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城。
大玉朝,朝廷治下的平海城,基建極其拉胯。其主城區,比起江北的萬國租界還要大了好幾圈,但是除了幾條主幹道鋪了青石板,其他街道依舊是一攤子爛泥地。
汽車保有量麼,也很感人,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放眼望去,依舊是各種畜力車。
偶爾有大人物路過,他們或者乘坐馬車,或者……
刑天鯉見到了一隊兒衣衫破爛,精氣神全無的儀仗隊,扛着‘肅靜’、‘迴避’的牌子,有氣無力的敲着淨道鑼,引着一架四人擡着的青呢子小轎,慢吞吞的從街上走過。
只是,這轎子過路的時候,路上的行人也沒有‘肅靜’,更沒有‘迴避’,依舊是來來往往,渾然沒把這轎子裡的老爺放在心上。
就在大街上草草看一眼,這平海城帶給刑天鯉的,就是莫名的‘禮崩樂壞’的‘末世之風’。
他也上了一架馬車。
後面跟着二十幾輛騾馬拉的火車,何鐸、何西帶着一羣匕首幫的漢子,荷槍實彈的護在一旁,一路呼喝着,驅趕着路上的行人,極艱難的在擁擠的街道上行進着。
馬車內,刑天鯉看着面前兩個驚魂未定的少女,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等小羊羔一般的姐妹,在這等亂世,若不是他今天剛好路過,或許她們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打暈後,塞到了某處窯子污穢不堪的牀榻上。
她們的運氣不錯,刑天鯉也就好人做到底罷。
“你們放心罷,你們要尋在平海城做學徒的兄長?等我交付了後面的東西,會讓人幫你們去找他。”刑天鯉有點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真是天真的姐妹兩,卻也是被逼得無可奈何的兩個倒黴蛋。
父母雙亡,被族中親戚吃了絕戶,幾畝薄田被族人奪走,就連容身的三間茅屋都被本家叔叔拿走。被逼無奈的她們,拿着家裡最後一點零錢,跑來平海城找她們的親生兄長。
她們就知道自家兄長在平海城某個商行做學徒。
哪個商行?
不曉得!
做什麼的?
不曉得!
什麼地方?
更加的不曉得!
她們就這麼懵懵懂懂的溜了出來,因爲不出來的話,搶了她們家宅子的親叔叔,要把她們賣給老家的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地主做填房!
“簡直混賬!”刑天鯉一巴掌拍在了馬車的窗櫺上,‘咔嚓’一聲,胳膊粗細的窗櫺被拍得稀爛,嚇得兩個小丫頭差點沒跳了起來。
“不要怕,不是說你們,是說,你們的那幫子親戚!”刑天鯉陰沉着臉,透過窗子,看着外面的街景——來平海城這麼多天了,他一直在萬國租界廝混,哪怕已經拿到了自己的出生證明,甚至是讓奧古斯、喬彼得等人給自己重新做了一份官方證明。
他都沒有起意說,跨過大江,來江南看看。
刑天氏平遠堂的堂口,就在平海城外,在城南六十里的南潯鎮。
兩個小丫頭的不堪遭遇,讓刑天鯉莫名的聯想到了自己,進而想到了他這一世的親生母親。他陰沉着臉,掏出了剛纔打死了那羣無賴的手槍,‘咔嚓、咔嚓’的將彈夾塞進去,又扯出來。
兩個小丫頭小心翼翼的看着刑天鯉,一點點講起了自家的故事。
平海城多河流。
車隊前行沒幾裡地,一條寬有十幾丈的內河就橫在面前,一座石橋如飛虹,橫在了河上。就在橋頭,矗立着一座佔地極大,前後五進,有七座高樓,中間通過一座座雲廊相連的豪奢酒樓。
這酒樓有點年頭了,那七座最低也有十丈,最高能有二十丈的高樓通體木質,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風吹雨打,通體已經泛出了淡淡的黑銅色。
面朝大街的正門上,一塊並不大的黑漆門匾上,是鎏金的,尺許見方的‘樊樓’二字。這字,是瘦金體,字是極好的,但是一旁的落款,才讓刑天鯉的眼角直抽抽——那分明是‘趙佶’二字!
