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牟一羽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道:“我是在想有沒有前生這一回事?”

牟一羽詫道:“爲何你會想到這方面?”

西門燕道:“世上往往有從不相識的兩個人,長得卻十分相像的,甚至想法也常常一樣,會不會他們前生本來就是親人的呢?還有,有的人一見就投緣,是不是也是前生種下的緣份呢?”

牟一羽笑道:“你真是越說越玄了,俗話都說;人有相似,物有同樣,怎能扯到前生的緣份去呢?”

西門燕笑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有個胡思亂想的毛病,但奇怪的是,有時候我的胡思亂想,也會變成事實的。”

不知是否也是“緣份”,他們剛纔還在比劍,如今倒是說得甚爲投機了。

兩人一路同行,牟一羽處處好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但卻從不越禮。沒過幾天,不但別人把他們看成兄妹,她也把牟一羽當作兄長一般了。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牟一羽貌似不拘小節,實則甚富心機,常常用一些巧妙的手段刺探有關她父母的事。

有一次牟一羽和她說江南風景,西門燕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不說我也知道,尤其是西湖,我雖然沒到過,夢中不知遊過多少遍了。”

幸一羽笑道:“你夢中的西湖是什麼樣子的?”

西門燕道:“我說給你聽,你看有沒有走樣?”從蘇堤白堤的楊柳、桃花,說到斷橋的殘雪,孤山的梅花,湖心亭的雲影波光。三潭印月的中秋月色,……西湖名勝,如數家珍,還念出了蘇東坡寫西湖的名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牟一羽笑道:“奇怪,你真的好像在杭州住過似的,對西湖這麼熟悉。”

西門燕道:“我的表哥,老家就是在杭州的,媽媽曾經在姐夫的家住過將近一年,她最喜歡西湖了,不但常常和我說西湖的景色,還把她以前畫的許多畫給我看呢。”

乍一羽道:“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西門燕道:“那時媽媽還沒出嫁,總有二十多年了吧?”

牟一羽笑道:“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時恐怕我都未出生呢。怪不得你這麼傾慕西湖,原來你在孃胎裡已是熟悉它了。”

他口中說笑,心裡可是着實思疑了:“記得媽媽曾經說過,爹爹是從杭州趕回家來和她成婚的,剛好在吉日的前一天回到家裡。晤,爹爹結婚那年,莫非也就是西門燕的媽媽住在她杭州姐夫家裡的那一年?”

他幾乎可以斷定西門夫人就是“那個女人”了,但心裡還是有個疑團。

“如果她是那個女人,爲何她人這樣賞識我呢?西門燕都因爲她誇讚我更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妒忌起來了,這可是有點不合情理了。”要知按“常情”而論,女人的胸襟是比較狹窄的,怎會誇讚情敵的兒子?而且又是從未見過面的?

西門燕也有她的疑團,同行數日之後,她忍不住就向牟一羽發問了。

“這幾天你投宿的時候,常向客店的人打聽,有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的一個少年,你聽你描繪的那個少年的形貌,好像不是我的表哥?”

“你以爲是誰?”

“聽你說的相貌,好像是藍水靈的弟弟吧?我和他是在斷魂谷見過一面的。”

“你猜對了。我打聽的正是藍水靈的弟弟藍玉京。”

“爲什麼你要打聽他的行蹤?”

“因爲我知道藍玉京確實是去了遼東,找到藍玉京就能找着你的表哥。”

西門燕意殊不信,說道:“這是什麼道理?”

牟一羽道:“鑑往可以知來,過去有藍玉京出現的地方,你的表哥遲早也會出現。你在斷魂谷同時見着他們,就是一個例子。”

西門燕道:“或許是偶合呢?”

牟一羽道:“偶合只有一次,而據我所知,藍玉京是一下山就給你的表哥纏上的!”

西門燕本來亦已覺得斷魂谷的事情頗有蹊蹺了,但聽得牟一羽這樣說,她還是忍不住要替表哥辯護:“難道你也相信謠言,以爲我的表哥是想從藍玉京手中偷學你們武學派的劍法嗎?”

牟一羽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我敢斷定他一定會跟隨藍玉京前往遼東!”

西門燕聽他說得如此認真,不禁半信半疑,心想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找到表哥,這姓牟的也不討厭,就和他到遼東去走一趟,當作是散散心吧。便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要是找不到表哥的話……”

牟一羽笑道:“我賠你一個……”

西門燕道:“胡說八道,表哥也可以賠給我的麼?”

牟一羽道:“我還沒說完呢,不是表哥,是賠給你一個親哥哥。”

西門燕只當他是討自己的便宜,“呸”一聲道:“我纔不要你做哥哥呢。”接着笑道:“不過,你若想做我媽的乾兒子,那倒還有指望,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認你這個乾哥哥。”

兩人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倒是並不寂寞,但卻一直沒打聽得到藍玉京的消息,不知不覺,他們已是來到了遼東了。

踏入遼東之後的第三天,他們正在路上行走,看見路旁有個酒肆,這種路旁的小酒館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四面敞開,不設門戶,老闆兼做酒保,通常只僱一個小廝,賣的酒只是普通的“白乾”,送酒的食物也大都是滷牛肉,熟鴨肫之類。

牟一羽對這小酒肆本來並不注意,但路過之時,聽見酒保和小廝說的幾句話,卻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小廝道:“那個外地來的少年當真那麼厲害?”

酒保道:“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鎮上許多人都這樣說,那還有假?”

牟一羽心中一動,便折回來,西門燕道:“不是剛剛吃過了午飯麼,你就餓了?”

牟一羽道:“那間酒肆的酒不好,我想在這裡喝兩杯。”

西門燕道:“你怎知道這裡的酒就好?”

牟一羽道:“你不是酒徒,當然不知,我一聞這裡的酒香,就知定是好酒。”

那酒保見客人一直走過去,正自失望,此時見他掉轉頭來,連忙說道:“對,對,你老真有眼光,我們賣的可是上好的白乾,擔保不摻水的。”

牟一羽要了一壺酒,半斤滷牛肉,吃完之後,摸出一錠足有五兩重的元寶給他。那酒保皺眉道:“我可沒有這許多碎銀子找贖。”牟一羽要的酒菜,最多不過值五錢的銀子的。

牟一羽微笑道:“用不着找贖,我只想你告訴我一件事情。”

酒保道:“什麼事情?”

牟一羽道:“有這麼樣的一個人,不知是否曾經路過此地?”

酒保聽了他的描繪,眼睛一亮,說道:“哦,這個人是帶南方口音的小夥子。”

牟一羽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經到了遼東,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別的,你就用不着多問了。”

酒保也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他只求得到銀子,目是不會向牟一羽查根問底,接過銀子,說道:“這個人我沒見過,但我知道許多人曾經見過他。”

牟一羽道:“是在什麼地方?”

酒保道:“烏鯊鎮。”

牟一羽道:“烏鯊鎮?是泥沙的沙,還是鯊魚魚的鯊?”

酒保道:“鯊魚的鯊。烏鯊鎮是離此大約七十里左右的一個漁港,有時會出現一種很特別的全身烏黑的鯊魚,因此被人叫做烏鯊鎮,但其實烏鯊並不是時常出現的,一年頂多出現一兩次,否則也沒人敢在那裡捕魚了。”

牟一羽可不耐煩聽他解說,打斷他的話:“那小夥子在烏鯊鎮做什麼?”

酒保道:“和魚販子打架。”

牟一羽詫道:“和魚販子打架?”

酒保道:“說是魚販子。其實是魚行的打手,烏鯊鎮的漁民都要把魚獲賣給那間魚行的,魚行的主人聽說是可以和地方官平起平坐的豪紳,鎮上的幾家商店也都是他開的。”

西門燕道:“買賣恐怕不大公道吧?”

酒保道:“咦,你怎麼知道,說給你們聽不打緊,鎮上的人私底下都罵那個金老闆是魚霸的。”

牟一羽道:“那小夥子料想也不會跟魚行做買賣,怎的會打起架來?”

酒保道:“是呀,這件事情可當真是古怪得緊,聽說那小夥子一到鎮上,魚行的打手就圍毆他了,鎮上的閒人只敢站得遠遠的看熱鬧,誰敢去問原因。據說有七八個打手去打那個瘦弱的小夥子,更奇怪的,七八個大漢都被打得爬不起來!”

西門燕心中暗笑:“幾個打手算得什麼?別說是藍玉京,我也可以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

牟一羽卻是一本正經,裝出驚詫的神氣道:“真有這樣的事,我可不敢相信,莫非是有能人暗中助那小子吧?”

酒保道:“對了,是有人這樣懷疑的?”

西門燕道:“懷疑何人?”

酒保道:“當日是有個老和尚和那小夥子一起的,老和尚形容枯槁,不斷咳嗽,看似有病的樣子,比小子更加體弱,打千圍毆小夥子時,老和尚瑟縮一旁,但奇怪的是,有兩個打手撞着了他,跌倒的反而是那兩個打手。”

牟一羽道:“老和尚和小夥子後來怎樣?”

酒保道:“當然是跑了,俗語說強龍難鬥地頭蛇;他們打贏一次,下一次未必還有這樣幸運,怎能還在鎮上停留?”

牟一羽默默前行,西門燕趕上了他,說道:“咱們怎樣?”

牟一羽道:“我看還是要到烏鯊鎮一趟。”

西門燕道:“不錯,即使他們不在那鎮上,喝們也總算有了一條線索。”

她爲了找到一條線索而興奮,但牟一羽卻是神情落寞,一改平日和她有說有笑的常態。

西門燕道:“咦,你在想着什麼心事?”

牟一羽道:“沒什麼。那老和尚可是有點古怪。”

西門燕道:“哦,原來你是在想這老和尚,爲何你不問我。”

牟一羽道:“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誰?”

西門燕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法名慧可,我和藍水靈曾經到少林寺找他的。但那時他已經和藍玉京跑到斷魂谷去了。後來我們也曾在斷魂谷見過他。”

牟一羽道:“斷魂谷那老和尚告訴你他就是慧可?”

西門燕道:“他既然是跟藍玉京一起,除了慧可,還能是誰?”心裡可着實有點奇怪,以牟一羽的聰明,怎的連這樣顯淺的道理都想不到。

牟一羽道:“我就是奇怪,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怎有這樣大的本事?”

西門燕道:“他一定不是個普通的燒火和尚,我要去斷魂谷找表哥的時候,媽媽曾經叫我先到少林寺向他求助的,不過,他究竟是什麼來歷,我就不知道了。”

其實,對慧可的來歷,牟一羽知道的可比西門燕多得多,他也早已懷疑跟藍玉京一起的那個老和尚就是慧可了,只不過要從西門燕口中得到證實而已。

“不出爹爹所料,天下只有慧可可以找得到七星到客,藍玉京也果然請得他出山了。但慧可當然不會是衝着藍玉京的面子,是誰有這樣大的面子可以幫助藍玉京請動他呢?或許他的爹爹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但沒有對兒子說出自己的推測。”牟一羽只好自己琢磨了。

“咦,你今天究竟是怎麼啦?老是在想着心事似的,怎的又不說話了?”西門燕道。

牟一羽笑了一笑,正想說話,卻忽地面色一變,說道:“你等一會。”

路邊是塊荒地,長滿野草,他跑進了亂草叢中。

西門燕跟過去看,只見他在草叢中撿起一塊骷髏頭骨。

西門燕道:“骷髏頭骨有什麼好看””

牟一羽看了一回,把頭骨擲開,笑道:“是我多疑了。”

西門燕道:“你懷疑什麼?”

牟一羽道:“我懷疑他是被人暗殺的,想從頭骨上看出傷痕。”

西門燕道:“真是神經病,死在荒山野地的人不知多少,都是被人謀殺的麼?”

牟一羽又不說話了。

西門燕道:“其實我恐怕也有點多疑的毛病。”

牟一羽道:“你又懷疑什麼?”

西門燕道:“懷疑你!”

幸一羽吃一驚道:“我有哪樣令你懷疑?”

西門燕本來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目的已達,笑道:“你莫着慌,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只因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牟一羽道:“哦,這麼客氣起來了。”

西門燕道:“無相真人的葬禮不是已經定在下個月舉行麼?”

牟一羽道:“是呀,你問這個幹什麼?”

西門燕道:“我再問你,你估計要多少時間才能找到我的表哥?”

牟一羽道:“這可說不定啊,現在雖然有了一條線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藍玉京;找到了藍玉京,還得等待你的表哥出現。”

西門燕道:“如此說來,你是很難回去參加葬禮的了。”

幸一羽苦笑道:“即使我現在就趕回去,那也是來不及的了。”

西門燕道:“這就是我要問你的了,無相真人德高望重,爲他舉行喪禮不但是武當派的大事,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何況令尊仍是現任掌門,葬禮必然是由他主持的。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恐怕都要上武當山爲無相真人送喪,爲何你以現任掌門人之子的身份,卻不回山參加葬禮,反而陪我到遼東來找表哥?”

牟一羽早已防她有此一問,便即答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門燕道:“什麼其二?”

