被重新壓到心底。
他低着頭悽苦一笑：“誰都無法離開怪異之森，這裡沒有出去的路。”
言語間，董學言昂頭看向土伯，眼神帶着某種難言的悲哀神采：“濁海包圍這裡，拿什麼橫渡出去，外面的情況又能比這裡好嗎？”
董學言費勁氣力站起身子，向前一步來到潭邊，毛絨絨的尖銳手指摜向潭水，“況且它們也絕不會讓我們離開。”
但見這座潭水錶面湛藍清澈，可若往深處瞧去，驚覺潭水忽然變了一番模樣，一團團渾濁黑氣隨着水流涌動，如同一面鏡子般幻化出種種心魔幻象。
此乃劇毒大藥！
換而言之，魔翅猿族羣佔據的這座深潭根本不是可飲用的水源，而是用來防禦外敵的利器！
且遠不止如此，董學言方纔口中的濁海，本質上就是全部由這種渾濁黑氣形成，恐怖汪洋包圍了整座怪異之森。
海上心魔之瘴異常濃重，伸手不見五指，別說遊，就算是飛也飛不出去。
偏偏這時土伯盯着董學言突地玩味一笑，大手張開露出一個骯髒的儀表，可觀細節之處卻足見精緻嚴謹。
董學言見到此物，臉色不由一變，憤怒喊道：“你竟然搜了我的家。”
“放心，你藏起來的寶貝東西一件都沒壞。”
土伯把玩手裡的儀表，瞧見董學言驀然緊張的神態，發覺此人還真是一個擰巴糾結的性子，有條不紊地講道：“不過你這傢伙嘴裡一口一個出不去，但自己的實際行動卻非如此，口是心非講得就是你吧。”
董學言張了張口：“我只是不想……”
話到這裡突地頓住，究竟不想什麼，只有董學言自己知道。
土伯並不想探究無關離開此地的事情，抓着儀器的手朝潭水一攝。
立見一團渾濁黑氣破水而出。
霎時，周遭的灰白色光線猛地黯淡，某種無法形容的刺鼻味道登時彌散開來。
董學言見此情形，瞳孔深處瞬間浮出一點驚駭恐懼，如同看見洪水猛獸一般，忙不迭地將破損的防毒面具往臉上戴去。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異變乍起。
土伯腰間纏繞的幽都忽然有微不可察的震顫，強悍無匹的封禁之力轟然爆發，直接將渾濁黑氣囚於半空。
彌散的刺鼻氣味隨之緩緩消散。
兔起鶻落間的事態發展太過迅速，董學言這邊剛戴好防毒面罩，那團渾濁之氣已如掌上玩具般乖乖呆在那兒，整個人怔住在原地。
須臾後，董學言先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黑氣，隨即看向遊刃有餘的土伯，異常激動地問道：“你能剋制這心魔之氣？”
“如你所見，當然可以。”
土伯道出的話音裡充滿坦誠：“坦白講，因爲知道你的事情，所以我還是希望跟你合作，找出一條正確的方向離開這裡。”
“……”
董學言久久無言。
過了片刻，他才向土伯問道：“你究竟是誰？”
土伯看着董學言沒有說話。
董學言眼裡帶着某種希冀，再次問道：“你是從外界誤入到此地？”
土伯笑而不語。
一股子血漿氣味在矮鼠鼻翼前縈繞不散，像是警告。
董學言哪還不明白舉動背後的含義，雖說是合作，但依舊是以人家的意志爲主，而他是人微言輕，乖乖配合待遇還能好一點。
不配合，下場應該不會好到哪去。
董學言似有所感地望向土伯身旁，那隻高壯的魔翅猿首領同時將目光注視過來，百骸間粗壯的血管悄然漲縮，狂猛的力量感噴薄欲出。
“好的，我們合作。”
董學言從心。
不從心，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