這就是趙青檾交待刑天鯉的,若是在平海城遇到麻煩事了,儘管來求助的‘樊樓’。
這裡,就是趙宋一家,在世俗安插的眼線。
卻也做得太明顯了一些,‘樊樓’這樓名就不提了,‘趙佶’這名字,居然就這麼掛在了門楣上,真不覺得有一股子黴氣沖天麼?
行過樊樓前方的石橋,正對着樊樓,是‘瓊花苑’。
刑天鯉看着這座青瓦白牆,佔地面積比起‘樊樓’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瓊花苑,心裡又是一個激靈——瓊花苑,是平海城最頂級的一處青樓,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居然還開着?
刑天鯉這一世的母親青婉玉,就是瓊花苑的清倌人出身。
順着大街,走過瓊花苑,到了前方街角處,向西邊,是一條鋪了青石板,寬有兩丈許的巷子。
這巷子和瓊花苑,只是一牆之隔。巷子口,北面開了一家綾羅絲綢店,南面開了一家胭脂水粉店,每個店鋪,單單門面就有七八丈寬,端的是豪奢大氣。
讓刑天鯉無語的是,這兩個店鋪門口,都放着兩條長條凳,上面翹着二郎腿,端着小茶壺,穿着絲綢長衫,漫無邊際的閒聊呱噪的,分明是七八個清雋秀氣的小太監!
刑天鯉心中恍然。
難不成,這瓊花苑的後臺靠山,還是內務府織造處?
車隊‘咕嚕嚕’行進了巷子,門前坐着閒聊的小太監眸色一寒,放下茶壺,齊齊起身,右手紛紛探入懷中,臉上掛起了太監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怪異笑容。
兩個店鋪內,也有穿着勁裝短打扮的小二模樣的壯漢,悄無聲息的往店鋪門口湊了兩步。
甚至,在兩間店鋪的二樓、三樓的窗子後面,隱隱有拉動槍機的聲響。
刑天鯉掏出了自己織造處的銀牌,伸出手,在窗外晃了晃。
於是,幾個小太監又笑着坐回了長凳上,端起茶壺,若無其事的繼續閒聊,店鋪裡的小二們也回到了櫃檯後,懶洋洋的打着呵欠,唯有二樓、三樓窗子後面,一道道冷厲的目光,依舊死死盯着車隊。
除開巷子口的兩間鋪子,這條巷子頗爲清淨。
兩側都是高聳的白牆,順着巷子往前行了大半里地,前方豁然開朗,露出了一片長寬近十丈的平壩。一座朱漆大門,門上敲着鎏金門釘,門前杵着兩尊丈許高大石獅子的府邸,就這麼出現在刑天鯉面前。
這座府邸,端的豪氣,但是門楣上,卻連門匾都沒掛一個。
馬車剛出巷子,前方府邸側門無聲開啓,蓮喜太監帶着一行人,快步行了出來:“唉喲,唉喲,這是給主子送禮來了不成?這車上,都是什麼東西?這人,都是什麼人啊?”
蓮喜太監大驚小怪的尖叫着,很是埋怨的朝着刑天鯉翻了個白眼。
拉貨的大車,是碼頭上臨時僱的,車伕們都是普通百姓,這也就罷了,他們看到了這府邸,也不會聯想到,這裡居然就是大玉朝內務府織造處衙門所在。
但是刑天鯉還帶來了這麼多洋鬼子!
黃髮,黃眼,皮膚也好似生了肝病一般發黃,東國老百姓就沒長這個模樣的。讓一羣洋鬼子摸到了織造處的大門口,這算什麼事呢?
刑天鯉拉過何鐸和何西,用力拍了拍他們的肩膀:“您老明鑑,嘿,他們是仰慕我天朝上國的海外義士,昨夜裡,就是得了他們相助,嘿嘿!”