牟一羽道:“藍玉京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突然下山,連他的義父都不知道他是爲了何因,我們當然得把他找回來,我就是奉命去找他的人。幫你找表哥之事,只不過剛好碰上罷了。”

西門燕半信半疑,說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特別因由,外人怎想得到呢?但不管如何,我的運氣總算不壞,剛好碰上了你,也沾了一點藍玉京的光。”

牟一羽也知道難以令她相信,但也只能由她去了。

其實他說的倒不是假話,他的確是奉了父親之命,追蹤藍玉京的,只不過另有內情,並非像他說的那樣簡單而已。

天色忽然變壞,落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他們披上了可以防雨的斗篷,在雨中行走山路,也沒什麼困難。但牟一羽的心情卻像天色一般沉暗,而且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眼前好像有個骷髏骨在搖晃,他想起了那天在盤龍山上的遭遇,那天也是個下雨天。

盤龍山上藏着一件發生在十七年前的疑案,武當派的長老無極道長就是埋骨在盤龍山的。跟他埋在一起的還有武當派的弟子耿京士、何玉燕和何家的老家人何亮。

在他來到盤龍山之前,早已有一個武當派的弟子在那裡了。

那個武當弟子可不是等閒之輩,他是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不戒是奉了師父之命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骨起回本山遷葬的。

牟一羽來到盤龍山的時候,剛好碰上不戒被一個蒙面人攻擊。那時他已經中了常五孃的青蜂針在先,眼看就要喪在那蒙面人之手了。

牟一羽幫他擊退了那蒙面人,雖然結果還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但總算是能夠讓他回到了武當山方始死去。否則只怕他是更難瞑目了。

但這卻並不是一個“巧遇”,牟一羽早已知道這個消息,方始趕去盤龍山的。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人,也早已把其中的利害關係告訴他了。

雨點更加密了,他想起那天雨中搏鬥的情形,心中猶有餘悸.那蒙面人的武當劍法比他高明得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蒙面人怎會輸了給他,直到那蒙面人跑了。他還好像是在做夢。

但更令他吃驚的是,他在何亮的頭蓋骨裡,發現一枚青蜂針。

青峰針是常五孃的獨門暗器,而他又是早已知道父親曾經和常五娘有過特別關係的。他決不能讓這件事情中連到他的父親身上。那塊頭蓋骨他當然是藏了起來,不敢讓無相真人看到了。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反過來說,父親的心思,兒子也往往是有着一種奇妙的“直覺”的。

父親並沒明言,但他“感覺”得到,父親好像並不希望本門的那幾件疑案有“破案”的一天。

他當然不會懷疑父親就是兇手,但爲何父親害怕破案?難道只是爲了害怕受到常五孃的牽連?何況常五娘不過是個幫兇而已,她是絕對沒有暗殺無極長老的本領的。

最可疑的是那蒙面人,幾件疑案都是和一個蒙面人有關的,蒙面人是誰呢?

這次父親叫他去跟蹤藍玉京,理由是因爲藍玉京的行動古怪,他身爲掌門,不能不去了解。但做兒子的幸一羽,憑直覺也能知道父親說的只是表面理由,是什麼令他對兒子都不能直說呢?

現在他對藍玉京下山之後的事倩,知道得已是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敢斷定藍玉京此去遼東,也和偵查那幾宗疑案有關的了。雖然藍玉京自己也許還未確切知道。

不知怎的,牟一羽忽地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倘若查明真相,那個蒙面人也是和爹爹有關係的,可如何是好?”

西門燕一心只想早點找到表哥,說道:“咦。你怎麼啦?老是像心神不屬的樣子!走快一些,咱們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烏鯊鎮!”牟一羽心亂如麻,只好跟她加快腳步。

但西門燕快步走了一程,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叫道:“你看那邊!”

牟一羽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塊光滑如鏡的岩石上,有一個掌印。

西門燕好奇心起,說道:“這掌印可是有點古怪,待我過去看看。”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但西門燕已經展開輕功,不理他的勸阻,跑到那塊岩石下面了。

牟一羽連忙叫道:“小心!”話猶未了,岩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個洞,原來竟是一個有人預先佈置好的陷阱。

牟一羽如影隨形,飛身疾掠,也幸虧他來得快,剛好來得及抓着西門燕的腳踝,他人在半空,另一隻手握牢連鞘的長劍,覷準了堅實的地面一撐,借勢騰身而起,這才把西門燕拉了出來。

西門燕驚魂未定,隱隱聽得似乎有冷笑聲。“鼠輩膽敢暗算你的姑奶奶,有種的出來!”西門燕罵道。

沒人回答,他們四圍察看,鬼影也沒一個。

牽一羽彎腰看那陷阱,說道:“奇怪!”

西門燕道:“什麼奇怪?”

牽一羽道:“你自己看。”

西門燕只道坑中有什麼怪異可怖的事物,哪知一看之下,竟是什麼都沒有,她怔了一怔,說道:“果然是有些奇怪,按說他們既然佈置下陷阱,陷阱裡就該有點什麼機關纔對,即使不設機關,最少也該撒下有棱角蒺藜,讓來人受傷。否則像這樣的空空如也,尋常人跌了下去都可以爬得上來。”

牟一羽道:“剛纔聽得的那冷笑聲,顯然是有人埋伏在巖上的,他們若是有心暗算你的話,也該及時發出冷箭。”

西門燕道:“難道他們只是想嚇我一驚?”

牟一羽不說話,卻飛身上巖。西門燕道:“人都已經走了,你上去作甚?”

牟一羽道:“這掌印似乎有點古怪,我要看個清楚。”他說的正是西門燕剛纔說過的話。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鸚哥學舌,倒是學得真快。”捏着嗓子,跟着也來模仿牟一羽剛纔說話的口吻:“你不是還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

牟一羽道:“不理也理了,待會兒咱們加快腳步就是。”

他當真擺出一副愛理閒事的“閒人”模樣,仔細看那掌印,看還不足,還用去摸。

西門燕道:“掌印有什麼好看,你竟然好像鑑賞名畫一般!”

牟一羽笑道:“若是名畫,那就只會給附庸風雅的人看了。我可不會附庸風雅。”

西門燕道:“你要看那人的功夫,也該早就看清楚了。這麼久,還不看夠麼?”

牟一羽飄身飛下,西門燕道:“看出了什麼?”

牟一羽道:“果然是有點古怪””

西門燕見他面色凝重,也不知他是說笑還是當算,問道:“什麼地方古怪?喂,我在問你,你沒聽見嗎,怎麼不說話呀?”

牟一羽好似夢遊醒來,說道:“這塊岩石,離地少說也有六七丈吧,輕功好的人,縱然可以立足,但上身凌虛,要在石壁上留了清楚的掌印。可是十分不易,這還不算古怪嗎?”

西門燕道:“你這話犯駁!第一、你頂多只能說是那人的武功好得出奇,卻怎能用上古怪兩字?”

牟一羽道:“對,古怪和出奇是有分別的,是我用字不當。第二呢?”

西門燕道:“這雖然是上乘的武功,但也不是沒入能夠做到。我們家以前的一個老僕人,就有這樣的金剛掌力。”

牟一羽道:“那老僕現在……”

西門燕道:“早已死了,他是跟我爹爹的僕人。”

牟一羽道:“沒有第三了吧?”

西門燕笑道:“正是還有第三。別的人認爲古怪還有可說的,你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牟一羽道:“爲何?”

西門燕道:“你的爹爹是武當派掌門、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別人可能少見多怪.你怎能因此驚奇?”

牟一羽道:“不錯,對我爹爹來說,要在石壁上留下掌印,自是輕而易舉,但對我來說,最少恐怕還得再練十年。”

這話其實不能算是“對題”的答覆。但牟一羽已經邁開了腳步,西門燕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和他糾纏不清了。

她哪知道,牟一羽的“輕鬆”只是勉強裝出來的。此際,他的臉色已是有點異乎尋常,而他的心頭則要比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神情還要更沉重。

因爲他不但摸到了那人武功的底細,而且知道了那人是誰。

那日在盤龍山上,他和那個蒙面人比過劍,也對過掌,那人的右掌有個特徵,一般人都是中指最長的,而他則是中指粗短,中指和食指的長短,幾乎不相上下。

印在石壁上的這個掌印,也正是右掌,手指的特徵和那個蒙面人完全一樣。

“他留下這個掌印是什麼意思,莫非我的行蹤早已給他發現,他是有意讓我知道他在此地,好令我知難而退?”牟一羽思疑不定,耳邊又好像響起了那蒙面人的冷笑聲了。

西門燕趕過他的前頭,說道:“別胡思亂想,咱們比比輕功。”

牟一羽不想給她看破心事,振起精神,與她競跑,兩人展開輕功,你追我趕,不知不覺,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

西門燕跑得正自興起,忽見牟一羽的腳步慢了下來,西門燕道:“怎的你好像又提不起勁了,已經是第三次我趕過你啦!”

話猶未了,只見牟一羽的腳步不但是慢了下來,而且是停止了。

西門燕用不着問他原因,因爲她也已經看見了。

看見什麼,看見前面的一塊岩石寫有兩行字。

是八個擘窠大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

西門燕道:“看來又是那個人的傑作,一會兒留下掌印,一會兒留下字跡,也不知是搞什麼鬼?”

牟一羽苦笑道:“他是想嚇阻咱們。”

西門燕道:“你怕他嗎?”

牟一羽不說話,卻又跑去仔細看那八個大字。

西門燕道:“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寫的了,寫這八字的功夫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了,你還要去琢磨什麼?”

牟一羽道:“這八個字可是寫得當真不錯。”

西門燕道:“你又說你不喜歡附庸風雅。”

牟一羽笑道:“咱們跑了一程,也該歇歇了。反正閒着沒事,破例一次,附庸風雅,那也無妨。”

這八個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是用劍在石壁上刻出米,“筆法”甚爲特別,“若”字中間那撇撇得特別長,不字那一撇,卻又撤得特別短,西門燕見他聚精會神觀看,像呆了一般,不覺心中一動:“他一定不只是欣賞書法這樣簡單。”遂也上前觀看。看了一會,不覺“咦”的一聲。

牟一羽道:“你看出了什麼古怪?”

西門燕道:“筆勢好像劍勢,莫非是藏着一路劍法?”

牟一羽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劍法嗎?”

西門燕道:“看不出,你說給我聽。”

牟一羽道:“我也看不出來!只知是一路上乘劍法。”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不過,你我並非同門,你領悟到的劍法,我也不能勉強你告訴我,你不肯說,那就算了。”

牟一羽強笑道:“別這樣多疑好不好,走吧。”

當然,這並不是西門燕的多疑。

牟一羽那樣說了她之後,自己心中也在苦笑:“只怕我纔是當真患上了多疑病。”

西門燕所料不差,牟一羽的確是已經看出了那路劍法的來歷的。只不過他不肯說的原因,卻不是如西門燕所猜想的那樣而已。

書法中所藏的劍法,也正就是蒙面人曾經用來對付他的那路劍法。

而且他從筆勢揣摸“劍勢”,還有那蒙面人當日未曾使出來的新的變化,是更加凌厲的劍勢,是能夠剋制他的劍勢。

如果說那掌印是第一次警告,這八個字就是更加明顯的第二次警告了,他“若不回頭”,只怕那蒙面人就不能像上次那樣,再次對他手下留情了。

而最令他恐懼的還不是那蒙面人的凌厲劍法,而是他怕整件事情牽連到他的父親頭上。

是繼續探查真相,還是就此放棄呢?又如果自己不去探查,給藍玉京探查出來,會不會對他的父親更加不利呢?

牟一羽患得患失,那種惶惑的神情不覺在臉上流露出來。

西門燕好像知道他的心事,說道:“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說出來我怕你罵我多疑。”

牟一羽心頭一跳,道:“你儘管說吧。”

西門燕道:“你好像有點害怕和我到烏鯊鎮?”

牟一羽道:“你猜對了,但我並不是爲了自己的原故害怕。”

西門燕道:“是爲了我?”

牟一羽點了點頭,說道:“此行只怕有點風險,不如你先回去,要是我找到了你的表哥,我會叫他回去的。”

西門燕笑道:“他會聽你的話?再說,是我要找表哥,有風險我也應該承擔,豈能讓你來替代我。”

牟一羽道:“我早已說過,我是爲了我們武當派來找藍玉京回去的,並非只爲幫你的忙。”

西門燕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脾氣?”

幸一羽道:“你聰明、大膽、任性、慷慨、自私……哼,你笑什麼,我可不是自相矛盾,你好的時候。什麼都可以送給人家,壞的時候、什麼都要別人遷就你。”

西門燕笑道:“你倒好像比我的表哥還懂得我,但你說的不夠齊全,我替你多加一項吧,我是不願輕易領人家的情的。我自忖能夠報答人家的話我才領,若是恩情太大,我報答不了,你猜我會怎樣?”

牟一羽順着她的口氣造:“那當然是不領了。”

西門燕笑道:“非也,非也,倘若他的那份人情是我必須得到的,我報答不了,就唯有把他殺掉。所以你非得讓我與你同去不可,否則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報答不起的了。”

牟一羽情知難以阻止她,笑道:“恩怨是可以相抵的。你怕報答不了。我會找件事害你,那不就抵消了。”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你會害我。”

牟一羽道:“那可說不定啊。”忽地嘆了口氣:“人間的恩怨,有時也實在難言。誰也不敢擔保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

西門燕道:“你今天怎的好像特別多愁善感。嗯,但我仔細想來,你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她想起表哥.出了一會神,笑道:“別說瘋話了,趕快去打聽藍玉京的消息纔是正經。”

碧空如洗,沙軟潮平,海鳥高翔,漁舟出沒,烏鯊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感,但風光卻確實迷人。它並不是一條大河,但因與北海連接,霖雨季節,河水流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河岸婉蜒,三面有山環繞,形成了一個良好的港灣,也是周圍十幾個漁村賴以爲生的漁港。

在烏鯊河的岸邊,未到漁舟唱晚的時候,本來是很少行人的,此時卻有一老一少同行,而且老的還是一個和尚。顯然是來自異鄉的客人。

這兩個異鄉的客人,不用說就是慧可和藍玉京了。

藍玉京在這樣寧靜的環境之中,心情卻是非常混亂。他是剛剛從一場“混亂”的打鬥中逃出來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住說道:“倘若只碰上一個瘋子,那還不算稀奇,但總不會許多人都是瘋子吧?”

