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揚。”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朝我微笑,有點痞痞的無賴的表情,“我回來了,你高不高興?”
明明伸手就可以碰到他清瘦得讓人心疼的臉,我卻怔怔站著動彈不得。
“文揚……”他說話的時候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說話啊,文揚……”
很熟悉的撒嬌的表情,我窮其一生也無法忘懷。那樣烏黑溫潤的眼睛,帶著小松鼠一樣柔和的溼漉漉的眼神。
以前在這樣的注視下我總是面紅耳赤著語無倫次。
現在也不例外。
我努力動著嘴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喉嚨裡梗著什麼東西,連呼吸都困難。
“又是這樣。”他失望地嘆著氣,“再不理我……我就要走了哦。”
眼睜睜看著他站起來,委屈似地望了我一眼,然後推開門。
我倉皇失措地伸出手去,而他的胳膊蛇一樣從我手掌中滑出,連溫熱的感覺都沒有留下來,一片冰涼。
再看的時候,屋子裡空蕩蕩的,他已經不在了。
我聲嘶力竭地,終於喊了出來:“小竟!!”
一片寂靜中我的聲音顯得如此突兀,以至於把自己都吵醒了。
捂著嘴從*坐起來,爲眼角殘餘的溼潤而惱怒。
都三年多了,居然還是不能習慣這樣的夢。
擰開牀頭的燈,看時間,離天亮大約還有兩個小時,我跳起來在臥室裡煩躁地走動,想念那個人,想念得無法自制。
可是他離開了,不會再回來。
一開始我還不大相信不大甘心,在他離開了以後,我翻箱倒櫃地想找出一些可以證明我們的過去的東西,可是卻徒勞。
那個人,他只是從我生命裡經過,水一樣流過,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除了…………
我的手指停留在一張殘破的CD上,封套上淡藍色的天空,男人冷漠細長的眼睛。我輕輕撫摩著,假想那是他的臉。但他的臉並不是這樣的,最後一次看到的時候他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原來弧度很優美的臉頰深深陷了下去,形成的線條是憔悴的無奈的,只有透明的眼神還是那麼無辜的,帶點受過傷的天真。
而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
在南高新生入學典禮上的我16歲,禁慾式的立領制服盔甲似地套在身上,領口的扣子由我媽媽親手給我扣到最上面一個,我呼吸困難地**脖子。
典禮隆重而且冗長,維持同一個姿勢我已經坐了快兩個鍾頭了,挺得筆直的脊背隱隱作痛,脖子也開始發酸。擡頭,挺胸,沈肩,兩腿併攏,雙手交叉疊放於膝蓋上,我的姿勢是最標準的,無疑也是最辛苦的,但我受的教育告訴我要堅忍。
旁邊的人倒在我身上的時候我一個搖晃差點就從椅子上栽下去。
“同學…………”
“噓…………借**一下……好睏……”那人小聲嘟噥著,理所當然地把我高高的肩膀往下壓了壓,“低一點……對了,這樣剛好。”然後在我肩膀上尋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安心地把頭枕在上面睡了過去。
我全身僵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演講臺上,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倆怪異的姿勢。
居然有人敢在入學典禮上呼呼大睡!