蓮喜太監眼睛驟然閃亮,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刑天鯉。
以織造處的能力,他們自然能打探到,昨天晚上,一江之隔的萬國租界發生了什麼——東雲總領館被人一把火燒得精光,總領館上下的官員,如今正猶如瘋狗一樣滿租界的找茬兒呢。
刑天鯉招呼着,讓那些車伕和何鐸、何西等人聯手,將馬車上一個個木箱子扛了下來,全都碼放在了府邸門前。他掏出幾張小額鈔票,打發了這些車伕,蓮喜太監已經迫不及待的招呼了一羣彪悍漢子出來,將這些木箱全部扛了進去。
府邸,正堂。
身穿焚族傳統服飾,形制和刑天鯉前世大清旗袍有八九成相似,烏黑的長髮卻依舊在腦後紮了個大馬尾,顯得有點不倫不類的頤和郡主,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的木箱子。
數百口木箱全部敞開,露出了裡面散發出濃濃油墨氣息的圖紙。
一整套戰列艦資料圖紙,加上三種合金鋼和配套鍊鋼廠的圖紙。
若是將這些圖紙吃透了,如果捨得砸錢,如果能召集一批熟練的工匠,那麼大玉朝也能建造出之前在總海關碼頭恣意逞威的新式鉅艦。
當今之世,控制了海權,就意味着你控制了一切!
各國公認,海權就是財富,海權就是國力,海權就是希望,海權就是未來!
大玉朝就是因爲喪失了海權,才被極西百國破入了國門,百國聯軍,甚至直接打到了京城的城牆根下。
當年大玉朝鬧新政,那羣新黨,他們辛辛苦苦籌措款項,建立的第一所學堂,也就是海軍軍官大學堂。
頤和郡主身邊,一名面相清癯,蓄了短鬚的中年幕僚嘶聲高呼:“郡主,這是蓋世奇功!當年黑婆羅洲一戰,我朝海軍,一朝喪盡,偌大的天朝上國,有海無防,哪怕僬僥島奴,也肆無忌憚,隨意進出我朝海疆!”
“今日,得了這些圖紙,我朝若是奮發,聚十年之功,當重整海軍,再現我……”
頤和郡主輕輕一擺手,打斷了這中年幕僚的話:“誰說我大玉朝有海無防?皇家艦隊,如今不都還駐紮在津門麼?”
長眉緊蹙,頤和郡主冷聲道:“聚十年之功,重整海軍,話說得輕巧,你可知道,這麼一條新式戰艦,耗費多少?”
輕輕呼出一口氣,頤和郡主目露奇光,直勾勾的盯着刑天鯉。
“不管那些了。”
“這般鉅艦,怎麼建,何時建,建多少,那都是太后娘娘,還有朝堂上袞袞諸公該思量的事情。當今朝廷,不需要我說,你等也心知肚明,那戶部的銀庫裡,幾乎能餓死耗子。每年都在鬧饑荒呢,又去哪裡淘換這筆錢呢?”
輕嘆了一聲,頤和郡主輕輕搖頭:“但是呢,李鯉大人,你可真是讓頤和吃驚。不,不是吃驚,真正是驚駭到了。”
“租界傳回來的消息,這戰列艦的圖紙,被東雲人拿去了。以東雲人的狼子之心,他們得了這圖紙,未來定然是要造放肆造艦的,此消彼長之下,怕是他們就會生出某些不該有的心思。”
“你是如何,從東雲人的總領館將這些圖紙,弄到的?”
“更不要說,這些合金鋼和鍊鋼廠的圖紙,應該還在馬賽宮頂樓的房間裡罷?”
刑天鯉對答如流,將自己早就預備的那一番鬼話說了出來。無非就是,他在東雲人內部,重金收買了大批亡命的浪人,以及貪心的軍官等等;他又收羅了心懷天朝上國的何鐸、何西等人,收攏了大批敢打敢拼的幫派洋鬼子。
趁着萬國租界一片混亂。
昨天深夜,放肆一搏,趁亂將這些圖紙資料從東雲總領館搶了出來。
至於說,爲什麼除了戰列艦圖紙之外,還有三種合金鋼和配套鍊鋼廠的圖紙資料在,刑天鯉朝着頤和郡主拱了拱手,沉聲道:“可見,是天佑我大玉朝,是老天爺成全,勢必讓我們將這等鉅艦,拿捏到手中的!”