慧可笑道:“他們當然不是瘋子,他們是魚行的打手。而且好像還不是尋常的打手。”

藍玉京道:“我知道,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其中有幾個武功還相當不錯呢。倘若是我剛剛下山的時候、碰上這場圍攻,只怕還未必能夠安然脫身呢。但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從未到過烏鯊鎮的,爲什麼他們一見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當時可曾聽到什麼怪話?”

藍玉京瞿然一省,說道:“我好像聽得有人在說,好像,好像,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像什麼人?”

慧可沉吟半晌,說道:“恐怕也只能作這樣解釋了。”

藍玉京道:“但還是解釋不通,即使我是像他們的一個仇人,他們也沒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尋根究底?”

藍玉京道:“大師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們鄉下有句俗語:糊塗是福。有時太過明白,反而自招煩惱,我看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慧可通曉佛理,但對少年人的心理卻是瞭解不深,他這麼一說,藍玉京越發想要知道了。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記得你曾說過,少年時候,你曾喜歡一個女子,不知怎的,那個女子突然對你冷淡下來,你幾個晚上睡不着覺,終於忍不住了,還是要去當面問她問個明白。”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個晚上睡不着覺,實在撐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問她。嗯,那時我還年輕,一個俗子凡夫,自是難免有貪、嗔、癡的俗念。現在想來也覺好笑。佛經有云:要斬無明、斷執著,方能起智慧,證真如。無明就是貪、嗔、癡……”

藍玉京耐心聽他說了一段佛經,道:“如此說來,你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後,才覺得可笑的。”

慧可適:“不錯,是在做了許多年和尚之後,方始覺悟少年時候的虛妄的。咦,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必繞彎子了,明白說出來吧。”

藍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沒做過;第二,我比你當時還更年輕,事情雖有不問,心裡藏不着悶葫蘆則是一樣。我捱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這個悶葫蘆若不打開,我只怕最少也得三個晚上睡不着覺。”

慧可笑道:“說來說去,原來你也還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罷休,早就藏下一個伏着。你隨我來吧。”

藍玉京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什麼伏着?”

慧可一面走,一面說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時候,我也曾經被人襲擊,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個肘錘打我的愈氣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長白派的弟子,他當然打不着我。我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並且和他說了一句話,他就立即飛逃了。這人的武功其實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說了這句話,他恐怕還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門派,藍玉京好生佩服,問道:“你和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慧可謂:“我說的是:三煞掌你未練過也該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爲之。”

藍玉京道:“三煞掌是什麼武功?爲何他又要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們長白派的本門武功,是一種頗爲厲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須在他的本門的內外功夫都已練到大成之後,方始能夠開始練的。所以我敢斷定他沒練過。”

藍玉京詫道:“大師,你練過長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當然沒練過,這種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練。三煞功能令人骨頭軟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後,體內有蟲行蟻走的感覺,我在他背上那輕輕一拍,也可以令他有這種感覺。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樣。不過我的卻是個冒牌貨,用的還是我本門的內功。”

藍玉京笑道:“你和他開這玩笑,真是妙極。但我還是不懂你這‘伏着’的妙用。”

慧可道:“這是長白派的毒掌功夫,他雖沒有練過,但料想他是應該知道醫這毒傷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種藥草泡在沸水之中沐浴,每日三次,接連七天,方能解毒,這種藥草,恰好是這個地方的特產,在山上隨時都可以採集一大堆。這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是在家中浸在藥草泡的熱湯中了。”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咱們現在就去找這個人?”

慧可道:“不錯,這個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說不定還是頭子,找到了他,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問出原因了。”

藍玉京道:“一定能夠找到他麼?”

慧可道:“這藥草是有一種特殊的濃烈氣昧的。在家中煎藥,門外的人都可以聞到。這人逃出烏鯊鎮,馬鯊鎮外,只有這裡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該不至於難找吧。”

藍玉京道:“不錯,這裡是距離烏鯊鎮最近的有人家居之處,但怎知他不是住在更遠的山村?”

慧可道:“少年人應該多用腦筋,你自己再仔細想想。”

藍玉京人甚聰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錯,他若是住在遠處,只怕未跑到家門,毒已發作,他當時也就不會匆匆逃跑,而是寧願不顧顏面向你求治了。”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他們在這個漁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聞到了這種藥草味了。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獨自在山邊的人家。

慧可推門進去,裡面有兩個人看見是他,吃了一驚,撲上前來,慧可大袖一展,登時就封了他們的穴道,他們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話已是像他們的穴道一樣被封看了。

那“大哥”喝道:“什麼人?”慧可笑道:“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的。”

說話之間,慧可已經跨進內院,踢開一間房門。藍玉京跟着他進去。

只見房中熱氣騰騰,原來有個大鐵桶裝在搭好的鐵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燒得止旺,桶中盛滿水;水已沸騰,大鐵桶裡有個人,只露出頭部,正是昨天偷襲慧可的那個傢伙。

那人嚇得變了面色,說道:“我用不着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來拿我消遣,請你出去!”

慧可道:“這藥草解不了你的毒的,你體中的異感。有沒有減輕?哼,恐怕是反而加重了吧?”

那人浸在藥草泡的熱水中已經有兩個時辰,體內的蟲行蟻走感覺的確是並沒減輕。反而加重,他本來已有懷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對,聽得慧可這麼一說,更加着慌了。

慧可緩緩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氣試試,心口是不是脹悶難當?”

那人一試,大驚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使我們長白派的三煞功?”

慧可說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練的三煞功和你們掌門人練的不同,比他最少厲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纔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到了此時,那人還焉敢不信,連忙說道:“請、請大師救命!”

慧可說道:“救命不難,但我也不能平自救你的性命。我是要收診金的。”

那人道:“大師儘管說,多少銀子我都願意給你!”

慧可道:“我不要銀子,我只要你回答三句話。”

那人似乎頗爲驚異,道:“三句話?”

慧可道:“不錯,我要你老老實實回答。你若說謊,我也就只能給你假藥。”

那人道:“我怎敢欺騙大師?”

慧可道:“我諒你也不敢。你的話是真是假,我一聽就聽得出來。”

他開始發問:“我知道你是在此處長大的本地人,我問你,有沒有外地人曾經在烏鯊鎮住過?”

那人想了一想,說道:“大約十多年前,有一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住過。”

慧可適:“說清楚點,到底是十幾年?那對夫妻姓甚名誰?”

那人似是在心中盤算,過一會方始回答。

“這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那對年輕夫婦,丈夫姓耿,名字頗爲古怪,叫做‘行二’;妻子姓什麼,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聽到她的丈夫叫她做燕妹。想必她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這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似乎還未住滿一年,忽然就不見了。”那人說道。

藍玉京初時以爲慧可盤問此人口供,當然離不開今日之事,按照他的想法,首先應該盤問的是:爲什麼烏鯊鎮那班人與他素不相識,卻一見他就要羣起圍毆,甚至竟要將他置之死地?不料慧可不問眼前之事,卻從十七年前的一對異鄉人問起。

他本來是甚感奇怪的,但聽了這人的回答之後,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彷彿如有所悟了。

他想起了那次和東方亮同行,在途中碰上了青蜂常五娘,常五娘稱他爲“姓耿的這小子”。他分明姓藍,常五娘竟然把他的姓改了。這是什麼原故呢?

他又想起了慧可曾經告訴他的,有關中州大俠何其武的事,義父從來沒有與他提過自己的俗家來歷,他是從慧可口中方始知道的,何其武有兩個弟子,大弟子叫戈振軍,就是他現在的義父,二弟子叫耿京士,還有一個女兒叫何玉燕。何其武父女和耿京士都是在十七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亡!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覺心中亂成一片。他定了定神,暗自想道:“那個叫耿行二的年輕丈夫,莫非就是耿京士?他在何其武的門下是排行第二的。他的妻子名字之中有個‘燕’字,那不是何玉燕還能是誰?慧可大師從這對夫婦的身上問起,是不是我和這對夫婦也有着什麼關係呢?”

心念未己,只聽得慧可已經在向第二個問題了。

“你最後一次見到七星劍客是什麼時候?”

藍玉京不覺又是一怔,慧可怎的知道這個人曾經見過七星劍客?而且不僅見過一次?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七星劍客雖然不是住在馬鯊鎮,但他來烏鯊鎮一定不止一次。而且在十七年前,當那對夫婦在烏鯊鎮住的時候,他一定也曾來過!”這話表面上是問那個人,實際也是說給藍玉京聽的。

“大師說得不錯,七星劍客在這十多年當中,大概亦已來過四五次了。上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九月。日子則記不清楚了。”那人說道。

藍玉京不禁又是心頭一動,去年九月,豈不正是他的義父前往遼東的時候?義父是不是就在烏鯊鎮碰上七星劍客?耿京士是義父的俗家師弟,十七年前在烏鯊鎮上住過,那一年七星劍客也曾在烏鯊鎮出現,這三件事情是否有關連呢?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最後問你一件事情,據我聽知七星劍有個兒子,但已是改名換姓的。你告訴我,他這兒子現在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着他?”

那人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慧可喝道:“什麼這個那個,要性命的快說!”

就在此時,忽聽得尖銳異常的音響,落在行家耳朵,一聽就知是暗器破空之聲。

慧可的反應已經是迅速之極,大袖一展,打落了兩枚透骨釘。但第三枚透骨釘還是打着了那個人。不是透骨而是穿喉!一縷鮮血射出來,鐵桶裡的沸水染紅一片。

慧可喝道:“有膽殺人滅口,卻沒膽見我麼?”大喝聲中,身形己象一枝箭似得從窗口射出去。藍玉京看那桶中人,早已死了。

藍玉京驚魂稍定,想起那暗器的來勢之迅猛,心中猶有餘悸,“好在有慧可大師在勞,倘若這三枚透骨釘是朝我打來,只怕我的身上也要添上了三個透明的窟窿!”

慧可回來了,藍玉京正想問他,他已在苦笑說道:“追不上!這人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他的衣袖被打穿了兩個孔,對別人來說,被鐵釘穿過衣袖,不算稀奇。對他來說,卻已是足夠令他震驚。因爲他是用上了鐵袖功的。對方若是武功稍弱,縱然是用刀劍,碰上他的衣袖,怕也會斷折。

藍玉京道:“外面還有兩個人,不知……”

慧可道:“只怕也早已送命了,姑且去看一看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兩個人的身上並沒受傷,但已是沒有呼吸,

慧可察視過後,忽地說道:“你們武當派的太極掌力,是不是可以置人於死而身上不帶傷痕?”

藍玉京道:“若然到爐火純青境界,確實可以如你所說那樣,啊,我想起來了!”

慧可道:“想起什麼?”

藍玉京道:“十七年前,我們武當派的一位長老也是被人暗算身亡的。”

慧可道:“被害的是武當派當時的首座長老無極道長,這件事我知道,只不知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藍玉京道:“我倒聽得師祖說過一他的身上也是沒有傷痕。”

慧可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據我所知,無極道長的內功造詣之深僅在無相真人之下;當年的武當派三個長老,論劍法是無色道長最高,論掌力之強則以他第一。即使他是被人暗算,在武當門下,料想也沒有能用掌力將他擊斃,除非是無相真人。但當然決不可能是無相真人,而且無相真人當時根本就是在武當山上的。”

藍玉京道:“致他於死的未必就是太極掌力。”

慧可瞿然一省,說道:“這是無相真人說的嗎?他斷定不是太極掌力?”

藍玉京道:“師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還有待查明,不過無量長老卻認爲是太極掌力無疑。”

慧可道:“哦,當時無量長老在場?”

藍玉京道:“這件事本來是無量長老與師祖在談論的,那天我在師租的雲房練內功。無意中聽見他們談論。”

慧可道:“無量長老何以敢說得那樣確實?”

藍玉京道:“他說同門的掌力雖然沒人能勝過無極長老,但別支的武當弟子那就難保沒人比他更強了。據說許多年之前,是曾有一個武當弟子學成後絕技之後便行失蹤,跑到塞外去隱姓埋名,並且有了傳人的。

但這件事究竟如何,卻也沒有人知道清楚。因爲在那人失蹤之後,武當的同門就沒人見過他了,一切都只是傳說。而且過了將近百年之久,也沒人發現塞外的別派傳人。”

慧可道:“即便有,暗算無極長老的那個人,他的太極掌力也決不會在無極長老之上。”

藍玉京道:“你怎麼知道?”

慧可道:“你這一問,我很難解釋。我只能說,我自信決不會判斷錯誤。”

藍玉京十分聰明,心裡想道:“慧可大師一定還知道了一些別的事情,很可能是師祖和幾位長老都未知道的,只不過他不願意和我說罷了。”當下問道:“那麼,眼前這兩個人大概應該可以斷定是被太極掌力擊斃的吧?”