與其說是嫌惡更不如說是佩服。我多麼羨慕這個無知地睡得無比香甜的家夥,那單調枯燥的致辭早就讓我昏昏欲睡可我連呵欠都忍著不敢打。
等例行公事的掌聲響起來的時候,靠在我身上的那個軀體受了驚嚇般地抖了一下。“完了嗎?”聲音還是含糊不清,濃濃的鼻音聽起來說不出的可愛。
“還沒,下面是新生代表致辭。”我終於得以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轉過頭去打量這個讓我肩膀痠痛的罪魁禍首。
看到頭髮張揚的顯然違反校規的金黃色,我微微吃了一驚,而從那柔軟的頭髮底下露出來的臉讓我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言語難以描述的精緻和媚氣,皮膚是光潔的象牙色,五官線條分明,精巧得連細部都沒有忽略掉,令人聯想起琉璃製品。那雙即使還是睡意朦朧在昏暗的禮堂裡也閃亮異常的眼睛轉向我的時候,我緊張得不知所措。
此刻我無比慶幸蓋住自己大半張臉的黑框眼鏡。
“***有完沒完!”他低聲怨恨地,又重新把頭捱到我肩上,“我再睡會兒。”
“我叫林竟。”
他把書包當成垃圾似地塞進抽屜裡,然後朝我打招呼。第一天穿的新制服就皺巴巴的,領口敞開著,裡面白色襯衫的扣子也沒扣緊,露出白皙的脖頸,秀氣的鎖骨隱約可見。
這種邋里邋遢的打扮在他身上居然有種秀色撩人的感覺。
在我報出自己名字之前老師進來了,他拉出課本豎在桌上,小聲衝我:“替我擋著點”,就又趴下去。五分鍾以後看他,呼吸均勻得讓人嫉妒,嘴角還有點口水。
真是幸福的家夥。
“喂,借我本書。”
我雖然已經習以爲常,但還是條件反射地皺了皺眉頭:“又要睡覺?”
其實他在數學課上用化學書擋在臉前面睡覺,根本是此地無銀,還不如開誠佈公地趴下來睡給老師看比較有誠意。
而這個幸福王子上課常常做屏障用的書都沒帶,總是要我無償支援,然後還給我一本皺巴巴的沾著些可疑水跡的東西。
“你書包裡到底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想看?”他給了個“你確定”的眼神,然後大大咧咧把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掏,CD機,PC盤,皺巴巴的*雜誌,零食,還有…………
我瞪了那個粉紅色的東西半天,直到自己的臉慢慢變成豬肝色。
“帶這種東西來學校,你想做什麼!”我幾乎是咬牙切齒。
“吹氣球啊~”他哈哈大笑,真把那個*掏出來作出要吹的樣子。
我差點沒暈過去。
第一次年級測驗,一片考試前的恐慌中他在我身邊神情自若,悠閒得不得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是穩操勝券,只有我清楚這個白癡的腦子和臉上表情一樣是一片空白。
卷子發下來,我答得正流暢,卻聽到安靜的教室裡除了筆尖刷刷聲和細微的詢問答案的聲音以外,還有種很均勻的,很幸福的,很安穩的呼吸聲……
我望了他一眼就覺得眼前發黑,這個人,這個人居然又睡著了!還,還香得幾乎要打呼嚕!我騰出左手粗暴地扯了扯他,沒反應,用力掐他的胳膊,掐了半天他才低低慘叫了一聲擡頭哀怨地瞪著我。
“瞪什麼,快做題目啊!”我儘量壓低嗓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我困。”他可憐兮兮望了我一眼,轉個頭又安詳地睡了過去。
我氣得一直大喘氣。
“你爲什麼不做題目?!”考試結束我兇他。就算一題也做不出來,你好歹作弊啊,難道連作弊也要我教你?!全班第一就坐在你身邊離你不到5公分,這麼好的資源你都不會利用?!
“我不會。”他倒是坦然。
“爲什麼不會?”
“……上課沒聽。”
“爲什麼不聽?”
“……聽不懂。”
“怎麼會聽不懂?”
“……上課沒聽。”
“爲什麼不聽?”
