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婪皇朝。
帝苑。
深處。
五色祭壇矗立羣山之間,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級丹墀氣息古樸,縱然有符文闢塵,縫隙之中,仍舊有些許瑤花琪草,頑強而生。
祭壇之下,有人袞冕莊嚴,手捧精挑細選的五種靈谷、臂挽五種特釀靈酒,於新谷與酒香交織的氣息中肅然而立。
累累冕珠,遮掩面容,唯獨通身威儀,磅礴浩瀚,雍穆隆重。
其耳畔,忽然響起“象載”的語聲:“大吉!”
終葵氏太上皇睜開雙眼,剎那間,似有雷電照亮長空,其微微頷首,望向面前的巍峨祭壇。
若是九嶷山所問的結果乃是大凶,他接下來要問的,便是棋局……
而眼下,棋局大吉,那他要問的,便是此次飛昇,選擇哪一方界天……
畢竟,這次仙路的引子,渡劫期便能與妖帝一戰,其最後,還從尋木手中全身而退……便是當初六十四劫的“恆邪”,傾舉宗之力,都將一條手臂留在了青要山!
如斯底蘊,待那裴凌大乘之後,只怕妖帝用上尋木本體,也未必是其對手!
因此,這次棋局,就算只是小吉,也是無足輕重。
想到這裡,終葵氏太上皇心念一動,一股微風倏忽生出,圍繞着他轉了一圈,爲其再次整理衣冠。
旋即,他微微擡首,攜五穀五酒,舉步登階,預備溝通上界……
※※※
三日之後。
大日緩緩升空。
青要山。
虞淵荒涼依舊,高聳於天的尋木,連同其上衆多棺槨,是此地唯一風景。
縱然眼下萬千妖族匯聚一堂,生靈的氣息,猶如星星點點的火炬,卻仍舊無法衝散這裡自洪荒留存下來的死寂與悲愴。
所有妖族,抵達之後,毋需吩咐,沒有任何話語,皆以族長爲首,率領所有前來的同族,先至虞淵之畔,眺望尋木之上,本族長輩,鄭重跪拜祭祀。
整個過程無人引導,無人提醒,卻秩序井然。
拜祭完先輩的妖族,方纔退離虞淵之畔,在遼闊原野上,按照本族實力,選擇一片地土棲息,耐心等待。
草木精妖、虎豹豺狼之妖、蛇虺之妖……這些尋常種屬,皆不敢靠前,都在進入虞淵的左近惶恐而待。中間位置的,則是一些血脈較爲特殊的妖族,譬如鬿雀,這是一種禽妖,狀若家雞,白首鼠足虎爪,在上古之時,以人爲食。
又有跂踵,類梟,獨爪,豬尾,能散播瘟疫。
還有石掬,這種妖族類猴,然而身材嬌小,僅有尺高,但天賦神通,卻能號令羣猴,迷惑人族,取腦爲食。
與它們實力地位彷彿的種族衆多,如勝遇、矢魔、孰湖、鼠獸、數斯、水虎、倉兕、悚斯、酸與、碎蛇、太社……此刻舉族到場,原本寬廣的曠野,一時間妖首攢動,摩肩擦踵,有揮汗成雨之勢。
只不過,無論彼此之間如何擁擠,所有妖族,皆與站在最前方、最靠近虞淵之畔的妖族,保持着相當一段距離,且望向這些妖族時,全部垂首斂目,恭敬無比。
萬妖來朝,有資格站在最前方的族羣,卻是屈指可數。
猙、蜚、修蛇、蠱雕、玉雪天狐、九命貓……其中站在所有妖族之前,直面尋木的,只有三位。
猙、蜚、修蛇。
此刻,羣妖皆爲原形,猙狀若赤豹,五尾獨角,面目兇戾;蜚類牛,白首,獨目,蛇尾,周身疫氣繚繞;修蛇龐大,彷彿一條巍峨山脈,頭生七角,軀殼斑斕,有毒霧如山嵐籠罩整個軀幹。
這三者有意無意散發出來的磅礴威壓,都令衆妖心悸。