慧可道:“不錯,咱們是扯得遠了。不過,我有個懷疑,殺害這兩個人的兇手就是十七年前暗算無極道長的那個兇手。”

藍玉京喜道:“那你趕快想法子查出這個兇手是誰吧。”

慧可忽道:“你已經練過太極掌吧?”

藍玉京道:“練是練過,但功力尚淺。”

慧可道:“你打我一掌試試,要用全力!”

藍玉京吃一驚道:“晚輩不敢。”

慧可笑道:“你儘管放膽打,打傷了我,我也不會怪你。”

藍玉京聽他一說,這才省起,慧可的內功遠遠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怎能將他打傷。當下吸一口氣,蓄勁發力,一掌打在慧可背心。這一掌用了全力,慧可雖然沒有受傷,身形卻也不禁晃了兩晃。原來這幾個月來。藍玉京的劍法大進,連帶內功也大進了,他自己卻尚未知道。

慧可道:“很好,太極掌力的柔勁之妙我已經領略了。你等我一會兒。”說罷,提起一具屍體,走進房間。

藍玉京莫名其妙,等了一會,只見慧可空手走了出來.說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那個人是練成了本門絕技之後方始投入武當門下的,所以他的太極掌力並不精純。”

藍玉京道:“你怎的知道得這樣清楚?”

慧可道:“我已經把那具屍體剖開察看過了,我是怕你害怕,所以不讓你在旁。若然是精純的太極掌刀,死者的心臟是會保持完整的。那人的心臟卻是裂開,還有兩根肋骨也被掌力震得鬆化變形,若非剖開來看,就看不出未。”

藍玉京道:“兇手本來是哪個門派的?”

慧可道:“長白山派有兩門非常厲害的功夫。其一是三煞功,另一門是風雷掌,被風雷掌擊斃,表面也沒有傷痕,但五臟六腑必然碎裂。看來這個兇手是把兩種掌力練得合而爲一,太極掌的造詣或許不及無極長老,但也走甚爲高深的了。”

藍玉京道:“如此說來,這屋子裡的三個人,豈個是死在他向門之手?”

慧可道:“他要殺人火口,也顧不得什麼同門不同門了。啊,我明白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藍玉京怔了一怔,問道:“大師明曰了什麼?”

慧可道:“去年你的師父是不是曾經派人到盤龍山去發掘無極長老的骸骨?”

藍玉京道:“不錯,師祖是要把他的遺骸遷回本山安莽。受命前往發掘的人就是我的大師伯不戒,可惜大師伯就因此事在盤龍山被一個蒙面人打傷,一回到武當山就傷重而死了,那蒙面人……”

慧可道:“目前我還未能斷定那個蒙面人是否就是剛纔那個蒙面人,不過,有一點我倒是以斷定了。”

藍玉京道:“是哪一點?”

慧可道:“你的師祖是以遷葬爲名,其實是想從無極的遺骸中推究他當年的死因,亦即是要揭開兇手是否武當弟子之謎。嗯,若是給他查出那兇手乃是帶藝技師……”他頓了一頓,沒說下去,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令他難解的疑團。

藍玉京不知他的心思,嘆道:“可惜就在不戒師伯身亡的那天師祖得了重病,沒幾天也死了。他哪裡還有精神追究死因。大師咱們現在怎麼辦?”此時大色已是將近入黑了。

慧可道:“這裡自是不宜久留,我和你先出去再說。”

他和藍玉京走上附近的山頭。拿出乾糧,說道:“你先吃飽肚子,然後好好睡一覺。

藍玉京道:“幹麼就要睡覺?”

慧可道:“不養好精神,怎能辦事?”

藍玉京喜道:“你已經有了主意了?”

慧可道:“別心急,也別要老是掛着這件事兒,到了可以動身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藍玉京笑道:“要養足精神,倒也用不着睡覺。”當下盤膝而坐,按師祖傳給他的內功心法,做起吐納功夫。行功片刻.已是進入忘我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他做了三遍吐納功夫,擡頭一看,月亮已近中天。慧可道:“好,你已經練功完畢,咱們也可以走了。”

藍玉京道:“去那裡。”

慧可道:“烏鯊鎮!”

藍玉京怔了一怔,頓然省悟,說道:“對,他們一定想不到咱們這樣快就會重來,說不定可以查到一些線索。”

慧可道:“你可得做些準備功夫。”把需要他準備做的事情一一對他交代之後,兩人便即展開輕功,重返烏鯊鎮。他們要探查的目標,不用說就是鎮上那間魚行了。

那間魚行,規模頗大,前面是做買賣的莊口,後面是住宅,還有一個很大的庭院隔在中間。

慧可與藍玉京在半夜時分,施展上乘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內院。只見一條曲折的萬字走廊盡頭,有座樓房,房中有燈光透出紗窗。那紗窗也是半掩的。兩人走到走廊盡,飛身跳上廊檐,廊檐的凹槽,恰好可以給他們藏躲身形。

只見一個身形已發胖的中年人坐在中間,一個身材高瘦的老漢和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站在他的左右。

房間裡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原來那個中年人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一封信。看罷,把信擱在桌上,說道:“這封信不是他親手交給你的吧?”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我怕別人起疑,可不敢到他的公館找他。但這封信是他的長隨交給我的,料想不會有假。金老闆,你是不是覺得筆跡可疑?”原來那個中年人正是烏鯊鎮的大漁霸金鼎和。但他的身份還不只漁霸這樣簡單。金鼎和道:“十多年前,他是在這裡幫我記帳的。我當然見過他的字跡,不過,他的帳簿,我也是偶然翻翻而已,年深月久,我都已模糊了。”

那老者道:“這個容易,叫帳房的老廖把當年的帳簿送來,咱們可以馬上查對筆跡。”

金鼎和道:“暫時不用。說實在話,我不是疑心筆跡,是覺得有點奇怪。”

那漢子道:“什麼奇怪。”

金鼎和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這樣靈通?”

那漢子道:“老和尚和那小子是從南方來的,少說也得走半個月以上才能來到烏鯊鎮,他在京中任職,做的又是……”

金鼎和瞪他一眼,說道:“他做的什麼官我知道,用不着你說出來。哼,你一向精明能幹,今天怎麼這樣糊塗?”

那漢子賠笑道:“我懂得不可泄漏他的秘密,但這屋子裡只有……”

金鼎和道:“在這裡即使無須顧慮隔牆有耳,也得養成習慣。”那漢子應了個“是”字。金鼎和才道:“好,你說下去。”

那漢子續道:“半個月的時間,以他目前的地位,自是各處都有耳目替他打聽。和尚和那小子一離開斷魂谷向北行,只怕就有人快馬入京向他報信了。”

金鼎和道:“他的耳目靈通並不稀奇,奇怪的是……嗯,這封信你們看過沒有?”

那老漢忙道:“我怎敢私自拆閱?”

金鼎和道:“你們拿去看看。”

過了一會,只聽得金鼎和緩緩說道:“我想不透的就是,爲什麼他要咱們千萬不可傷了那小子的性命?”

金鼎和口中說的“那個小子”當然是指籃玉京無疑。藍玉京聽了,不覺心頭一跳。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問題,因何金鼎和這班人要傷他的性命?那個要保全他的性命的人又是誰?

金鼎和並沒有替他解答這個問題,他只是發了一聲苦笑,接下去說那道:“要是這封信來早一天.咱們倒是不用喪失幾位弟兄了。”

那漢子道:“但也幸虧如此,否則那小子若是喪在咱們手上,即使咱們可以推說他的信來遲一天,只怕也是難免要受他的怪責。”

金鼎和哼了一聲,說道:“他現在是抖起來了,但當年若不是我替他引進,他又焉有今日?”

那老漢不做聲,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道:“是啊,金老闆、不管他現在的地位多高,他總是曾經受過你恩惠。諒他也不敢對你怎樣。依我之見,你不如當作你還沒有看到這封信,派人幹了那小子再說,說老實話,好幾位兄弟因他而死,還不許咱們動他一根毫毛,我第一個就不服氣!”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目有分數,我只想要知道,爲何他要保護這個小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緣故嗎?”看來他對那個老漢倒是頗爲尊敬,對那漢子則只是當作下人。

那老漢道:“那小子的相貌,誰人一見,都可以知道……嗯,我還知道一件事情,是當年在烏鯊鎮開業的那穩婆說的,耿行二的老婆在離開之前,已經,已經……”那老漢的聲音越來越小,藍玉京豎起耳朵來聽,也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零碎的字。不過,慧可卻是全部聽見了的,那穩婆(相當於現代的助產婦〕說的是:耿行二的妻子在南歸之前,已經是身懷六甲、有了三個月的“肚子”。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確實知道了那小子的來歷,他念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寫這一封信、但這恐怕有點不對吧?”

金鼎和道:“是啊,幹他們這行的人,是六親不認的。莫說是好朋友,即使是同牀共枕的老婆,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那漢子見老闆贊同他的意思,越發得意,說道:“據我所知,耿行二當年就是因爲受他連累而死的。他難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報仇?按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急於把那小子幹掉纔對。”

那老漢緩緩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金鼎和忙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老漢道:“你們可知道,當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門的嫌疑?”

那漢子搶着說道:“我知道,是因爲他的身上藏着一封信。這件事首先給他一位姓丁的師叔知道,後來他的師父和師兄大概也知道了。”

那老漢道:“不錯,當年寫那封信給他的人就是現在寫這封信給我們的人,但你們可知道那封信是說些什麼嗎?”

那漢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後,早已被人搜去了。我怎能知道?你這樣問,難道你知道?”

那老漢道:“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說那封信落在他同門手上,恐怕也只是猜測。”

那漢子道:“何所見而云然?”

金鼎和不想他們爭吵下去,說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英老,你再說說你的猜測。”

那老漢道:“大家都沒見過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門把那封信當作是他通敵的證據,但會不會信中藏有隻是他們二人之間才能意會的言語?又或者信中另外寫了一些什麼,但別人在信箋上卻是看不見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說道:“只讓收信的人看得見,而別人看不見的字是怎樣寫的。”

那老漢道:“有一種能令字跡隱形的藥水,你大概未聽過吧,用這種藥水寫的字,要用火來烘方始出現。”

金鼎和聳然動容,忙道:“說下去!”

那老漢道:“那封信說不定是落在某個有心人的手上……”

那漢子接着又問:“有心人,這是什麼意思?”

金鼎和眉頭一皺,說道:“別打岔.讓英老說下去。”

那老漢道:“有心人也有兩種,一種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將來可洗雪沉冤,但在當時他卻無力替他辯解,所以要把信藏起來;另一種是想拿這封信來威脅寫信的人。”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種有心人,這封信就有可能已經交給了那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藍玉京聽在耳中,不覺心頭一震:“爲什麼他認爲這封信會交給我,我和那姓耿的有什麼關係?”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聽出了一點“苗頭”,說道:“英老,你是不是懷疑他對主子不忠?爲了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藍玉京這小子手上,所以必須保全他的性命。他是要等到追回這封信纔敢殺那小子?”

那老漢道:“這話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你莫胡亂猜測我的意思!”

金鼎和當然聽得出來,那老漢正是因爲給人說中了他的心思才這樣着急,當下故意板起臉孔道:“英老說得對,這種話是不能胡亂說的。”

那漢子賠笑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在這間房子裡也只是咱們三個人。”

金鼎和臉色略見緩和。說道:“在這裡說還不打緊,在外面可千萬不能泄漏一言半語。好,這封信你們已經看過了,待我收起來吧……”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勁風撲來,金鼎和剛剛要拿那封信就給震得搖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擱在桌面的信紙飄在空中。

說時遲。那時快,慧可已是像一頭巨鳥飛進樓房,把那張紙搶到手中。

老漢和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雙雙搶上,左右夾攻,慧可一腳將那漢子踢翻,那老漢卻好生了得,一抓抓着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着地,一個鷂子翻身,把那老漢甩了起來,反手抓着他的腰帶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卻並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聲中,慧可腳下的樓板突然裂開。下面是無數倒插的利箭。淬過劇毒的金屬箭尖發出點點藍晶晶的光芒。

慧可甩開老那漢之時,全身的氣力已是集中在雙腳上,如何還能躍避?身形也就像一枝箭似的,插進這突然裂開的大口了。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這是自投……”

他笑得太早了。

不錯,慧可若是跌落淬過劇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無疑。但在這千多一發之際,卻有了意外的變化。

金鼎和那句話還未說得完全,陡然間只見一條長索矯若遊龍飛捲過來,慧可的雙腳剛一踏空,那條長索也就剛好的捲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來。金鼎和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只能張大嘴巴,笑不出來了!

原來慧可早就料到房間裡設有機關,他把藍玉京留在外面,就是準備在必要時接應他的。那條用牛筋搓成的長索也是他給藍玉京準備好的。

不過,饒是他們準備周密,也還是令有得他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繩索卷着他的腰,剛剛拉出窗口,屋頂上突然跳下一個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夠逃避突襲?“蓬”的一聲,那人一掌打着了他。

慧可嘶啞着聲音叫道:“你,原來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飛出去,他一擊得手,便即逃了。

但藍玉京亦已看見那個人了,沒看見他的臉,因爲他的臉是蒙着黑巾的。但藍玉京已是可以斷定,這個蒙面人就是他們昨天所見的那個蒙面人,

藍玉京急收繩索,把慧可拉到旁邊。月色朦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傷,正要發問,只見慧可已經抖開繩索,沉聲說道:“傻小子,快走!”藍玉京是躲在廊檐下的凹槽中的,他還未曾長身面起,慧可已是從檐頭跳下去了。

藍玉京見他還能施展輕功,只道他縱然受傷,也是傷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他逃跑.

