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蘇子衿準時到達劇場。
今天和他搭戲的是一個橫飄十幾年的中年大叔叫趙諢，據說演技不錯。
在十幾個試鏡演員中，於導一眼就選中了他。
因爲今天蘇子衿這場戲是全天第一場戲，早上六七點蘇子衿就連忙到了劇組。
到看八點造型師早就給他倆換上劇服，妝容打扮也已經弄的差不多了。
面前是劇組人員執行導演李衡文正在給他們講戲，他左手拿着劇本，嘴裡吐沫星子不斷迸濺，眉飛色舞給蘇子衿講解這場戲的重點。
“今天這場戲講的是因爲火哥的高利貸賬本因爲怕被警察查到，給了張兵。張兵粗心將賬本丟在黃毛手中，郭羽和朱慧茹不小心殺了黃毛，郭羽拿到賬本。
張兵前來尋找賬本並且逼問郭羽並且毆打郭羽。
然後郭羽懷恨在心，拿着賬本去atm中取錢，回來在客廳遇見邵海。
邵海你以前是郭羽的小領導，你們兩個在一個出租屋裡合租。
你對他的情緒應該有幾分平淡也有幾分敬重。
邵海，因爲郭羽的原因，你的房間被翻的很亂，平時你比他早入職一段時間。
一直若有若無的打壓郭羽，而此刻的郭羽因爲前段時間的忍辱負重心中很壓抑，此刻突然掌握一筆橫財，他不想再被人欺負，心中的黑暗面放大。
整個人身處在黑化邊緣，你要演出那種邊緣感。
所以你要爆發，但你又怕他看出你殺人的事實。
所以在爆發中還要有些忍辱。
要有那種反派黑化時，遊走在光明和黑暗之間，心中的邪惡被滋生出來，不斷的放大，卻被一直以來的世俗規矩所捆綁。
這個尺寸你一定要把握住。”
李衡文就是蘇子衿試戲時和他對戲的那個大叔，他知道蘇子衿對角色的理解和導演有些偏差。
所以生怕他今天在劇組中出現什麼事情。
在試鏡的時候，李衡文就能看出蘇子衿心中有抱負，心中憋着一股勁，想塑造出一個讓人記住的人物。
但有時候，因爲劇本原因，你的角色天花板就那麼高，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最多也就是及格就好。
演員這職業，能按照劇本演出大概樣子，就能打六十分，至於再高，需要靠命。
一是得遇見一個肯爲你花時間有能力教你的導演，二是得碰見一個有發揮有深度有內涵的劇本，三才是需要自己的演技。四還需要看當時社會的熱點和劇的熱度。
種種條件結合在一起才能出現一個真正好的人物和一部大火的劇。
混演員這行，三分憑本事，三分靠人扶持，四分靠命!
演技不一定能讓你大紅大紫，但至少能讓你吃喝不愁。
有多少演員，演技不錯，但一直碰不上對的本子，混了十幾年才能混個溫飽。
也有不少演員，纔出道。接了幾部和自己相近的角色，一炮走紅。
娛樂圈紛紛擾擾，李衡文早就不把名利看的那麼重。
雖然年輕時也有那股氣，但此刻看倦了。
李衡文再三對蘇子衿強調。
“這場戲，不需要你多出衆，就四個字中規中矩!”
看蘇子衿點頭答應了，李衡文還是不太相信。
做這行，他看見太多心氣高的演員，一個個驕傲自大，自以爲祖師爺賞飯吃，一部戲就能走紅，但最後都折在心氣上了。
年輕人，有心氣是好的，但在很多情況十分力用上六分，就足夠應付拍攝的需求了。
剩下四分得暗暗打磨，等到真正用的地方拿出來，一下子鋒芒畢露。
“行，過去吧！快開拍了。”
因爲蘇子衿經常在劇組轉悠，大家對他也很熟悉。
今天聽聞蘇子衿第一場戲開拍了，常務的、後勤的、道具的好多閒着的人都蜂蛹而至，人頭攢動想看看蘇子衿演技如何。
所有人躲在劇組後面圍成一個大圈，想看看平時和和氣氣的蘇子衿演戲時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裡面有些人是好奇，但更多的人是對蘇子衿的不認可。
在場的演員多數都是在橫店或者其他地方，飄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演員了。
這纔夠的上一個有臺詞的角色，蘇子衿一個純新人，上來就拿了劇中男二，又沒有能服衆的演技。
難免讓人心生嫉妒。
做這行別人說你行，你才行。所有人都說你不行，行也是不行。
導演選角還是要照顧口碑如何。
這才讓新人的第一部戲格外重要，如果第一部戲一炮走紅，接下里戲約自然不斷。
但如果一直撲街，那自然沒人用你。
蘇子衿都能看見後面幾個眼熟的演員對自己指指點點。
“就他是蘇子衿?演郭羽那個?”
