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幾個廠,從隔壁縣過來的人不少,大多數都是年輕人,火氣大,下班後動不動就打架啥的。廠裡也不管。”嶽光明的話,讓劉春來覺得自己今晚上就不該過來。
“劉大隊長,幸福公社那邊的廠子不會出現這些情況吧?”丁亞軍眼巴巴地問劉春來。
他調到幸福公社當派出所所長,明天就要去報道。
“我們那邊的廠都沒聽過這事情。倒是村裡,平時爭地界啥的沒少打架。廠裡的人都老實得很。”
劉春來這還真不吹牛。
無論是公社,還是他們大隊的廠,大部分工人都是剛招進來沒多長時間的學徒。
這些年輕人,如果不怕路途遠,下班後還能回家,很多人都是在不停地學習。
學得越快,就能越早掙到更多錢。
同時,他們是否轉正成爲非農業戶口的正式工人,也是要考試的。
跟縣城廠裡的老油子完全不相同。
“這麼亂,縣裡就沒打算整治一下?”
劉春來問道。
他本來不該問這事情的,可這影響到了廠子的生產。
丁亞軍跟段鵬兩人直接藉口離開了。
桌子上就剩下劉春來跟馮青雲以及嶽光明三人。
“怎麼沒打算?上次咱們回來時候,在兩縣交界的地方遇到的那夥人就準備收拾了。鄧局長正在那邊跟呂山縣公安局討論方案呢。”馮青雲說道。
難怪沒有看到局長鄧小波。
“縣裡這打麻將的事情,就沒打算處理一下?很多人輸急了眼,或是欠賬太多沒法償還,就會出現搶劫等。不是說前些天有個賭輸了的傢伙把逼債的人給捅死了?”劉春來問着馮青雲。
嶽光明看着劉春來,“你不是認識孫強麼?”
“他兩口子在一中前面不遠開了個餐館,以前我跟趙玉軍經常去那邊喝酒。”
“他是被潘麻子一夥人下套給拉進去的,一開始只是打麻將,後來慢慢就變成了扎金花,讓他每次都贏一兩塊,從今年開始,就打得大了,一塊錢的底……最後總共欠了一萬多,前幾天你早上回去在他店裡吃早飯那天,孫強一晚上就輸了四千多,他回去要錢,沒要到,把胡娟肚子裡的娃兒打沒了,後來那夥人見他還不上,就讓他用房子跟婆娘抵賬,才動的刀子……”嶽光明把事情經過告訴了劉春來。
劉春來心中暗暗震驚。
都猖狂到了這程度。
“沒抓潘麻子一夥人?”
“當事人被捅死了,潘麻子都是在幕後,現在正在調查這事情呢。”嶽光明嘆了一口氣,“公安局人手不夠,事情又多,你們幾個廠子的人又動不動打捶……”
“這跟我們廠子有啥關係?”劉春來不滿了。
這鍋,自己可不背。
“你們不去一中調查一下?前兩年,好幾個女學生,被潘麻子那夥人給禍害了。當時不是就有人報案?”劉春來怪異地看了一眼嶽光明。
縣裡有好幾夥混子呢。
“你們下屬的天府機械廠也有一夥年輕混子,前幾天還因爲一個女孩子,跟臨江紡織廠的人差點打起來。”馮青雲喝了一口,把手中裝酒的盅盅遞給了劉春來,纔拿起一顆花生捏開殼子,把裡面的花生拋到嘴裡,“現在縣裡已經傳開了,你劉春來有幾百萬,就怕他們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劉春來一直都擔心這事情。
老四在學校上學。
開學期間還沒啥事兒,現在放假了。
所以他纔在今晚上說讓老四明天回去。
劉秋菊跟葉玲她們經常往縣城來,看來得注意了。
難怪呂紅濤要把愛麗絲跟楊藝安排在縣政府。
也不管會不會有口水,心情有些煩悶的劉春來端起瓷杯,幹了一大口。
“公安局人手不夠,可以招一批退伍回來的人當輔警啊。”劉春來建議。
想起後世的公安系統人手不夠,向社會公開招聘了不少的輔警跟協警,來彌補人手不夠的情況。
“輔警?”
兩人都是不解地看着劉春來。
“臨時工。由縣財政支付工資,不需要上級撥款……”劉春來簡單地說道。
兩人聽了都是苦笑不已。
縣財政哪裡有錢!