房間裡的金鼎和驚魂未定,他的兩個得力手下亦已受傷,自是不敢追趕。

魚行中的打手,倒是有多人聞聲而來,但這些打手,又怎能攔阻他們?

月色朦朧,園子裡影影綽綽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賊往哪裡跑!”

藍玉京笑道:“你們要抓我,是嗎?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們抓好不好?不過,有沒有這個本事,可就得瞧你們的了。”

他迎上一路打手,運劍如風,霎時間就刺中了七個人。黑夜中認穴不差毫釐,每一個都是剛好給他刺着穴道。另外的人見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們死活如可,嚇得紛紛閃躲,誰都不敢呼喊了。

忽得聽得有個人顫聲說道:“外面在鬧什麼?咦,怎的突然間沒聲音了?”

那個人是在一間房裡說話的,房子裡有燈光透露。

“廖掌櫃,瞧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麼,來的只是一個小賊,這小賊想必已被抓住,當然無須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聰明給他解說。

廖掌櫃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世事見得多了,雖然驚慌頭腦也還比那莽漢清楚,說道:“恐怕有點不對,你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那莽漢道:“好,我出去看。你膽子小,躲進牀底去吧。”

話猶未了,“乓”的一聲,房門已是被踢開了,闖進來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個莽漢,手中的繩索飛出,卷着那個當真是正想躲進牀底的廖掌櫃。廖掌櫃嚇得只能擘大喉嚨,卻叫也叫不出來。

慧可是突然從藍玉京身邊跑開去抓這個廖掌櫃的,藍玉京莫名其妙,“這個人只不過是替那金老闆管帳的,即使要懲戒他,當場就可處置,何必要縛起他呢?難道還要將他帶走不成?”

誰知慧可正是要將這掌櫃帶走,他一出來就連人帶繩交給了藍玉京,“小心點兒,別勒得太緊,別多問,把他帶了出去再說。”

慧可走在前頭帶路,朝着河邊的一座小山跑去。藍玉京背個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前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飛,但走到半山,只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頂升起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經驗雖淺,也知道這是內力耗損過甚的跡象。

“大師,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請慢一點吧。”藍玉京故意裝作氣喘吁吁的模樣說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頭,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誑語了。你放慢腳步來遷就我,你當我不知道麼?快走,快走,時間無多了。”

“時間無多了”,這是什麼意思?藍玉京不覺又多了一重擔憂了。

走到山頂,正是天亮的時分。

“大師,你、你沒事吧?”

“別打岔,把這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藍玉京把那姓寥的掌櫃提起,在山潭一浸,冰涼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們捉我做什麼,我只不過是替金老闆記帳的,銀錢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櫃也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冷得難受,說着話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說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緣,只問你兩件事,若有半句不實,老和尚就給你念往生咒!”

廖掌櫃顫聲道:“說,說,我知道的一定說。”

慧可把那封信拿給他看,問道:“這是誰的筆跡””

“是,是霍卜託的。”

“據我的知,霍卜託已經改名改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人是在哪兒?”

“他,他……我,我……”廖掌櫃囁囁嚅嚅,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櫃忙道:“我說,我說。他現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國的京城?說清楚點,是盛京還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沒有騙我。這就給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櫃打死了。

不但廖掌櫃以爲說了實話就可活命,藍玉京也是這樣想的,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覺失聲叫道:“大師,你……”

慧可喟然嘆道:“這個人本來可以不殺的,我是無可奈何,只能爲你破殺戒了。”

藍玉京哈一驚道:“你是爲我的緣故殺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覆,卻道:“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對付他們了。我不能讓這個人泄漏你的秘密。”

藍玉京也不知道是什麼是他的“秘密”,但見慧可折下一枝樹枝,在地上匆匆寫出兩人名字:“霍卜託”、“郭璞”,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纔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

“這個人的滿洲名字叫霍卜託,漢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記着。”慧可緩緩說道,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了。

藍玉京連忙問道:“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慧可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至於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大師,你歇歇再說。”

慧可可沒聽他的話,推開了他,繼續說道:“至於七星劍客,找着固然好,找不着也就算了。緊要的是他的兒子……”聲音越來越小,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聽覺異乎常人,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他的兒子”,這個“他”當然是指七星劍客,但爲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從口氣聽來,似乎就是那個霍卜託,但是不是這樣呢?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慧可下面的話卻是:“唉,我比不上無極道長,我不能陪你……”聲音突然中斷了。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了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繼續奔馳數百里,在過了兩天之後,到了盤龍山方始死亡的。藍玉京大吃一驚,趕忙抱着慧可搖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他本來以爲慧可只是受了輕傷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了致命之傷,只是爲了替自己盤問這個人,強力支持,才能活到現在。但現在,亦已是油盡燈枯了。藍玉京猛地省起,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曾經叫了一聲“原來是你!”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那個蒙面人是誰。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時日雖淺,卻也有了相當造詣,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靈樞穴一印,靈樞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受了真氣注人的刺激,只要未曾真個“死透”,縱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還陽。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但還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無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迴光返照,還是他的急救見效,慧可的眼睛又張開了。

“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快說給我聽!我現在打他不過,將來也可替你報仇!”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

慧可說話了,聲音倒是比剛纔還要響亮一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這個時侯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

慧可頓了一頓,接着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我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嗯,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生死原是轉法輪,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理還亂的仇冤?”他神情肅穆,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可以寬恕仇人,但我可還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來歷,那……”

慧可道:“是,我應該爲你着想。但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

藍玉京本來想問“你怎麼知道的”,但見他的聲音又漸漸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暫擱一邊,趕忙問道:“大師,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對了,是有一件最緊要的事情未曾告訴你!”

藍玉京連忙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慧可氣若游絲地斷斷續續說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給別人知道,即使是現任掌門問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話未說完,又中斷了。這回是真的“氣絕”了,藍玉京再試兩次“急救”,亦是全無反應了。

藍玉京欲哭無淚,擡頭望着旭日初昇的睛空,心頭卻是陰霾一片。

“慧可大師爲什麼要特別提到現任掌門?”藍玉京實是在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藍玉京是在無名真人繼任掌門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師想是恐怕說得不夠清楚所以特別強調“現任”二字。令他一聽就知道是指當武派新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

藍玉京沒見過新掌門,新掌門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不覺突然想到:“新掌門人在俗家的時候,是鼎鼎在名的中州大俠牟滄浪,不戒師伯被那蒙面人重傷,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送回武當山的,聽說牟滄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門,他們父子本來是江湖中人,莫非他們和七星劍客以及那個霍卜託也有瓜葛?”但他這念頭一起,就自覺“荒謬”,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師祖都這樣信任牟滄浪,他本來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滄浪上了山,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了他方始能夠瞑目,我怎麼反而懷疑起他來了?”

藍玉京心中亂成一片,想來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個現在名叫“郭噗”的霍卜託,方能揭開這個啞謎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離開,忽然聽得好像有腳步聲走來,他吃一驚,驀地想起慧可的吩咐,連忙用腳擦掉慧可寫的那兩個名字。

在金鼎和家裡,在慧可與藍玉京走了之後,也發生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一場混亂,剛剛過去,就像是在大風暴之後出現了異常的寂靜。

那蒙面人凌空下擊,擊傷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兩個手下都看見了。

他們沒有追出去,那老漢從窗邊先走回來,跟着金鼎和也走回來,他們都沒有作聲。

他們都沒作聲,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自然也是不敢作聲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說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邊的衛士吧?”

原來這個“英老”乃是努爾哈赤昔年的親信衛士之一,名叫英鬆齡,是長白山派一個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鬆齡好像突然如夢初醒的樣子,跳了起來,叫道:“不錯,是他!”

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鬆齡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勇字,則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論武功他或許比英鬆齡相差不遠,但英鬆齡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的,論身份那可相差得太遠了。但是他雖然十分納罕這個“他”究竟是誰,但見金、英人說話的那種神氣,顯然都是不想說出那個“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問自己不應該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種禁忌,他只好把疑團藏在心中了。

“當然不會是大汗,難道是霍卜託?但霍卜託的武功雖然可能比金老闆和英鬆齡都強,但似乎也還不及蒙面人那樣矯捷的身手,何況霍卜託也沒有擅自離開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誰呢?”

正當歐陽勇胡猜的時侯,忽見英鬆齡突然跳了起來,好像剛剛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說了一句:“對不住請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時藍玉京和慧可已經出了園子,但園子裡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還不敢吱聲。

但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嚇得呆了,有個躲在太湖石後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說道:“是他!”

“不錯,我也看清楚了,的確是他!”他身旁的一個少女也在說。

不過,這對年輕男女可並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個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門燕。

他們說的那個“他”並不是指蒙面人,他們說的是藍玉京。

他們是從路旁那間酒店得到藍玉京曾在烏鯊鎮出現的消息,追蹤追到了這間魚行的老闆的家中的。

西門燕正擬有所行動,牟一羽卻將她按住。

“既然已經看清楚是他,幹嘛還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經受了傷,要是我沒看錯的話,似乎還傷得不輕。藍玉京又是揹着個人的。”

“你的意思是隻宜暗地追蹤?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着急?”

“對了,而且……”

“而且什麼?”

說話之際,正是英鬆齡跑出來之時,英松嶺剛好在他們身邊跑過,牟一羽這才悄悄說道:“而且這個人的武功比咱們高,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讓他發現。”

西門燕道:“但要是給他搶在咱們的前頭……”

牟一羽當然懂得她的意思,聽她說了一半,便道:“對咱們來說,最緊要的當然是藍玉京,但對他們來說,另一個人恐怕更加緊要。”

西門燕道:“誰?”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門燕想從藍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說道:“話雖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藍玉京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無妨。藍玉京的劍術今非昔比,即使打不過這個姓英的老者,也決不會立時落敗。”

此時衆打手驚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園子至又開始新的騷動了。

牟一羽道:“好,現在咱們可以走了。”

沸騰的人聲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聲,刺耳異常,嘈嘈雜雜的人聲都被狗吠聲掩蓋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門燕拉過一邊。

英鬆齡突然離開,金鼎和皺着眉頭,卻沒說話。

歐陽勇忍不住道:“英鬆齡也太過倚老賣老了,說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趕往哪兒?哼,即使有急事要辦,也該和主人說一說纔對。”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藍的小子。”

歐陽勇道:“這兩個人哪個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這很難說……”

嘈嘈雜雜地聲音已經傳到他們的房間了,“不好,廖掌櫃給他們綁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傷,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沒有出聲,眼睛卻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剛纔被長繩捲走之時,被英鬆齡撕下來的一片僧衣,人沒抓着,撕下來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歐陽勇機靈之極,一看老闆的目光,立即就知老闆的心意,將那片破布拾起來,嗅了一嗅,笑道:“好臭。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個月沒洗澡!”

金鼎和道:“對,叫靈獒去追蹤!英鬆齡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還是藍玉京這小子最重要!”

“靈獒”乃是關外一種特產的大狼狗,嗅覺最爲靈敏,歐陽勇把那片碎布給兩條靈獒嗅了一嗅,繩子一鬆,兩條靈獒立即飛也似地跑出園去。

西門燕吃了一驚,“譁,真沒見過有這樣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這是最擅長追蹤的靈獒,咱們追它!”

西門燕心急,已經現出身形追那靈獒去了。

歐陽勇人極精明,一見前面跑着的這個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個,立即把三枚透骨釘飛出去,喝道:“哪裡來的小子,給我站住!”他還未看出西門燕是個女子。

西門燕只見微風颯然,說時遲,那時快,一枚透骨釘已經從她的頭頂飛過,幾乎擦着她的頭皮,另外兩枚透骨釘也是貼着她的鬢邊飛過,西門燕一驚之下,果然給嚇得“站住”了。

歐陽勇追了出來,距離拉近,定睛一瞧,大爲詫異,笑道:“我還道是臭小子呢,原來是個標緻的……”丫頭兩字未曾吐出,忽地耳邊聽得有個喝道:“躺下!”脅下一麻,登時笑不出聲了!

爲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背後暗算歐陽勇的這個人,不用說當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點了歐陽勇的穴道,那兩條靈獒已是跑得遠了。西門燕道:“這兩條畜牲只聽主人之命,咱們的輕功再好,也趕不上它。”

牟一羽道:“剛纔咱們是不知道那兩條狗跑向何方的,但現在則已知道了,你瞧……”

西門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山。那兩條狗雖然已是因爲距離太遠,只看見兩個黑點,但亦已可以確定,它們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門燕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咱們雖然追不上狗,但卻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藍玉京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傷,這小子當然是不會離開他的。”

藍玉京剛掩埋了慧可的屍體,就聽有腳步聲跑來,他趕忙用腳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名字。還未擦得乾淨,那個人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藍玉京認得此人就是在魚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個老者。

英鬆齡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經不見,那廖掌櫃,則躺在地上,憑他的經驗,一看就知道是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了。

慧可寫下的兩個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鬆齡喝道:“小子,快快從實招來,這個人告訴了你一些什麼?”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櫃的屍體,接着喝道:“還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給我背出來!”

藍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紀,怎的比三歲小孩還沒,見識!”

英鬆齡哼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莫說我不肯告訴你,就算我肯告訴你,你以爲我會對你說真話麼?”