“……聽不懂。”
我和一臉困惑的他對視了五分鍾,終於知道是沒什麼好交流下去的了。
他就是那個幸福王子,外面包了層金葉子,裡面全是廢銅爛鐵。
經常我是一邊嫌棄地把他睡著時無意中搭在我腿上的胳膊挪開,一邊又忍不住羨慕那一臉完全不知道人間疾苦的幸福睡相。
僅有的那麼幾次看到他不是以那副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樣子出現,是在球場上。
我自從初中時代被籃球命中鼻樑上的眼鏡以後就留下心理陰影,發誓至死不碰那個狠狠砸在我臉上造成我終生恥辱的東西。而籃球在他手裡會變得那麼富有生命力而且馴服,是我始料未及的。
當時我站在2樓的廣播室門口,低頭望著在籃球場上青春飛揚的男生們,他個子並不高,在其中卻是異常醒目,投出最後一個漂亮的三分球時他閃閃發亮地抖動起來的金髮,和手掌優美的姿勢,連同觀賽女生們充斥了耳朵的尖叫,還有冬日午後淡淡的灑落了他一身的陽光,在空氣中完全定格。
即使離得有點遠,他露出的笑容卻是那麼清晰地在我眼前綻放,我呆滯地捏著手裡的廣播稿,一時間忘了講辭,只聽到自己砰然的心跳聲。
這些是我在高中前兩年裡關於他的所有片段。
這個人一直都只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當時我和所有人一樣只擁有在遠處觀望他的權利。
距離產生的好奇是很力量強大的,關於他的傳言種類之繁多內容之離奇絕對超乎想象。
關於他是同性戀的說法相當盛行,“GAY”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還是一個禁忌性的名詞,等同於變態,從嘴裡說出來總要帶點輕蔑的意味。的確他常常流露出來那種嬌的神態和一般男生完全不同,連脣色都麗得異常。同樣是男孩子,站在他身邊總是容易有心跳的感覺。
我討厭,甚至是憎惡聽見林竟經常和不同的中年男人進出賓館之類的謠言。那個在背後很鄙夷地說“林竟那個賤貨”的男生在上體育課的時候被我“不小心”用籃球狠狠砸中了腦袋。
“文揚,你做班長的,去聯繫一下林竟。”
我拿著那片寫上他手機號碼的紙片被班導歐陽差遣著去找林竟,旁邊的肖玄憤憤不平:“不公平,爲什麼你聯繫的是林竟,我就是張大偉!”
林竟和張大偉是高三第一次年級統考僅有的兩個掛滿紅燈的敗類(除了語文以外幾乎全拿了滿分的我實在很難想象得出來智商要低到什麼程度纔有辦法每門都考不及格),但顯然張大偉比林竟要表裡如一的多,一眼望過去就看得出來是白癡,對美色非常執著的肖玄無論如何不能忍受那個癡肥的行動比反應還遲緩的男生。
週末的晚上我會去NARCISSI*調酒打工。說實話家裡不缺錢,我只是找個安全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長大*。當同齡的男孩子對女人好奇的時候,我對GAY好奇。天啊這什麼嗜好==但我就是那麼興致勃勃地想知道同性之間是怎麼回事。
第一次看到兩個男人在我面前接吻的時候我是臉色發綠,使勁抓著檯面纔沒讓自己暈過去。這種東西,想象是一回事,真正視覺效果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那倆男人都不具備可看性,離英俊瀟灑有著無比遙遠的距離。我努力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班裡女生那裡看到的**漫畫那唯美的畫面,再次深刻認識到現實是多麼殘酷。
時間一長就慢慢習慣了。我在打工的時候應老闆要求拿掉那黑框大眼鏡,據說算得上帥氣,所以經常被客人搭訕。在這之前我倒是從來不知道我對男人也能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在南高兩年多都沒見哪個女生衝我尖叫過,公認的白馬王子是肖玄,我連匹馬也算不上。
那晚我頭一回被人明目張膽地調戲,而那家夥就是幾個鍾頭前自稱摔斷了腿正在打石膏的林竟。
清楚聽到那笑得賊兮兮的家夥咽口水的聲音,我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吧檯那麼高那麼寬虧他還能爬上去然後掙扎著把臉湊過來。我的原則是要在任何一個佔我便宜的男人頭上敲一個酒瓶,而他的嘴脣貼上我臉頰的時候,那種柔軟溫熱的觸感讓我哆嗦了一下,一時間熱血上涌呆若木雞,不僅沒有出手,臉還很不爭氣地變成了很沒節操的紅色。