刑天鯉反正擺明了態度。
他收買了很多亡命之徒,趁着萬國租界一片亂糟糟的時候下手,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反正圖紙,他是拿到了,至於說,爲什麼不是原版,而是複製版,至於說,爲什麼除了戰列艦的圖紙,還多了這麼多‘恰好’配套的技術資料,他不知道,只有老天爺曉得,要不,你去問老天爺罷?
總之,事情就是這麼回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實就擺在眼前——這些資料,是做不了假的。
你要找口供?
昨天大亂,參與這件事情的東雲人,包括熊山二郎等人,全部死光光了。
參與這次行動的好些幫派洋鬼子,也都死在了和東雲軍隊的衝突當中,僥倖逃出來的,就何鐸、何西,還有五嶽堂的這羣遺民!
你若是不信,你只管詢問何鐸他們嘛!
反正,他們是洋鬼子,你們也不敢嚴刑拷打,你們只管問,他們保證有問必答!
刑天鯉話裡話外,又透出了別樣的意思——昨兒晚上的行動,他是墊付了一大筆真金白銀的,收買東雲人,收羅易多利人,還有采購這麼多軍火,才能攻入東雲總領館,才能一把大火燒得東雲人焦頭爛額,趁亂將這些資料取了出來。
所以,這筆開銷,親愛的郡主殿下,是否應該給下官報銷一下?
刑天鯉就差點伸出手放在頤和郡主面前,直接向她要賬了。
蓮喜太監又行了進來,滿臉堆笑的回稟道:“主子,平波伯來了,嘿,他還帶來了幾樣有趣的小玩意兒。”
頤和郡主皺起了眉頭,無奈的一甩袖子,揮了揮繡着大牡丹花的手絹,懶散的退後了幾步,坐在了一張大椅上,然後朝着刑天鯉一擡手:“李鯉,你也坐罷,蓮喜,上茶呀!”
輕咳一聲,頤和郡主面露難色道:“李鯉啊,你說的那筆開銷呢,你給我一個細賬,每一筆開銷,究竟花去了哪裡,認認真真的給我呈上來。總不能讓你爲國效力,還花自己的錢,國朝萬萬沒有這樣的道理!”
大牡丹花手絹有點不安的揮了揮,頤和郡主輕嘆道:“只是呢,稍等等罷,稍等等!”
刑天鯉挑了挑眉頭。
看來,頤和郡主是囊中羞澀了。
但是,沒道理啊,內務府,織造處,控制了整個江南諸多行省,所有的茶葉、絲綢、瓷器等暢銷貨物的貨源,做的獨門壟斷的生意,身爲這個衙門的主管大臣,更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怎可能沒錢?
眨巴眨巴眼睛,刑天鯉就看到一個身形瘦削,腦後拖着五條小辮子,戴着一頂瓜皮小帽,正中鑲嵌了一塊雞蛋大羊脂美玉,身上卻不倫不類,穿着一套西式燕尾服的青年,邁着輕快的小步跑了進來。
原本已經坐下的刑天鯉,又緩緩起身,微微耷拉着眼皮,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長相也只能算是‘中規中矩’的青年。
剛纔蓮喜太監說,‘平波伯’來了?
平波伯,這是刑天鯉的父親刑天通明十年前,在黑婆羅洲戰歿後,當今朝廷追封的爵位。那一戰,整個黑婆羅洲遠征軍近乎全沒,當今朝廷也是大手筆,宛如批發一樣,侯爵封了五六個,伯爵更是丟出來了三十幾個!
其他低等的子爵、男爵、輕車都尉之類的,更是可以用籮筐來裝了。
嘿!
刑天通明,只有一個正牌子的兒子,就是他,刑天鯉本尊!
眼前這個稍稍跑了幾步路,就額頭上一片虛汗,稍有點氣喘的青年,呵呵!