英鬆齡哈哈大笑起來,藍玉京道:“你又笑些什麼””

英鬆齡陡地變了面色,喝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懂得什麼?倘若我沒有本事叫你說實話,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聲出招發,左掌橫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鉤,以“崩雲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時施展。

藍玉京早有準備,敵不動,已不動;敵一動,己先動,拔劍、躍避、反擊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雙方都是快到極點,藍玉京的劍尖劃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鬆齡抓來的五根指頭。

英鬆齡心頭一凜:“我倒是小覷這小子了。”右掌改橫爲直,藍玉京的圓弧還未劃成,被他“三羊開泰”的掌法一衝,橫直交錯的勁道組成了無形的漩渦,劍尖登時歪過一旁。但英鬆齡未能將他的劍震脫手,也是好生驚詫。

那兩條靈獒跑近他們,奇怪的是,並沒有補上來咬,卻是繞着他們走了兩圈,就離開了。原來它們已經嗅出這兩個人的氣,和那片破布的氣味並不相同。

它們在地上東嗅西嗅,終於走到了那土堆旁邊。它們的嗅覺確是靈敏無比,那一堆土是藍玉京匆勿堆起來的,當然不是封閉得嚴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屍體,氣味從泥土的空隙散發出來,給它們嗅到了。

這次輪到藍王京的情緒爲之不寧了。那兩條靈獒已經開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見慧可的屍體遭受惡犬損傷,但又擺脫不了英鬆齡的纏鬥。

忽聽得那兩條靈獒發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時跌落,但跌了下來,卻就動也不能一動了。它們的腦袋開了窟窿,鮮血染紅了那一堆土!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原來那兩條靈獒正是被他擲石打死的。

人還未見,就能夠用兩顆小小的石子打死這麼兇惡的兩條靈獒,來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見。英鬆齡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了!須知莫說歐陽勇沒有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絕對不會打死主人的靈獒。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英、藍二個都是意想不到。但藍玉京是又驚又喜,英鬆齡則只有吃驚。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是東方亮。

此時英鬆齡在大驚之下,剛好又給藍玉京給扳成平手。東方亮擠進他們中間,一舉手就將他們分開了。他倒是公平對待,並沒偏幫哪個。不過,藍玉京內力比較弱,經過了這樣長時間的拼鬥,一被分開,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氣。英鬆齡退了兩步,倒是還能穩住身形。

英鬆齡喘過口氣,說道:“閣下是誰,因何來趟這渾水?”

東方亮淡淡說道:“我若是想渾水摸魚,剛纔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機會,嘿嘿,那麼如今你們兩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來宰割了!”這話不單是嘲諷了英鬆齡,似乎也是有意說給藍玉京聽的。

英鬆齡道:“閣下沒有乘人之危,足見胸襟磊落……”

東方亮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英大衛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鬆齡道:“那就打開天窗來說亮話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過,敢問來意爲何?”

東方亮冷冷說道:“好,你要問,我就老實告訴你。英大衛士,你不覺得你和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拼鬥有失身份麼?你自己不覺得羞恥,也不害怕別人笑話麼?你若打得尚未盡興,由我奉陪如何?”

他邊說邊解下腰帶,把自己的右臂彎過背後,反縛起來。藍玉京詫道:“東方大哥,你幹什麼?”

東方亮道:“我從來不佔別人的便宜,英大衛士,你已經打了一場,我就縛起一條手臂來和你較量,這總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鬆齡聽得藍玉京稱“東方大哥”之時,不覺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就算他是東方世家的後人,二十多歲年紀,諒他的武功也還未夠火侯,何況還是縛起一隻手。”

他也真沉得住氣,受到東方亮如此蔑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陰惻惻地笑道:“你說得對,以我的身份的確是不能讓人看了去笑話,但好在看見我欺負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藍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東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殺人滅口,我知道。癩蛤蟆都想吃天鵝肉呢,咱們怎能不讓他想?”在他的冷笑聲中,英鬆齡已是一掌劈下來了。 wωω.TTKдN.¢O

東方亮單掌相迎,駢指戳出,指力本來不及掌力,但說也奇怪,吳鬆齡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變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時,掌風呼呼,剛勁異常。連站在一旁的藍玉京都覺有如霜刀刮臉。但變招之後,卻已是絲毫不帶風聲。

藍玉京初時詫異,但仔細一看,也看出“道理”來了。

原來東方亮是把劍法化爲指法,嚴如鷹翔隼刺,凌厲之極。這種膚厲剛勁的劍法本來是和太極劍法大異其趣的。但藍玉京凝神細看,卻又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他的‘劍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與太極劍的“劍意”相通。藍玉京驀地想了起來:“無色長老說過,他的本門劍法是叫做什麼飛鷹迴旋劍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過了太極劍法之後,已經能夠把這兩種剛柔大異的劍法融會貫通,合而爲一了。”

藍玉京所料不差,東方亮目前的造詣或者尚未能說是已經把兩種劍法融會貫通,但卻是勉強做到了合而爲一了。雖然只是“勉強做到”,但用來對付英鬆齡則已是遊刃有餘。也正因此,英鬆齡才改用陰陽掌力來對付他。他這陰陽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盪,用着打着對方身體,就要今得對方如陷無形的漩渦。

東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單掌和對方的雙掌突然“膠”在一起。

藍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裡想道:“東方大哥也真託大了,怎可以舍長用短?”英鬆齡內力的雄渾他是領教過的,生怕東方亮未必抵敵得住。

英鬆齡用上陰陽掌力也沒把握取勝,沒想到東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內功,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貫掌心,猛壓過去,只覺對方好似並無抗拒的力道,正自歡喜,哪知東方亮的掌心一縮,他的掌力竟被牽引,好像打到虛空無物之處,連他的身子,也被牽動得傾側了。

藍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本門的武學,講究的是借力打力,四兩能撥千斤。東方大哥的掌法我沒見過,但看來可正是這門功夫。奇怪,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那是外人決計不能偷學的,他以別派的弟子,在這門功夫上卻用得比我高明得多!晤,莫非武學之道。練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麼?”

英鬆齡不耐久戰,冷笑說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我知道你的來歷,哼,哼,東方世家,崆峒高弟,卻要用別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種你何不以本身武學與我見個真章。”

東方亮乘他換氣之際,陡地一聲大喝:“你要比拼內力,我就與你比拼內力!”掌心輕輕一轉,牽引之力尚在若斷若續之際,突然由虛轉實,掌力盡吐,英鬆齡枯瘦的身體就像斷線風箏似的,倒飛出去。

東方亮冷笑道:“還要不要再打下去!”英鬆齡也好生了得,一個鷂子翻身,腳踏實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飛。東方亮峭聲說道:“你要殺我,我倒不屑殺你,烏鯊河的渾水,你就莫要趁了!”

他回過頭來,只見藍玉京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說些什麼話纔好。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呢?”

藍玉京道:“在這土堆下面。”

東方亮嘆道:“我來遲一步了。他是死於非命?”

藍玉京道:“不錯,他是在烏鯊鎮上那間魚行的老闆家中遭人暗算的。不過,他“去”得倒很安然。”

東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個蒙面人?”

藍玉京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誰?”

東乃亮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那蒙面入是誰,還是不願意告訴藍玉京,他搖了搖頭,便即反問:“慧可大師圓寂之前,對你說了些什麼話?”

藍玉京想起慧可臨終的囑咐,心裡躊躇莫決。慧可是囑咐他不可告訴任何人的,但東方亮卻又於他有救命之恩。

東方亮嘆了口氣,說道:“在斷魂谷我是不該將你欺騙,但我也是有隱衷的。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現在還不是時候。算是我暫且欠你的一筆帳吧。”

藍玉京道:“大哥,別這樣說,我欠你的更多。”

東方亮道:“你欠我也罷我欠你了罷,大家都莫計較了。好,你告訴我吧!”也不知是否由於太過興奮的原故,他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尖銳、急速,眼神也顯得頗爲異樣。

但這眼神卻是藍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斷魂谷的那段時間,那個幾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劍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劍之後露出的就是這個眼神!

他沒有聽過那蒙面人的聲音,但那蒙面人是誰,在最後一天則是已經揭曉了的。就是這個站在他面前的東方亮!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由得驀地起了思疑:“東方大哥他明知道昨晚那個蒙面人是誰,他卻不肯告訴我;會不會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的那個蒙面人呢?在斷魂谷的時候,他也曾經用過如此手段騙過我的。”

“怎麼,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件事關係重大,你快點告訴我!”東方亮那異樣的眼神已經收斂了,但他的語調卻似乎顯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許我不該有這樣懷疑。”藍玉京心裡想道:“但慧可大師告誡過我,切莫輕信他人,我也不該這樣快就忘記他的告誡。”

“慧可大師臨終之際,只對我說一句話、他說,孩子。對不注,我不能陪伴你了、”藍玉京並沒說謊,慧可的確是對他說過這句話。他的眼圈不禁紅了。

東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問道:“就只這麼一句話嗎?”

當然並非只此一句,但藍玉京卻是平靜回答:“不錯,就是這麼一句。”說話之際,心中暗自想道:“對不住,你騙我一次,我也騙你一次。”

東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聲音問道:“七星劍客的下落你知道沒有?”

“七星劍客?”藍玉京沒想到東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劍客,倉碎間未想好怎樣回答,只能重複一句。

“不錯,就是那個曾經傷了你的義父的七星劍客郭東來!我知道你來遼東就是爲了找他的。但時間無多,我可不能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現於辭色。

藍玉京道:“不知道。”心裡則在想道:“原來七星劍客姓郭,那個霍卜託,所用的漢名叫郭璞,他不改別的姓,這其間……”

心念末已,只聽得東方亮又在急促問道:“七星劍客有個兒子,慧可大師是應該早已對你說了的……”

藍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樣回答他纔好。想不到東方亮卻自動替他解了困。

東方亮剛剛提到七星劍客有個兒子,若是順着口氣說下去,是應該說到霍卜託或郭璞的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話頭一轉,說道:“我騙過你,也難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後你明白我的心跡之時,再告訴我吧。”這幾句話,越說到後來越快,說到“心跡”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個轉身就跑了。最後那一句話,已是在數十步開外傳來的聲音。

藍玉京大爲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麼,莫非是又有人來了?”

心念末已,果然就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瞧瞧,上面那個人是誰,我沒說錯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別跑,你聽見了嗎,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師侄,別慌,我是你的牟師叔!”

叫表哥的那個人是西門燕,叫“玉京師侄”的那個人是牟一羽。他們的輕功本來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時西門燕卻跑得特別飛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後面。她對站在山上的藍玉京好像視而不見,一股勁地追東方亮去了。

藍玉京剛剛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字跡,但字跡不見,痕跡還是可見。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卻看着他的腳下的地面。微笑說道:“玉京,你沒想到我來找你吧?”

藍玉京心中苦笑道:“來了,又來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將重複問他一遍東方亮剛剛問過的那些問題,哪知牟一羽卻道:“師侄,無相真人歸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

藍玉京道:“是,我已經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給他奔喪。”

牟一羽道:“不,你還是可以趕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個月初七,剛好還有半個月,你馬上趕回去。辛苦一些吧。”

藍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馬上趕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門人叫你辦的事交給我吧,交給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我不懂師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無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師來遼東找七星劍客是不是?這件事你當然不可說給別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裡想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現任掌門,他知道這件事情,那也不足爲奇。”要知牟滄浪之繼任掌門,乃是無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預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門把未了之事向後任交代,亦屬情理之中。但師祖留給他的那封遺書,又爲什麼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師,一切都得聽從慧可大師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師正是剛纔在臨終之前,對他作了“特別”吩咐的……不要說給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門人問你,你也不可告訴他。慧可說的“掌門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親,如今已是改喚“無名真人”的牟滄浪麼?

他搖了搖頭,說道:“師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師,聽候慧可大師差遣,慧可大師就把我帶到遼東來了。七星劍客這個名字,我倒是曾經從慧可大師的口中聽見過的,但可惜直到今日,我還未知道七星劍客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這話倒也並非謊語,七星劍客的姓名是東方亮說出來的。而他也的確尚未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了那個姓廖的掌櫃身上,說道:“這個人是給慧可大師打死的吧?”

藍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問,但想此事也無須說謊,便點了點頭。

牟一羽道:“慧可大師在去世之前,真的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藍玉京順着他的口氣道:“真的沒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你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藍玉京一怔道:“哪個人?”

牟一羽道:“託人帶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慧可大師把這廖掌櫃抓出來,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問出那個人是誰,以及他在何處麼?”

藍玉京暗暗吃驚:“這位小師叔年紀長不了我多少,卻如此精明厲害!”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牟一羽變了面色,說道:“慧可大師在臨終之前,還要殺他滅口。自必是已經取得了他的口供。藍師侄,難道你連我也不能相信麼?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門之命,來替你辦這件事的。爲的是好讓你趕回去給師祖送喪。在第三代弟子中,師祖最疼愛你,難道你不想送他入土,爲他守喪?”辭鋒咄咄逼人,令得藍玉京無法招架。

藍玉京不知如何應付,無數疑團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給他嚇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過甚,放寬口氣,說道:“你冷靜下來想想,或者會記得起來。我替你辦這件事,最少得知道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寫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一個是曾經在金家出現的蒙面人。說到這裡,想必你也應該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樣,都是躲在金家的那個園子裡的!”

藍玉京正自不如何應付,忽聽得有人說道:“你無須逼問這個孩子,應該問我纔對!”