正在這時候,一個乾瘦的中年人以極快的速度向着公安局的院子裡衝來。
“幹啥子……”
門口值班的公安頓時緊張了起來。
“快點,快救命……天府機械廠那邊打起來了,保衛科的人都躺在了地上……”中年人的語氣中滿是焦急。
劉春來一聽,暗叫一聲不好。
老三秋菊跟葉玲幾人還在天府機械廠理賬!
當即就要往外衝。
卻被馮青雲拉住了。
“你拉着我幹啥子,趕緊的,我三妹跟葉總監在那邊查賬。”劉春來咆哮了起來。
馮青雲一聽,頓時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劉秋菊的前夫現在還躺在縣醫院的病牀上,這輩子基本上都別想下地了。
劉春來本來就愧對這個妹妹。
“劉大隊長!太好了!快點去,下午廠裡宣佈了每個崗位都要考試通過才能留在原來位置上,這就讓很多人不滿了,加上晚上葉總跟秋菊她們幾個人查賬,發現你之前給廠裡搞研發跟生產的十萬塊錢,少了四萬,陳廠長他們一直在開會研究如何考試……”
來報案的採購科長廖勇一看劉春來也在這裡,頓時大喜。
太急,導致說話都有些混亂
“怎麼打起來的?”劉春來聽了個大概,卻也不明白。
“張同安無法說出錢的去向,陳廠長跟馬書記讓保衛科的人剛把他控制起來,一羣青工就衝了進來……”
廖勇急忙回答。
監守自盜?
不同意考覈鬧事?
劉春來實在想不明白,這些人以爲這樣就能解決問題?
“我三妹跟葉總沒事兒吧?”他很急。
更擔心的是劉秋菊。
“沒有,陳廠長他們發現不對,就保護着她們躲到了辦公樓裡……”
這讓劉春來冷靜了下來。
天府機械廠辦公樓是三層的筒子樓,中間樓梯往兩邊分。
財務室在樓頂,過道上有鋼欄杆焊接的鐵門。
“老嶽,你趕緊安排人,過來的時候,不要拉警報器……我跟春來先過去。丁亞軍,段鵬,搞快點!”隨後,對着劉春來說道,“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車。”
“滴~滴~”
嶽光明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銅哨,急促的哨聲響了起來。
還沒睡覺的公安們頓時從各個辦公室衝了出來。
原本在一邊的丁亞軍跟段鵬兩人愣了一下,直接衝過來了。
“狗曰的,老子就說見不得劉春來,每次見到他,絕對莫得好事!”段鵬罵了一句。
可動作絲毫沒慢。
兩人上了車,馮青雲直接擰動了鑰匙,打燃了火。
“一會兒你可別衝動……”一路上,馮青雲不停地叮囑劉春來。
劉春來沒說話。
臉色鐵青。
一直認爲最不可能出問題的天府機械廠反而出了問題。
天府機械廠。
往常這時候早就安靜無比的廠區裡面,這會兒鬧哄哄的。
尤其是唯一的一棟辦公樓前面。
圍着二三十個年輕人。
這些人手裡拿着扳手以及鐵棍,對着三樓上叫罵着。
“哐哐哐……”
一連串的金屬撞擊聲不斷響起。
三樓左側財務部外面的過道上,有不少長條凳跟辦公桌,擋着了鐵門。
“陳玉和,老子勸你把財務室的保險箱跟劉秋菊交出來,這沒你啥事情!我們也不會動劉秋菊一根毫毛……”
散發着昏黃燈光的過道燈下,一名穿着白襯衣,下身黑褲子,腳上一雙皮鞋的三十左右的國字臉男子,把前面用鋼管砸鐵門的年輕人拉到了後面,對着裡面喊道。
鐵門外,鎖已經被砸掉了。
裡面過道有長條凳抵擋着,根本推不動。
外面的人進不去。
“曹兵,你龜兒子少在那裡做夢。現在收手還來得及……”陳玉和捂着一條胳膊,在幾條長條凳後,用背抵着凳子,避免被推開。
他旁邊,書記馬玉民則是捂着額頭坐着。
鮮血不斷地從手指縫隙中冒出。
“老馬,你沒事吧?”陳玉和問旁邊呼吸粗重的馬玉民。
“死不了。子彈把老子打了個對穿,都沒死,總不能被一截鋼管打死了。”馬玉民笑着說道,他腦袋有些昏,“但願其他人有精靈的,去公安局報案了。”
旁邊的會計室裡,劉秋菊渾身顫抖不已。
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
葉琳摟着她,“放心吧,不會有事情的。”
“狗曰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挪用廠裡的錢不說,還以爲這樣能解決問題!”楊小麗也哆嗦個不停。
“我不怕,我哥會來救我的!”劉秋菊顫抖着說道,“他在縣城呢!”