刑天鯉用力抽了抽鼻子。
這廝身上灑了一點點法璐仕出產的香水,只是顯然是用錯了款,他用的是女人款的香水。
在這一層馥郁的女款香水下,刑天鯉嗅到了一點點的體液的腥味,還有一點點帶着胭脂氣的口水味。兩種味道,都是從這廝的丹田之下隱隱飄出,這傢伙,在來織造處的路上,顯然頗爲香豔啊!
“殿下!”進了大廳,青年很乾脆的,雙手一拍袖子,就待行大玉朝祖制規定的,外臣覲見宗室必須的五體投拜大禮。
在青年下跪之前,頤和郡主已經一揮手絹:“唉喲,好了,夠了夠了,都是老熟人了,不要太拘禮,我這話,都說了多少次了?”
青年停住了下跪的動作,笑道:“臣這是一片恭謹之心,殿下對臣親近,臣卻不可恃寵而驕不是?呃,這位是?”
剛剛還滿臉帶笑的青年,猛不丁的看到了比自己高大,比境魁梧,比自己英偉,比自己英俊,更兼氣質、氣場全面碾壓自己的刑天鯉,不由得雙眼微微凸起,好似春天裡的小公雞一般,收起了笑容,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
“下官李鯉,見過……”刑天鯉微笑,然後看向了蓮喜太監:“蓮喜公公,這位是?”
蓮喜太監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青年,細聲細氣的說道:“李鯉大人,這位是當代平波伯,刑天青書。嘿,刑天伯爺,這位,是咱織造處的從五品知事參領李鯉大人,乃是極能幹的國朝幹員哪!”
說道‘國朝幹員’四個字,蓮喜太監這等陰柔內斂的人,都忍不住目光掃過了大堂內的數百口木箱子。
活見了鬼了,蓮喜太監也算是‘大內高手’,他硬是弄不懂,刑天鯉是如何從東雲總領館,將這些東西弄出來的。
收買點浪人,收買點軍官,收買點江湖匪類,放把火,放幾槍,就搞定了?
簡直是豈有此理!
蓮喜太監自忖,他是做不到的!
但是這些價值百萬金的資料圖紙,就這麼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啊,刑天鯉真把這些寶貝給弄到手了——所以,蓮喜太監說道‘國朝幹員’四個字的時候,很罕見的沒有陰陽怪氣,而是極其誠摯的給出了評價。
刑天青書眉頭一挑,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小小從五品,不值一提!”
他昂首挺胸,甚至微微墊起了腳後跟,笑吟吟的衝頤和郡主笑道:“殿下,這兩日,小臣依照上次殿下傳授的經驗,又在祖宅裡不眠不休的忙活了幾天,真的在自家祠堂外面,找到了一處機關,嘿,你猜,小臣找到了什麼?”
刑天鯉面頰肌肉劇烈的抽搐了幾下。
該死的東西。
刑天氏祖宅祠堂內,機關中藏着的東西,是你拿來給一個女人獻媚的麼?
刑天鯉手指有點癢癢,就想一巴掌劈死刑天青書。
咬咬牙,刑天鯉打消了這個衝動。
頤和郡主驚訝的挑了挑眉頭:“哎唷,我也就是隨意說說,你居然真找到了好東西?是什麼呀?拿上來罷,李鯉,蓮喜,你們也跟着長長見識!”
殷紅的嘴脣抿了抿,頤和郡主水汪汪的丹鳳眼微睜,朝着刑天青書拋了一道若有若無的秋波:“尤其是,李鯉,你可知道,這刑天氏,可是大有來歷的。”
刑天鯉微笑,向頤和郡主拱了拱手。
他看出來了,頤和郡主自己忌憚些什麼,不敢親自動手去刑天氏的祖宅大肆翻找。偏偏刑天青書是一條標準的舔狗,他受了頤和郡主的教唆,正在抄自家祖宗的家呢!
刑天青書用力的拍了拍手。
就聽得低沉的喘息聲中,十八名身高六尺的彪形大漢,肩膀上架着粗粗的鐵槓子,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擡着一物行了進來。
頤和郡主猛地站起身來,向前搶了兩步,然後拍掌笑道:“老祖宗,趕緊來看,這可是件好寶貝麼?”