以牟一羽那樣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發覺有第三者藏在附近,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給嚇得跳了起來,喝道:“閣下是誰?”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麼,我自己來了!”

說是遲,那時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現,但是牟一羽卻看不見他的臉容,因爲他是蒙着臉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牟一詡也看得出來,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偷襲慧可大師的那個蒙面人了。

牟一羽強攝心神,喝道:“閣下意欲何爲?”

那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這樣快就忘記了?我曾經警告過你:若不回頭,自招煩惱!哼,誰知你不聽我的話,你現在想要回頭,也已遲了!”

牟一羽手按劍柄,喝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路上裝神弄鬼的傢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還不出劍!有本事你可以叫我變鬼,沒本事我就叫你變鬼。”

他說話帶着鼻音,甕塞不清,好像是患者重傷風的病人。但說也奇怪,藍玉京對他這種特異的鼻音,卻“似曾相識”,但卻也想不起是在哪裡聽過這個人的說話。而且他也好像從未聽過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怎的會有這種奇特的感覺呢?

藍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的一劍刺過去了,喝道:“好,變鬼也好,自招煩惱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這一劍迅若雷霆,劍鋒堪堪就在刺着那人的時候,倏地抖成三個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劍勢變了。藍玉京暗暗讚歎:“原來三環套月這一招是可以這樣使的!”“三環套月”是太極劍法中的一招,太極劍法本來就是以柔克剛,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勁的。

但牟一羽使這一招,卻是另闢蹊徑,剛柔並濟,而且出招如電,連“後發制人”的基本口訣也都改了。不過卻又不能說他使的不是太極劍法!藍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師祖說本門劍法貴在神悟,唉,我自以爲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談何容易!”

他對牟一羽的劍法已是心中歎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卻是更奇。他雙手空空,一雙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劍圈,硬劈硬砍!

轉眼過了五六十招,蒙面人忽地嘆道:“令尊的確是個武學奇材,但可惜他從張真人那裡變化出來的別出心裁的劍法,你還未能學到一半。”說了這幾句話,掌法催緊,不過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藍玉京這才明白,剛纔那幾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窺牟家劍法的奧妙,如今他已悉底蘊,可就不讓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藍玉京雖然對牟一羽頗有懷疑,牟一羽畢竟是他的師叔,而且這個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師的兇手,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袖手旁觀。剛纔他不出手,只不過是以爲牟一羽可以對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藍玉京不加考慮,拔劍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這小娃兒也要來送死?”

藍玉京喝道:“你殺了慧可大師,我縱然打不過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那蒙面人嘆道:“恩仇二字,亦實難言!”分出左掌對付藍玉京。藍玉京一劍削斜過去,蒙面人正要奪他的劍,不料他的劍勢陡然一轉,竟是從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那蒙面有咦了一聲,讚道:“好劍法!”藍玉京的劍光過處。把蒙面人的衣袖劃開了一道裂縫,但他的寶劍也給蒙面人的衣袖拂開了。

藍玉京這一招的指東打西,變化已是極之奇詭,但蒙面人的揮袖解困還攻,一氣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藍玉京被他揮袖一拂,呼吸爲之不舒,驀地想起在斷魂谷石牢中那最後的一天,慧可大師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錯,我當以庖丁爲師,庖丁之能遊刃有餘,全在乎目無全牛四字。”他深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根本就不存有僥倖之心,只是全神貫注對方的手掌。

漸漸他對周圍的一切已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對敵的那個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見一雙手掌了。說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暢起來,身上所受的壓力也好像減輕了。

那蒙面人暗暗讚歎:“幾十年來,我見過的武當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夠繼承張真人衣鉢,恐怕就只有這個少年了,怪不得無相真人如此苦心地培育他,他將來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無相真人之上,不在無相真人之下。”心中讚歎,出手已是如臨大敵,不敢再把對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勢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則已是顛倒過來,只用三分本領來對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創的劍法已是天下無敵,現在看來,只怕還比不上玉京這個娃兒參悟的劍法。”

蒙面人漸漸也有點沉不住氣了,心裡想道:“我雖不能傷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誤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盤要怎樣才能不傷及藍玉京身體而將他制服,牟一羽趁這時機,接連攻了幾招,蒙面人驀地得了個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斃了你!”一個遊身繞步、反手揮袖,接解藍玉京的劍招,左掌擡起,就向牟一羽的天靈蓋拍下。

藍玉京是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見蒙面人的掌心距離牟一羽的頂門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爲之心頭一震的。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他心頭一震,本來是流轉如環的劍勢登時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藍玉京只覺身子一輕,已是給地抓了起來,摔了出去。

藍玉京給他摔出三丈開外,“乓”的一聲,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連叫也叫不出來,就暈過去了。

牟一羽這一驚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殺了我的師侄!”他只知道藍玉京已是給蒙面人摔死,卻哪知道藍玉京雖然失了知覺,但卻是毛髮無傷。原來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勁。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暈的,而是當蒙面人抓起他的時候,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驚怒交加,情急拼命。蒙面人盯着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裡想道:“看在他對藍玉京還有愛護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傷他的性命了。”

單打獨鬥,牟一羽如何還能是蒙面人的對手,他一招“三轉法輪”,劍勢斜圈過去蒙面人理也不理,雙指伸入劍圈,他的“三轉法輪”剛剛轉了一圈,就給蒙面人的兩根指頭鉗住了他的劍脊。

牟一羽嘶啞聲音道:“你殺了我吧!”他情知不敵。此時已然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抗了。一開口泄了真氣,五臟六腑登時就好像給攪得翻轉一般。

但那蒙面人還沒有開始問話,卻倒是有人先問他了。

就在牟一羽將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際,忽聽得有人說道:“好功夫,你是武當派的哪位長老?”

朝陽初出,只見來的乃是一個穿杏黃衫兒的女子,

這女子其實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誰,還當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她體態輕盈,一點也不像是已經有了兒女,而且兒女都已長大成人的母親,芙蓉如面柳如眉,簡直可以和清晨的鮮花比豔!

蒙面人見着了她,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兩根指頭縮了回來,牟一羽去了重壓,身子軟綿綿的塌下來,只能坐在地上喘氣了。

那中年婦人走過來了。

這剎那間,不但那蒙面人心頭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

這中年婦人有幾分像西門燕,不過比西門燕美得多。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性是她給牟一羽一個感覺,竟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親近之感,這“熟悉”不是對西門燕的那種“熟悉”,而是超乎他對西門燕的熟悉!但他是從來沒見過她的!

她是誰!她是誰?

但這還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爲他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中年婦人,但已隱隱猜到幾分她是誰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婦人喝道:“你是聾子嗎?你是啞子嗎?我問你,你是武當派的哪位長老,幹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長老?”幸一羽這一驚駭更甚了。

不過,武當原有的兩位長老無量和無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長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處過不少日子,他又特別留意不歧,自信決計不會認不出來,即使是他蒙上臉孔。

牟一羽看來看去,不論從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這蒙面人身上,在着三位長老中任何一位長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點,這個蒙面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少說也在五十開外,可能還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紀是較難判斷的。但無論如何,老年人即使何養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總是有些不同的特徵。幸一羽剛纔和他交手之時,無暇注意,如今仔細看時,可就看出來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雖然佩服那美婦一眼就看得出是個老年人,但他卻敢斷定,這蒙面人決不可能是武當派的長老!

他是誰呢,他是誰呢!

蒙面人沒有回答,不過他卻搖了搖着。通常來說,搖頭應該是表示合認的意思。

但那美婦卻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語道:“你的內功似乎比無量道長強一些.你的劍法似乎也不在無色道長之下。”她不但知道武當派長老的特長,還知道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爲劍法。

“不對,不對!嗯,無極道長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後這句話她是面向牟一羽說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訴她,因爲無權道長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並且將之運回武當山的。但他已是沒有氣力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這時方始聽得那蒙面人嘆了口氣,但仍然沒有說話。

那美婦人忽地折下一枝樹枝,冷冷說道:“你以爲裝聾作啞,就可以瞞得我過麼?用不着你告訴我,我也能知道你的來歷。”

冷笑聲中,樹枝一抖,登時就使出了一招凌厲的劍法,向那蒙面人疾刺過去。

只聽得嗤嗤聲響,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個小孔,連連後退。

美婦人喝道:“你敢不還招!”她用的雖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細的樹枝,但樹劍刺出,竟也呼呼帶風,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銀漢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陽剛,一招陰柔,交互運用,

蒙面人被她逼到懸崖,再無退路,美婦人的樹劍斜斜劃出三個圈圈,罩着他的身形,劍尖刺向他的面門,眼看就要挑開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這該才雙拿一合,還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這一招的意圖是把樹劍夾住,但美婦人變招也快,迅即抽出樹劍,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過她雖然迅速變招,卻已給了那蒙面人一個騰挪閃躲的機會,只聽得“呼”的一聲,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飛鳥般的從她頭頂上空掠過,抱起躺在地上的藍玉京,跑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看得牟一羽動魄驚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實,蒙面人和這美婦多半是舊相識,他之所以遲遲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爲害怕那美婦人看出他原來的武功家數。

那美婦人是否已經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數,牟一羽不知;但也已看出那美婦人的家數了。她使的那把“三轉法輪”,正是他父親將太極劍法加以變化,自創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親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樣逃跑的,他已是視而不見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病榻旁邊,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只是她母親的幻像,只是散發在虛空之中的他母親的嘆息。

他在母親病榻旁邊咒罵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親又病得這樣重,父親竟然爲了那“野女人”的緣故,不肯回家!

他母親卻在嘆氣,對他說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現在,他知道這個“野女人”是誰了,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人!

母親說得不假,這個“野女人”的確是氣質高貴,才貌雙全!儘管爲了母親的緣故,他心裡依然是在罵“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認,這個“野女人”的確比母親更美,武藝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樣迷戀她了。

另一個答案也揭開了,用不着那美婦人告訴他,他亦已知道,這個美婦人自己亦即是西門燕的母親了。

當他與西門燕初會之時,他已經有這懷疑了。現在只是更進一步的證實而已!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真是滑稽,西門燕與他兄妹相稱,沒想到她的母親竟然是他父親的情婦!他想笑,笑不出來,他想哭,也哭不出來!心力交瘁,他暈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經模糊,覺感依然存在。

是將要入夢的感覺,似夢非夢,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異的觸覺,柔柔的一團,好像散發着鮮花的香味。_

好像是躺在無數花瓣堆積的地上,比天鵝絨的褥子還更柔軟,好像是躺在陽光下的海灘,細白的柔沙令他每一個毛孔都感覺溫暖。

但更相似的感覺還是躺在母親的懷中,在接受母親輕輕的撫摸。

唉,難道是時光倒流,他在夢中回到童年?

是什麼聲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風?還是母親在他的耳邊唱催眠曲?

溫暖的感覺之中也有着冰涼,是花朵的露水溼了他的臉麼?

似夢,非夢,如幻如真!唉,是夢也好,但願這夢境能夠長留!

蒙面人抱起藍玉京,走了。那美夫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邊。

她把牟一羽摟在懷中,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她用指頭的觸覺,“聽”他的脈息。

心臟跳動正常,脈息雖然很弱,但也並不凌亂。

“不知他是念在敵人的情份,還是不敢對武當派的弟子做得太絕?嗯,但只要羽兒的性命還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夫人把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塊石頭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沒想到我能夠見得着你,我固然可憐,你也可憐啊!她輕輕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額,一滴眼淚滴在他的臉上。

牟一羽並非受到內傷,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內力相逼,他也的確是氣衰力竭,而且是耗盡精神了。這,雖然不是有形的傷,也是無形的傷。倘若調養不得其法,他也會像在病過後的病人一樣的,非得一年半載,不可以恢復元氣。

美夫人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氣輸進他的體內。

“要是給他知道我是誰,他會更加難受的。唉,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淚水落了下來。

好夢難留,牟一羽雖然不願醒來,畢竟還是醒了。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那美夫人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還是感覺四肢無力,但已是氣爽神清。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是美夫人爲他救治之功了。

“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說道。儘管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對她存有恨意。

那美夫人道:“你用不着謝我,那蒙面人本來就無意傷你生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時救我,不知還要在這荒山野嶺。躺多少天呢!”這話倒也不假。是以儘管他心中還有恨意。卻呀不能不對她多了幾分感激了。

美夫人微笑道:“你大概還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西門燕的母親。我聽說她與你一起來遼東,是以特地來找你們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兒這樣要好,我助你也是應該。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誰了。”當下佯作又驚又喜的神色說道:“原來是伯母。你剛纔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見着令媛了。”

西門夫人道:“她去了哪兒?”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門夫人道:“哦!是東方亮嗎?”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們之前來到這兒的,不知怎的,他一見我們,馬上就跑。”

他知道西門夫人是把東方亮當作兒子一樣看待,以爲她聽了這個消息,定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自己的女兒和姨甥。哪知西門夫人竟是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嘆了口氣,說道:“這丫頭一向任性,她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什麼。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可幫不了她的忙,由得他們去吧。你怎麼樣,好了點吧?試一試起來走兩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話,心裡只是奇怪:“即使她不願幫女兒的忙,但這麼老遠的來尋找女兒,爲何不想早點見女兒的面?反而好像對我這個外姓的人更加關心?”