葉玲跟楊小麗只是嘆了口氣。
吉普車的遠光燈老遠就出現了。
廠門口的鐵柵欄門大開,吉普車的速度並不是很快。
卻老遠就讓人看到了。
“兵哥,公安來了!”樓下面的不少人有些擔心起來。
雖然不怕保衛科的人,可還是怕公安。
不少人已經開始打起了退堂鼓,開始向着旁邊路燈照耀不到的地方而去。
有些人甚至直接把手裡的扳手或鋼管藏到了腋下……
“怕啥子?劉春來那狗曰的想要把我們從廠裡趕出去,想要餓死咱們呢!”曹兵對着樓下喊道,“公安也不能讓咱們餓死吧!”
看着遠處的吉普車,冷笑了起來。
“兵哥,那只有一輛車,沒聽到警報聲,公安沒來,估計是劉春來,要不把他給……”旁邊一個年輕人問曹兵。
劉春來帶了幾百萬的現金回來!
這狗曰的爲富不仁,江南製衣廠跟臨江紡織廠的工人一個月拿七八十甚至上百,可他們作爲縣裡技術含量最高的機械廠,大多數人的工資都降低到18塊的底薪。
沒有生產,就沒有獎金。
今天廠裡又宣佈所有崗位都得考覈,不通過的就調崗審覈開除。
這幫佔據着重要位置的技術員跟基層管理人員們,平時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廠領導在他們面前沒脾氣的主兒們,頓時就怒了。
不能接受劉春來這血腥資本家的壓榨。
“什麼?”穿着背心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文件的呂紅濤聽到秘書何俊華的彙報,整個人頓時跳了起來,“這些狗曰的,他們要造反?”
一邊說,一邊拿起身後凳子靠背上掛着的襯衣,往外走去。
何俊華趕緊跟上,“之前就有不少人不滿機械廠承包給劉春來。”
呂紅濤知道問題的根源所在,“你去曹富陽家裡喊他來機械廠,看來把他放出來是個錯誤。”
說這話的時候,呂紅濤臉色很不好看。
縣政府到天府機械廠也沒多遠,他索性就向着那邊跑過去。
天府機械廠裡,吉普車的大燈照着辦公樓前面的一羣人。
“怎麼回事?”
馮青雲下車後,陰沉着臉,聲音冰冷。
“整天吃飽了撐得慌還是納悶的?趕緊該幹啥幹啥去!”
有不少人就準備走了。
“兄弟們,不要被他們幾句話給嚇走了!劉春來那可是要剝奪我們的飯碗!我們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工作機會!”
三樓上看到馮青雲從車上下來,曹兵跟身邊的幾人都是愣了一下。
馮青雲可不是啥好說話的人。
尤其是看到他一句話,就讓那些膽小的人準備跑了,怎麼能容忍這結果發生?
要是這些人走了,留下他們幾個,那纔是真的危險了。
“繼續留在這裡沒事!我知道大家有所誤會,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各自散去,只追究帶頭的!”劉春來也開口了。
“你特麼的誰呀!有本事來追究老子啊!”
“就是,你有啥資格追究?”
“哪個褲襠沒夾緊,跑出你這麼個東西?”
人羣中,不少年輕人對着劉春來罵了起來。
“我是劉春來!不想幹的,繼續留下。”劉春來壓制着自己的怒火。
嘈雜的人羣頓時安靜了下來。
劉春來!
他們聽過無數次名字,卻沒有多少人見過。
平時劉春來根本就不來機械廠,來了也只是跟管理人員以及技術人員接觸。
“我哥來了!我就說他會來!”劉秋菊聽到劉春來的聲音,高興了起來。
身體也不再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