一時間,原野之上,寂然無聲。
所有妖族,都微微垂首,不敢去看尋木之上的青鸞。
在它們的感知之中,青鸞體型貌似不大,然而軀體之中,力量強大無比,恐怖浩瀚。
帝尊的氣息,自這具軀殼之中逸散而出,充斥整個這方天地。
那種來自久遠歲月的古老,令全部妖族都本能的感到心安。
“拜見帝尊!”日上中天,所有妖族,齊齊跪倒,對着尋木之上的青鸞,鄭重俯首。
語聲恢弘浩大,猶如在這片死寂荒涼依舊的世界中掀起一股無形的浪潮。
尋木枝頭,無數棺槨輕輕搖晃,彼此相擊間,悶響陣陣,猶如古樂。
青鸞俯瞰羣妖,銳利目中,無悲無喜,只有悠久歲月沉澱後的平靜,其沒有絲毫廢話的開口:“自洪荒迄今,本帝支撐妖族已然無數歲月。”
“眼下壽元不久,天命難續。”
尋木之下,原本靜可聞針,所有妖族,皆恭恭敬敬,聆聽妖帝口諭。
聞言,盡皆露出驚慌之色。
縱然是站在最前面的三位妖尊,猙、斐、修蛇,亦目露駭然。
猙立時沉聲說道:“帝尊,您不可能死!”
青鸞沒有看它,語調也沒有絲毫變化,繼續說道:“本帝可隕,然妖族不可無帝。”
“今有仙植藥清罌,才德兼備,底蘊深厚,氣運昌隆,可護我妖族萬世祖地。”
“從今往後,帝尊之位,當屬藥清罌!”
猙面色鉅變,原本兇惡的神情,愈顯暴戾:“帝尊!藥清罌乃人族之奴,怎可與帝尊您相提並……”
話未說完,青鸞氣息驟然變得無比恐怖!
強大的威壓令猙毫無反抗之力的“撲通”跪倒,其五體投地,每一塊肌肉都在不斷顫慄,縱然竭盡全力掙扎,卻也一個字都無法說出。
其他妖族,皆被妖帝氣息震懾,紛紛匍匐於地,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青鸞眼眸沉靜,彷彿完全沒有看到這一幕,冷然說道:“本帝不是在與爾等商議。”
“此乃本帝之命!”
“爾等只需聽命即可!”
“即日起,本帝便將帝尊之位,傳與藥清罌!”
萬妖猶如被琥珀包裹的蟲豸,無法動彈,無法發聲,只有剩下的兩位妖尊,蜚與修蛇,勉力支持下,尚能言語。
這兩位妖尊沉默須臾,修蛇嘶聲開口:“帝尊之命,吾等自當遵從。”
“不過,帝尊之所以是帝尊,乃是我妖族之中的最強者。”
“今日帝尊欲傳位藥清罌,其雖是萬年仙植,然衆所周知,草木精妖,不擅戰鬥。”
“其實力低微,恐怕承擔不起我族氣數!”
“除非,她能夠打敗我等,而且,還要如帝尊這般,以絕對的優勢獲勝。”
“吾等才能從命!”
“否則的話,吾等寧可與帝尊同進退,舉族出山,屠戮人族,一舉了結洪荒恩怨!”
它說到此處,一直沒說話的蜚微微點頭,沉聲說道:“帝尊,吾也是此意。”
“帝尊庇護吾等無數歲月,如今傳位藥清罌,必是爲吾等計。 ”
“然而吾等皆爲洪荒異種之後,當年先祖輸掉氣數,退入青要山,迄今光陰不可計數。”
“縱然如此,先祖之血猶未冷,吾等血性仍存!”
“若藥清罌不堪大用,吾等寧願轟轟烈烈戰死,也絕不坐視人族步步蠶食,將這青要山,當作豢養我族的囚籠!”
“昔年人族孱弱不堪,猶如草芥,其無尖牙利爪,無豐厚皮毛,無天賦神通……尚且有着逆伐仙人,爭奪世界氣數的勇氣與決心,吾等洪荒大妖血脈,又豈能不如這些曾經的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