他站起來,試走兩步,說道:“好得多了,看來明天就可以行動如常。”

西門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調養兩天,待你的武功恢復了個七八成再走,也不遲。”

牟一羽道:“多謝伯母關心。對啦,我還沒有將名字告訴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這一自報姓名,其實並無必要。須知西門夫人是因爲聽得女兒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遼東來找他們的。哪有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過,牟一羽也並不是沒想到這層,他是因爲這個場合甚爲尷尬.一時之間,想不到後西門夫人說些什麼纔好。是以“沒話找活”。西門大人和他見面之後,一直沒有問他姓甚名誰,他是晚輩,在禮貌上也該通名道姓。

西門夫人果然微笑說道:“我知道,我雖然僻處邊陲,孤陋寡聞,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如今又是武當派的掌門,我怎孤陋寡聞,也是不能不知道你們父子的啊。燕兒上次回來,也曾和我說起過你。聽說你們是不打不相識的,說老實話,我聽得她誇讚你,我也早就想見你呢。”

這件事牟一羽是曾聽得西門燕說過,誇讚他的其實乃是西門夫人,並不是她的女兒。西門燕還因爲母親誇讚他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憤憤不平呢。他不懂西門夫人何以對自己如此青睞?也不懂她既然想誇讚他,又爲何要借用女兒的名義,莫非……”

他和西門燕乃是孤男寡女,萬里同行。武林中人對男之嫌雖然沒有讀書人那樣避忌,但在她的母親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解釋。

“多承誇獎。這次我與令媛再次偶遇,她說她要尋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遼東尋找師侄,故此結伴同行。我和令媛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稱……”

西門夫人面色好像有點古怪,她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們以兄妹相稱?”

牟一羽道:“我本來是高攀不起的,不過路上同行,這樣稱呼比較……”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別這麼說,要是我的燕兒當真有你這樣一個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於管教,她一向是嬌縱慣了的,這一路上一定給你添了麻煩吧?”

牟一羽以爲她是沒有兒子才這樣說,就道:“伯母,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就改口叫你一聲乾孃吧。”心裡則在想:你是我母親的仇人,我認你做乾孃,以後才容易找到機會報復。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那敢情好,你現在身體尚未康復,不必行大禮了。”受過牟一羽一拜之後,繼續說道:“從今天起,我會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我知道他對你是悉心教養的。”說至此處,忽地問了一句使得牟一羽極之奇怪的話:“你媽對你好嗎?”

第一次見面的“乾孃”,竟然問他的生母對他可好,豈顯而易見大出情理之常?

“西門燕的脾氣已經古怪,哪知她的母親比她還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誰,一定會把她當成瘋子。”

牟一羽想起母親的一生,泣然說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別的事情就都是媽媽照料我了。對乾孃不怕直說,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的太早。”

西門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門,我也知道她一定會對你好的。”

牟一羽心道:“媽媽因你傷心而死,不管你對我怎樣好,我都不會原諒你的。”

西門夫人看看天色,說道:“你的元氣受損,精神也未恢復,我不該和你絮絮叨叨,只因第一次和你見面,忍不住說了這許多。現在,你該歇歇了,我知道這裡有個山洞,今晚咱們孃兒倆就在這裡過夜吧。我可以幫你凝聚真氣,要是恢復得快的話,明天你就能夠行動如常。不過,若要恢復原來得武功,那就恐怕還得多養兩三天。”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姨甥嗎?”

西門夫人道:“他們沒有受傷,也沒有病,用不着我照顧他們。燕兒不論追不追得上她的表哥,我想她總會回到我的身邊的。”

說罷,她就把牟一羽拉起來,扶他走路。牟一羽無力抗拒,只好由她。

西門夫人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貼在牟一羽的腰間輕輕一帶,牟一羽就像御風而行似的,毫不費力,腳不沾地,就給她牽向前了。

西門夫人將他扶入山洞,拿出乾糧道:“你先吃點東西,嗯,這是馬奶酒你怕喝不慣吧,但倒是長精力的。”

牟一羽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裡越發思疑:“不知她懷的是甚心腸,她分明知道我是她情敵的兒子,卻又好像把我當成她的親生兒子一般。”

西門夫人道:“好,現在你可以靜坐運功了,把手伸出來,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着牟一羽的手,一股氣緩緩從他的掌心輸入。

過了一會,西門夫人說道:“練決必須專心一致,你卻在想些什麼心事?”

牟一羽道:“沒什麼。天色都已黑了,燕妹還沒回來!”

西門夫人微笑道:“或許她已經找着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嬌呢。我做母親的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你應該擔心你自己。你若想早點把真氣導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馬!”

牟一羽說了一個“是”字,但他雖然已極力摒除雜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西門夫人道:“羽兒,你還有點什麼心事瞞着我吧?不如你直說出來,或者我能替你開解。”

牟一羽暗暗吃驚:“我的心事可莫要給她看穿纔好。”說道:“乾孃,我的確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情一”

西門夫人道:“好,什麼心事,說給我聽!”

牟一羽道:“我那師侄給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會將怎麼樣了?”

西門夫人道:“原來你是擔心這件事麼,那我又能向你擔保,你的師侄一定可以平安回來。”

牟一羽道:“爲什麼?”

西門夫人道:“那蒙面人連你都沒傷害,怎會傷害他呢?你沒看出來嗎,他對你那師侄,實是甚爲愛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時候,用的是股巧勁,生怕摔得重了,傷他呢。”

牟一羽回想剛纔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門夫人所說。詫道:“我這師侄是在武當山長大的,按說不會跟外人發生什麼關係。那蒙面人因何要對他特別呢?”

西門夫人道:“我怎麼知道。但你也只須知道他決計不會傷害你的師侄,那就夠了。”

牟一羽心裡想道:“你一定知道,不過你不願意對我說罷了。”

不能說他對藍玉京毫不關心,不過,真正困擾他的卻並不是藍玉京的安危,他的確是另外有着心事的。不過,他也不願意對西門夫人說出來而已。

他怕給西門夫人識穿,只好強攝心神,在西門夫人幫助之下,默運玄功,導引真氣。思想集中,靈臺也也就漸漸恢復清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氣已能夠暢通無阻。西門夫人吁了口氣,說道:“復原雖然不如理想,也算難爲你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牟一羽沒有睡着,倒是西門夫人先睡着了,她因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經脈,實在是比剛纔和蒙面有那場拼鬥還更吃力,她是疲累不堪了。

這個山洞的上方開着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卻是圓如明鏡,照得見西門夫人優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個好夢之中,臉上都好像是孕育着笑意。

啊,這夢中的笑容爲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了他死的母親。母親或者沒了西門夫人這行美,但臉上的笑容卻是同樣的慈祥。

他喜歡母親的笑容,醒着的笑容和睡着的笑容他都喜歡。但可惜母親的笑容卻不常見。

眼前的幻像,已經是處在病榻上的母親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顏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臉上。

一陣冷風吹來,牟一羽打了一個寒噤,母親的幻像已經消失。清醒的現實是,母親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門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靜優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與和平。牟一羽的目光從西門夫人的臉上移開,心中卻已充滿了恨意。

是誰害苦了他的母親,就是這個女人,是誰令得他的母親抑鬱以終,就是這個女人!

他突然有了替母親報復的衝動!母親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劍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撥出劍來,一劍就可以刺進她的心房!

但這報復是不是太過份了?

或者不必殺她,只須把她的琵琶骨挑斷。讓她變成殘廢,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

又或者只是毀了她的容貌,讓她永遠變成醜婦,看爹爹還能不能愛她?當然,如果是採用這種報復手段,他一定會喪命在西門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親出了口氣,掉了性命又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暗算一婦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對,還是寧可讓她殺了我的好!”他手中握着的劍開始在顫抖了。

“正神”與“邪神”好似同時在他的心中爭鬥,他是終於墜入了“魔道”呢,還是忽然會清醒過來?

藍玉京漸漸醒過來了。

在那蒙面人將他放下來之後,他已經醒過來了。不過,那蒙面人還沒發覺。

藍玉京一見到這蒙面人的時候,就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在聽得他用生濁的口音說話的時侯,這種感覺更甚。

他這“奇怪”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那蒙面人不但認識地,而且還深悉他的武功。

不過,他知道的是藍玉京在武當山時的武功,這半年來,藍玉京的武功進境如何,可就不是他所深悉的了。雖然,藍玉京剛剛和他交過手,但引起他驚異的不過是藍玉京的劍法而已。內功的深淺,可還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他知道藍玉京應有進境,可還沒有想到他的進境已是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他點了藍玉京的昏睡穴,生怕傷了藍玉京的身體,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點穴的內力“控制”得“恰到好處”,準備讓藍玉京在兩個進辰之後醒來,哪知不到一個時辰,藍玉京就漸漸恢復清醒了。

他把藍玉京放了下來,忽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鄙視他的義父,其實我的所爲,和不歧用比,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蒙面人提起他的義父,跟着還說出他義父的“道號”,那是決無疑義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當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義父很熟的人!

是無量長老麼?不像,不像!是無色長老麼?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裝束,武當山上,有時雖然也有俗家弟了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以熟悉他的義父?不過,裝扮是可以改變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來。

這蒙面人的武功遠在他的義父之上,倘若不是兩位長老,又能是誰呢?他義父的武功,已經是在同輩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個令他心靈的大受震撼的是,從這蒙面人的口氣聽來,他的義父果然是壞人!或者,最少也是個行爲不端的人。否則,怎麼引起他的鄙視?

你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驚,輕輕地拍一拍他,說道:“你醒了麼?”

藍玉京沒有作聲,把呼吸調勻,裝着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說道:“還是讓他早點醒來吧。唉,這可憐的孩子!”藍玉京感覺到他的手掌貼着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熱氣注入,令得他渾身發熱。

他的肚子裡好像包着一團熾熱的氣體,氣體在膨脹,肚子就像要給脹破了。那熾熱之感,也越來越甚。藍玉京咬着牙關抵受,也終於抵受不住,發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點折磨都受不了,還居然敢替旁人出頭!”

藍玉京呻吟道:“你殺了我吧,你不殺我,我終須要替算慧可大師報仇!

蒙面人說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沒想到藍玉京仍然是記着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裡嘆了口氣,這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不管我對他怎麼好,這小子也不會領我的情。我不殺他,終是難免後患!不,不!我殺慧可可是出於無奈,怎還可以造這個孽?這孩子,可是我看着他長大的啊!”

“我已經是一隻腳伸進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後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這小子做夢也想不到我是誰的,我怕什麼?他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無相真人把光大武當門戶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無相真人的恩德,我是無法報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幫他達成他那末了的心願。只要這小子不負無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終須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殺機,但仍是裝作不懷好意的發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殺,偏要將你折磨!嘿嘿,你們武當派的內功心法不是最擅長於導引真氣的麼,原來竟是假的?哼,你這小子無福消受,那就活該受這折磨!”

冷笑聲中,蒙面人揚長而去。但藍玉京卻是從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他提起本門的內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將本身真氣輸入我的體內,目的就是爲了幫我增長功力的麼?但他殺害了慧可大師,卻是爲何要對我這樣好呢?”

藍玉京滿腹疑團,但他實在熾熱難當,只好姑且一試。

他一試運用本門心法,那團熾熱的氣體果然漸漸就好像得到疏導一樣,一點一滴的給他導人丹田。每導進一分,就減輕一分難受。

正當他專心導引真氣之際,忽聽得有個清脆的、相識的聲音叫道:“表哥,表哥!”原來是西門燕找尋她的表哥,找到這座山頭來了。

藍玉京曾經在斷魂谷見過她一次,那時西門燕也正是在追趕她的表哥。藍玉京暗暗好笑道:“沒想到她追到了遼東,也還是沒有追上。聽說她刁蠻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東西都沒得着,也真可憐。”

心念末已,忽聽得有人說道:“可憐的小妞兒,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諷如虐,聲音卻嬌媚非常。藍玉京用不着看,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了。

來的是青蜂常五娘。

西門燕滿面通紅,喝道:“你胡說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孃的武功或者不算很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婦,使毒的本領卻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傳之秘的,西門燕天不怕地不怕,對她可還不能不當真有幾分顧忌。

常五娘格格一笑,說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啊,別的本領老孃不敢誇口,勾引男人的術事你可得拜我爲師。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幫你的忙!”

西門燕忍不住了,罵道:“不要臉!”

常五娘縱聲大笑起來。

西門燕莫名其妙,說道:“你笑什麼,我沒工夫陪你發瘋,讓我過去!”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會子,方始停下來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罵我也就是罵了你的親孃!”

西門燕這一下氣可大了,本來是對常五娘有幾分顧忌也不顧了。板起臉斥道:“你這淫賤的妖婦。敢和我的孃親相比?”

常五姐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爲你的孃親當真是三貞九烈的女子麼?她偷漢子本事,我還自愧不如呢。不過,我若猜不錯的話,她在你面前,一定是假裝正經的,所以我也不會怪你。”

西門燕氣得面色鐵青,唰地拔劍出鞘,喝道:“你再胡說,我殺了你。”

常五娘搖了搖頭,嘆道:“可憐,可憐,你竟給自己的親生母親瞞了二十年!你想知道你的母親現在正在做什麼事嗎,她是和她私生子私會!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我說的倘是假話,你再殺我不遲!”

西門燕雙頰火紅,一劍就刺去,喝道:“妖婦,你也不怕下撥舌地獄,我殺不了你,我媽也會殺你!”正是:

只爲孽緣難自解,看來清濁永難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舊雨樓掃描,bbmmOCR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一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第十七回 與今羣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