下一秒他就被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從吧檯上拉下來,佔有性地死死吻住。
我低頭免得去看他們純熟的表演。頓時爲自己剛纔那幾分鍾的心跳失速而不值。
像我這種凡事認真得幾近古板的人,根本玩不來他們那些遊戲。
連後來那個意外的,淺得算不上親吻的接觸,僅僅是擦過他的嘴脣,而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心臟那裡瞬間爆裂的感覺。我不明白爲什麼他會有那樣一雙眼睛,明明是漆黑的溫柔的無害的,對視的時候卻總讓我覺得微微的恐懼。
我怕下一秒我就沈淪,無法呼吸。
而這需要的不過是他一個淡淡的眼神。
他和男人*相擁著*的畫面光是想象會讓我胃部抽搐得幾乎要嘔吐。
我一直以爲那種讓全身都戰慄起來的感覺是厭惡。
但後來不得不承認那是另外一種情緒,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嫉妒。
我終於抱了他。現在想起來都會驚訝於自己那時候的勇氣和卑鄙。
把他用力壓倒在*的時候過量的酒精的確令我頭腦發熱,可是我清醒異常。我當然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想要身下那個人,喜歡他,想擁抱他,想擁有他,希望他能夠是屬於我的,奢望他能夠永遠是屬於我的。
我想要他留在身邊。可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
不止一次想過他要是女孩子就好了,這種強迫的手段雖然卑劣,但畢竟有效。
那是我的第一次,沒有經驗,只憑常識和本能。我表現得野蠻而且粗暴,想借此來掩蓋自己的心虛──非常害怕他會掙扎會反抗,只要他拒絕,哪怕只有一個“不”字,我都沒有勇氣再繼續下去。
他從頭到尾一直在哭,重複著喃喃地說“你醉了”,但他始終沒有說“不”,始終沒有推開我。
被他的溫暖包圍的時候我幸福得顫抖了起來,那麼緊緊抱著他,以爲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畢竟他掐進我肩膀裡的手指是那麼用力,緊貼著我的胸脯熾熱異常,黑暗裡清楚感受到他激烈的心跳。
一瞬間我以爲他是喜歡我的。
那是多麼美麗的一個夢境,一生都不會再有。
醒過來的時候他沒有在我懷裡,甚至沒有在我身邊。他微笑地站在房間的另一頭,說,早安!
神態自若,乾淨的臉乾淨的身體,好象昨晚*糜的情事並不是發生在他身上。他笑嘻嘻地告訴我我醉了,吐得一塌糊塗,然後就睡著了。
他那麼自然流暢地撒謊,害得我幾乎都要信以爲真昨晚的種種只是我喝醉以後的一個*。
可我只是有些醉了,並沒有失去意識,不要當我是傻子!
但終於我沒有喊出來。他輕鬆平淡的臉讓我狼狽得不能自已。他還是拒絕我了,只不過換了種表達方式,暗示我那件事情不用再提,就當沒發生過。
虧我在進入他的那一刻那麼欣喜若狂得意忘形,以爲自己終於被接受了,以爲自己馬上就可以幸福。
愚蠢得可笑,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只有我這個傻瓜纔會……
我發誓這一輩子都不要再碰他。我沒有他那麼瀟灑,身體的接觸會讓我想入非非會讓我不自量力地幻想愛情。對我而言性和愛是不可分割的,除非他愛我,否則我絕對不能。
顯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一個正常的男人,和喜歡的人朝夕相對,怎麼可能沒有想法,更何況他還主動來引誘我。
防線崩潰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根本不用做得那麼露骨,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能讓我徹底投降。可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傷害了我,在我看來如同愛情宣言一般莊重的事情,他總是輕鬆解釋爲“發泄”。
你肯給我的,就只是*而已?
