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寒看着夜空中的水氣雲霧就像蛟龍一般張牙舞爪,絕非平常時候的樣子,如果是修道之人,應該能看得出這種天象應該像是在預言什麼不可明說的天機似的,龍寒當時雖然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但他心中也頗爲驚訝。
難道是要下雨了麼?奇怪,這個季節的白象城氣候乾旱,降雨極少,別說是水氣繚繞,就是偶爾一場雨也能讓大家傳成是預示吉兆的甘霖,所以居民們多半靠井水爲生,或者趁着上半年的雨季時多攢些雨水淨化,又怎會忽然出現此等異象?
放在往日他興致高昂時,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或是翻遍羣書,或是與見識極好的嚴洛徹夜討論,一定要找出天降異象的原因,不爲其他,只是因爲他這人興趣使然,除了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以外,就愛琢磨些不着邊際的事罷了。
不過龍寒現在也是心力交瘁,不願細想,那唯一可以促膝長談,亦師亦愛的人,也早就不知所蹤,正是那一夜的天降奇觀帶走了她,如今再次出現異象,恐怕就是帶走自己剩下的那些身家財物,要自己徹底淪爲孤家寡人吧?
龍寒整個人都十分消極頹廢,只會往這些壞處去想,又因爲之前安排各種事務,以保證商號拱手送出以後妹妹還能繼續順利生活,至少不要流落街頭甚至淪爲風塵女子,這些事早就耗盡了他的心力,於是也沒再徹底深究那天象下去,便在院子裡的涼亭上坐下歇腳,只是對着被水霧迷濛卻一點但不顯晦淡的月亮發呆,當時夏季剛過,氣溫尚暖,因此龍寒在不知不覺中,竟挨着亭柱睡着了。
因爲睡的時候就不穩,又心懷各種情思憂慮,所以他做了個幾乎如同跑馬燈般的迷夢,彷彿將這短短的半生,又全部走馬觀花,卻異常清楚深刻的再次度過了一遍似的:
龍寒想起小時候,父親見自己閒時常吟詩作畫,揮毫潑墨,五經六藝皆略通
,雖然不似當年被清靈山宣雀大師親口稱讚的“放眼佛界護法五城,此子當爲第一才女”的嚴洛那般驚豔絕倫,萬中無一,卻也與其能夠一唱一和,可以稱得上像模像樣。
龍家世代經營商行,根基頗厚,吃穿用度一定是非常寬裕的,但作爲東家的父親也深知當今世道,除了那些佛界的修士名門外,對於凡人來說,就是士農工商爲重。
自己生意做得再大,也要被爲官的壓一頭。因此本欲讓兒子謀取功名,甚至還說動了世交的嚴縣令,也就是龍寒未來的岳丈,找一些入紅塵尋找機緣的,出身於佛界聖地之一無量藏經海的大師們來,爲愛子指點迷津,鋪平前路。
然而龍寒的性格卻是隨波逐流、安於現狀,說難聽些就是不求上進,從來都是覺得寫詩作文甚是有趣纔去做,另外也能和愛人嚴洛相映成趣,志同道合,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好不快哉。
但若要他去真的靠這些謀得一官半職,卻是大大有違興趣在先的初衷。
如此一來急了兩家老人,紛紛嘆罵道這不孝子如此不成大器,而龍寒聽了更是倔勁上涌,油鹽不進,你們越要逼我進仕爲官,我便越要**不羈。
倒是嚴洛常從雲海書院寄尺素書信回來,多半是勸解兩方家長萬事隨緣而定,過於勉強終究不好,而且官場險惡,龍寒若不願進仕爲官,如果更加逼迫他投身進權利漩渦,心不甘情不願,即使成功了以後也不會發自真心的去經營維持,而在那種害人株連只在談笑間的地方,龍寒的這種行事態度,或許反而會招來莫大災禍。
嚴洛的父親到底是過來人,雖然祖上一度官至高位,但他親身經歷過家道中落,到他這一代也只剩一些前人餘蔭,和與當地居民們的世代熟絡,才做了個知縣,不大不小有個官,維持着讀書人家的派頭,實際上有時候週轉開銷還常常要作親
家的龍寒父親接濟,他心想女兒這話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十分鞭辟入裡,便和龍寒的老父一起熄了這門心思。
後來龍寒父親過世,他作爲家中唯一的嫡傳男丁,便順理成章的繼承家業,不久嚴洛從臥龍城雲海書院學罷歸來,放棄了一切被選作朝廷女官或是佛門女頌經比丘尼的機會,又再次回到故鄉和龍寒團圓。
在此之前許多聽聞過嚴洛大名的人,都猜想這奇女子結束雲海學院的生活後,會選擇怎樣的道路,當時佛界內宣揚衆生平等,無論男女都可入朝爲官,而佛門內更是廣招比丘尼和尼姑,無論是帶髮修行,還是正式剃度出家都很歡迎,所以當時許多名門大家若有女兒,只要她但凡有些慧根,就會送她去做個俗家弟子鍍鍍金,將來出嫁的時候,在名義上也算有宗教和修行勢力的靠山了。
那時的嚴洛得高僧宣雀大師金口玉言稱讚,將她譽爲臥龍、白象、寶獅、孔雀、金鵬等“護法五城”的第一才女,可見其未來發展不可限量,若是願意,成爲呼風喚雨的女性人物也不是不可能。
可誰都沒有想到,萬衆矚目的嚴洛最終選擇了一條最尋常女子才走的道路,嫁爲人婦,籍籍無名,她見龍寒一人操持商行太辛苦,就時常過來幫忙,龍寒雖然不笨,但自小是少爺出身,社會閱歷經驗不足,而嚴洛一人在羣雄紛起的臥龍城呆了五年,還在雲海書院那一堆名門之後之間周旋遊走,收放自如,正好彌補了龍寒的不足之處。
這段時間裡兩人感情更好,勝似蜜裡調油,便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履行婚約,廝守終身。
然後就是新婚當夜,新婚當夜,新婚……
刺眼的陽光照進雙眼,龍寒猛然醒來,才發現又是這場熟悉的夢,擡頭望望太陽,也差不多該出發了,他握緊了雙拳,心中暗想:“嚴洛,嚴洛,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