“可不嗎？天天在劇組晃悠也不看臺詞，估計又是一個數字演員。”
“不至於吧！呂導挺嚴格的啊！能讓這種演員進組?”
“這時代，有啥人不能進組的?我在魔都拍戲的時候，一個小年輕二十來歲，過來就演男一。
進劇組先帶十幾個人，第一天拍戲張嘴就是五四三二一!
這年頭演戲靠的是流量!”
“對對對，聽說這小子，之前是個歌手，估計是爲了恰爛錢，纔過來上咋們劇組的。”
“這行沒個公司真難啊！看看人家，第一部戲就是男二，咋們呢？同人不同命啊！”
“別說了，萬一人家演技也不錯呢？再說蘇子衿平時對咋們都挺和氣的。”
“現在的年輕演員有幾個能安心鑽研演技?呵呵，他們不過是娛樂公司過來撈錢罷了。我就瞧不起這樣的人。”
“郭老二，你這話說的。要是有公司找你，你能不去!
你小子，跑的比誰都快。”
……
因爲蘇子衿幾乎是個純新人，所以劇場中有很多流言蜚語，說蘇子衿是帶資進組，還有說蘇子衿是找關係的。
有些人信，但很多人不信。
但心中對蘇子衿的演技總是摸不到底，所以現在很多眼睛都盯着蘇子衿呢。
一旦蘇子衿演技不行，以後劇組裡少不了有人嚼舌根。
沒幾天，就能流出九零後演員帶資進組，天天閒逛的傳聞。
沒辦法，劇組就是這樣。
論資歷，你沒人家多，你又年輕，還沒能叫住陣的演技，人家不說你說誰?
因爲今天着重拍郭羽的戲份，下一場戲是二人的對角戲。
所以鄧佳佳也過來了，在一旁看一羣嚼舌根的沒說什麼，靜靜看着蘇子衿在上面的表演。
因爲她飾演的朱慧茹和郭羽的關係。
她知道這段戲的重要性。
“這段戲不難，蘇子衿應該能拿的下!”
隨着後面一羣人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導演回頭看看，一眼下來，咳嗽兩聲。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整個劇場鴉雀無聲。可以看出呂行在短短几天的威信如此。
“無證之罪第三十二場一次開拍!”
隨着場記打響場記板，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看着蘇子衿的表現。
……
嘩啦!
鑰匙的開門聲響起，蘇子衿擡頭看一眼，然後繼續吃着手中的泡麪。
“喂，今天你怎麼不去上班呢！我告訴你，今天胖子可是發火了，說要開除你。
還是我好說歹說纔給你留下來的。
你也不說感謝感謝我!
要不，你請我吃點啥!”
趙諢扮演的邵海將手中的公文包放下，看蘇子衿說道。
他是辦公室老油條了，一段話就想讓人記下他的恩情。
至於他說的開除什麼的，是真是假誰又知道呢。
蘇子衿坐在沙發上，端起泡麪。看都沒看邵海一眼，挑起面禿嚕幾口，還喝了一口麪湯，看麪湯淡黃色,滿屋子都是泡麪的香味。
這要是以前，郭羽作爲一個辦公室新人怎麼也會對邵海敬重幾分，說一些謝謝的場面話。
但今天不一樣，他被張兵帶人打了，心中憋氣，然後爲了報復和給朱慧茹拿錢，取了一筆。
手裡又有一筆橫財，這個工作對於他就不算重要，他自然沒心情理邵海。
“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邵海右手扶着牆將皮鞋脫下去，隨便一扔，看着郭羽。
郭羽擡頭看了一眼，然後不做理會。
意思很明顯，今天我不想吊你!