小竟,我更想要你愛我。
沒有比你的愛情更讓我渴望的東西。
也許我得承認我是個僞君子,因爲後來終於還是擋不住*抱了他。
根本無法抵抗的,他那樣柔弱*,通體清涼光滑得猶如絲綢,*我的技巧和姿態,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受不了。而且我那麼愛他。
我就是愛他,我只能愛他。
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他我愛他。
那麼的喜歡…………
根本無法剋制……
在他去買壽司素材的那段時間裡,我坐立難安。心裡反覆醞釀了上千遍的話要脫口而出原來竟是這麼困難。
等待的時間裡我好象在獨自度過一個世紀。
而他回來不知道是多少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他冷淡的逃避的神色讓我尷尬而不安,該說的話在那一刻因爲一直支撐著的勇氣的突然消失而重重又跌落了回去。我閉上嘴,從他身上,那麼清楚地聞到只要是男人都熟悉不過的,*的味道。
我悄悄把拳頭捏緊了又放開。不敢去多想,也不能去多想。
那幾天我笨拙的討好還是在他的心不在焉面前退縮了。我在等,等他和我一樣認真的時候再說我愛你。
在公寓樓下郵箱裡發現那張裝在牛皮紙袋裡的VCD,我單純的好奇,沒有想過這麼薄薄一張光碟會給我帶來什麼,會讓我失去什麼。
要不是那兩個人的臉熟悉得讓我根本沒有力氣否認,我一定以爲這只是普通的一段*錄象,或者是個不那麼好笑的惡作劇,不是嫉妒,不光是嫉妒。那時候撕扯著我的理智的,熊熊燃燒的瘋狂到底是什麼我已經無法解釋也無從分析。
那個男人…………
我最愛的父親……
我高大的,英俊的,慈愛的……對我而言簡直像神一樣的父親。
和我心愛的那個人*裸地糾纏著,喘息著。
連指尖都因爲憤怒而發抖。我選擇了最有效的也最糟糕的發泄方式,抓著頭髮把他拖進臥室的時候他拼命掙扎,茫然而且無助,我殘暴地對他,打他耳光,粗魯地撕裂他。
被強行進入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抽搐起來,痛得連黑色的眼睛都在跳躍。
我知道他疼,
可是…………我也疼,心臟那個地方。
他的眼睛,那烏黑的,松鼠一樣柔和溼潤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幾乎要裂開一樣。他一直那樣望著我,要哭泣的神色,卻沒有掉眼淚。
小竟…………
我都不知道是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我自己。
誰能告訴我當時我究竟有多麼恨他。
如果我不愛他就好了,起碼可以對他和氣一些溫和一些,也不會惡劣地把他傷得那麼重。
先離開的人是我,不走是不行的,留下來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那一片混亂,我的和他的。
“文揚,對不起。”我的父親對我說,“本來不想讓你知道……怕你恨我,可是…………”
我像被刺瞎眼睛的野獸般盲目地團團轉,憤怒,悲哀,*…………悔恨……哦天哪,這時候覺得自己的懺悔廉價得說不出口。
瘋了一樣四處尋找小竟的那幾天,我被恐懼一點一點吞噬,害怕他可能的冷漠的表情,害怕他對我的怨恨,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害怕從此和他相隔遙遠。
看到等著過馬路的他,藏在那過於寬大的衣服下面的身體纖瘦得接近虛無,風吹起他頭髮的時候我有種他馬上就會在風裡散開的錯覺。
他看我的那一眼並沒有怨恨,甚至連一絲埋怨也沒有,黑色的眼睛裡滿滿的絕望和驚恐。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被原諒被救贖的機會了。
我追著他,他跑得又急又慌,腳步都是踉蹌的,抖得那麼厲害的肩膀讓我幾乎都不忍心再逼他。可我不能停下來,我不能放棄。
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天那樣盡力地奔跑過,從來沒有那樣不顧一切地去追逐一樣東西,但最終一無所有。
他的血,鮮紅的,粘稠的,從車輪下蔓延出來的速度那麼緩慢,簡直好象是從我心上一絲一絲流淌過去。
“小竟!!!”
那麼歇斯底里那麼淒厲的聲音,我都不敢相信是從我嘴裡發出來的。
我忘了我是怎麼撥開人羣撲到他身上,我忘了我是怎麼樣搖晃他毫無反應的身體,我忘了我是怎麼樣抱著他尖叫痛哭,我甚至記不清那時候是怎麼樣絕望的撕裂的心情,一片混亂。
只是記得他滿是鮮血的臉,明明血是熱的,觸感卻是一片冰涼,就是那種讓我全身顫抖的溫度,靜靜停留在我潮溼的臉上,久久不散。
我把他抱得那麼緊,可卻覺得他在慢慢離我遠去。
就像過去的那幾年一樣,我們曾經靠得那麼近,但終究無法到達。
似乎永遠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