“長本事了，臭毛病!”
邵海隨口說了兩句。
因爲是合租的兩室一廳的房子，邵海進門看見自己房間的擺置都和以前不一樣，又看看轉角處自己很珍惜的獎盃被摔壞了，心疼不已。
心中生氣，這小子今天犯什麼病了！
說話也不回，還敢進我屋!
“郭羽，白天是你進我屋了?你tm有病啊！把我屋子翻這麼亂!”
邵海的口氣很不好，料想一個陌生人進自己屋子，將東西翻的亂糟糟的心情都不會好。
更何況郭羽不過是一個剛剛入職的新人，而他是一個小主管了。
一個新人竟然這樣放肆，他脾氣更差幾分。
郭羽聽見他的話沒理他，繼續吃着自己的面，只是吃的速度更快一些。
蘇子衿在這一幕有很多種想法，也有很多種反應的動作，但思來想去最後他還是選擇這樣做。
一聲不吭的吃麪卻將人物的沉悶和冷酷以及內心中的黑暗的性格習慣，和從一個窩囊的實習律師助理到一個躲在黑暗中深陷多方勢力博弈的亡命徒身份轉變展現的出來。
這種無聲勝有聲卻急劇張力的表演方式無疑更加高級，當然難度也更大。
呂行看着鏡頭中蘇子衿的表演，沒說什麼。
但嘴角上揚能看出他對這段戲還算滿意。
蘇子衿還算是有一套，他特意推進攝像給蘇子衿幾個眼神都有特寫。
旁邊的執行導演李衡文站在鄧佳佳身邊，讚歎蘇子衿。
“這個眼神的戲真不錯，從剛剛進門的不理會，到後面的一驚，再到那有怎麼樣呢?這
一系列的神情，通過幾個動作兩個眼神就給到了。
而且不輕不重，力度剛剛好!
我以爲他的演技還很稚嫩，沒想到了，他已經摸到門路了。”
鄧佳佳看着蘇子衿的眼神也很肯定，確實剛剛幾個動作就把演員的基本功展現出來。
真的值得肯定!
本來鄧佳佳對於蘇子衿的演技就有一個初步的認識。
從那天他們無實物表演那段戲中，就能看出蘇子衿的基本功還是有的。
只不過那天時間太短，鄧佳佳又是劇中的人物，深陷其中。所以對於蘇子衿的演技印象不太深刻。
但今天一看，蘇子衿在演戲上確實初窺門路，有幾分火候。
鄧佳佳更加期待下午那場和蘇子衿的對手戲了。
背後的羣演也有幾個看出門路，琢磨着似乎這個新人有些實力，並不是完全的帶資進組啊！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你tm是不是聾了!”
邵海看一直沒回應，心中怒火更上三分，口氣也越發霸道。
蘇子衿放下泡麪盒，從旁邊的紙抽中抽了幾張紙擦擦嘴。
站起身，端着泡麪碗走過去。
邵海攔住指着自己屋裡面亂糟糟的樣子。
“我問你是不是聾了?我那屋是不是有人進去過，問你話呢！”
郭羽不想理他，因爲他心中憋着一股氣呢！
被張兵打了一頓之後，加上這些天殺人的經歷讓他揹負很多沉重的事，所以他心情格外不好。
對於這點小事，更是不想理會。
郭羽擡起頭看邵海一眼。
“讓開!”
邵海看見郭羽臉上的淤青和額頭上的傷疤笑着把手伸過去道。
“咋弄的，這是被人打了咋滴!”
“摔的。”
“摔能摔成這樣?”
邵海疑問道，敢事務所這些年，對於摔傷和打傷他還是分的清的。
“你管那麼多幹嘛！起來。”
郭羽將邵海推開，擡起頭瞪了一眼。
因爲這些天不斷在和警察周旋加上殺人的壓力，郭羽的眼神中戾氣十足。
嚇的邵海向後躲了一下。
這不是演出來的，他是真的被蘇子衿嚇一跳。
剛剛那個眼神中確實非常犀利，甚至帶一些殺氣!
他被嚇一大跳，想想這段戲份，他發現自己竟然一直被蘇子衿壓着演。
從進門說的第一句話，他就在跟着蘇子衿的思路。
趙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十幾年的演戲經歷竟然被一個新人壓着。
他不敢小覷這個新人，準備拿出最好的準備扳回一城!
想着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入其中，一擺手笑道。
“家裡進來人了吧！”
“是不是找你的!”
邵海吹鬍子瞪眼，暴跳雷霆拿手指着郭羽。
“這事跟你沒關係，少管!”
郭羽將手中的泡麪湯倒入下水道，順手將泡麪盒扔進垃圾桶。
“我不管?你捱打是跟我沒半毛錢關係，但我那屋、那獎盃……”
邵海看郭羽要走，推搡說道。
“來咋倆說道說道，有人找你把你打了，然後把我屋翻了，你跟我說沒關係。
來，你告訴告訴我，什麼跟你有關係。”
“來，我看看你被打成什麼孫子樣!”
邵海用手想看看郭羽傷口，郭羽推開他，向前一步。
“來，你想看是吧！”
郭羽一巴掌打過去，重重的一個嘴瓜子打的邵海有點懵，當時就摔在地上。
“還看嗎？還想看的話，繼續啊！”
邵海半天才反應過來，又看看郭羽。
嚇的竟然不敢說話。
郭羽走到自己包裡，拿出幾百塊錢，扔過去。
“醫藥費!還有你那屋亂七八糟的錢，還有你那個破獎盃的錢。夠不夠!”
“少多管閒事，不夠跟我說。還看不!”
郭羽看着摔在地上的邵海，感覺自己胸中的鬱悶像烏雲一樣，而現在逐漸化解。
郭羽甚至從來沒感覺，自己竟然這麼舒服。
他看着倒在地上想發怒卻被嚇的不敢，拿着地上幾百塊錢的邵海，他看見從前被朱慧茹哥哥圍住的自己。
那時的他也是如此的憋屈，但這一切都遠去了。
郭羽切的一聲，轉過頭看都不看邵海一眼，回到自己房間。
這條路中他看見自己以後也能這樣快意人生，自己的出頭之路終於來了。
以後自己也要這樣活着，真舒服。
邵海起身看着走過去是郭羽不知所措。
自己竟然被一個新人打了。
羞辱感衝上頭，邵海對着走過去的關門的郭羽罵道。
“被人揍成那樣，你裝什麼裝呢!”
郭羽進屋看着包中一張張的銀行卡，不斷撫摸着，似乎這是愛人的皮膚，似乎這是未來的保障。
他收拾一下，將賬本和自己提出來的錢小心翼翼裝入口袋。然後背上去，昂首挺胸走出家門。
走上那條他以前經常走，卻從來沒有逆着走的路。
他念叨一句話。
世界以痛吻我，叫我報之以歌。
說着他摸摸身後的包……
卡!過了!
於導摘掉耳麥，看着蘇子衿一言不發。
倒是蘇子衿先過去給趙諢道歉。
原來劇本中是沒有那一巴掌的，但蘇子衿當時就有一種衝動，似乎就應該那樣做一樣。
角色巨大的慣力促使他打下去。
“沒事沒事。”
臉上一個五指印的趙諢反而不在意，看着蘇子衿。
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全力以赴，竟然也被他接下來了。
他纔多大啊！
二十五?二十六?
入行最多也就是三四年吧！竟然能接住自己入行十幾年老演員的全力。
趙諢一直以爲演員是個苦差事，無論是臺詞功底還是人物刻畫都需要時間一點點磨鍊，沒有個十年八年是成不了氣候的。
但今天看見蘇子衿，突然發現這行還真有祖師爺賞飯吃的人。
雖然有些苦澀，但不妨礙對蘇子衿的讚賞。
蘇子衿又連續道歉，看趙諢是真是不在乎，才走過去。
沒想到一出門竟然是李衡文。
“厲害啊！剛剛那場戲絕對是水準之上的一部戲。
看的我全身發熱，厲害厲害。
不禁人物動作完美適應了劇情刻畫，還在細節和文字處理上別有將心。
就是改詞了!”
李衡文最後的改詞了，說的很輕。
但蘇子衿還是聽見了，自己改詞了!
而且不止改了一句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