一股可怕的熱力襲來。
刑天鯉收斂神魂,收斂氣息,微微低頭,向搖搖晃晃走出來的姆利亞拱手行禮。
身穿座龍王袍,扎着小辮,拎着酒罈的穆裡瑪大步走出來,定睛朝着那十八條漢子進來的物件看了過去——那赫然是一柄鏽跡斑斑,手柄長有四尺許,斧頭有尺許寬,通體用青銅鑄就,斧刃殘缺了十幾塊宛如狗啃過一般,看上去極其不起眼的大斧子。
但是這麼一柄斧頭,居然要十八條六尺大漢聯手,才能勉強擡進來。
穆裡瑪瞳孔驟然一縮,他猛地搶上前幾步,丟下酒罈子,一把抓起了大斧,他輕輕一揮,就聽‘呼’的一聲悶響,大斧頭震盪空氣,斧風在大堂地面上,震破了一條淺淺的缺口。
穆裡瑪輕輕搖頭,嘆了一口氣:“好東西啊,好東西啊!末法之世,殘缺如斯,還有八千一百多斤重。全盛之時,此物重量怕不是在百萬斤上下?”
“可惜了,可惜了,已然殘破,內部巫紋破碎大半,又在這末法之世泄光了本源,這斧頭,就是徹頭徹尾的雞肋了。”穆裡瑪嘆道:“老子拿了無用,你們卻又使喚不動,不是廢物,是什麼?”
刑天鯉目光森森看着這柄斧頭。
不管這柄斧頭多殘破,它終究是刑天氏的祖先留下來的老物件。
而且,就斧頭內部的巫紋全部崩碎,真正的靈髓精華全都因爲末法時代泄露一空,這斧頭殘留下來的八千一百多斤金屬,依舊是頂級的煉器材料,比起世俗的什麼合金鋼之類,要強出太多了。
穆裡瑪看不上這柄斧頭,現如今的刑天鯉,可是對它有莫大的興趣。
通天妙竹若是融了這柄斧頭,威能不知道能增強多少。
當然,刑天鯉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討要這柄斧頭,八千一百斤的重斧,他單臂倒是勉強能提起來,但是想要運用自如,還是太勉強了些。
且等機會罷。
穆裡瑪隨手丟下大斧頭,擡頭就看到了刑天鯉,他有看到了滿大堂的木箱子,喝得醉眼惺忪的他激靈靈一個寒戰,清醒了過來。
“欸?你小子,可以啊!”
與此同時,萬國租界西北方向,平海城開埠後,由極西百國力主,強行建立的大玉朝第一座火車站。
大量聖羅斯士兵包圍了車站,趕走了所有旅客,只留下了必要的車站工作人員在內。
沉悶的汽笛呼嘯聲遠遠傳來,很快,一列宛如洪荒巨獸的列車噴吐着水霧濃煙,順着鋥亮的鐵道急速駛來。
整條列車,都外裹厚厚的裝甲板,車廂全都是特製的兩層結構,總高度將近三丈。列車前後,都加載了特製的雙車頭,四個車頭聯手,拖拽動了這條總長將近兩裡的龐然大物。
最前面的蒸汽車頭,巨大的車頭前裝甲上,掛着一枚高有一丈五尺的巨大盾形徽章——森森冰山上,一條通體噴煙冒火的火龍昂首盤踞,火龍的前爪上,分別抓着一柄噴吐着烈焰的重劍,以及一根白骨鑄成的權杖?
若是刑天鯉在場,他肯定會驚訝,這條冰山上盤踞的火龍,怎麼看上去,和古籍上記載的應龍有幾分相似,反而和極西百國尊崇的那種大肚皮的蜥蜴龍風格殊異!
列車緩緩駛入車站,伴隨着最後一聲極高亢的蒸汽噴射聲,列車停穩。
一節節車廂的車門敞開,大量身披灰白色制服的聖羅斯士兵快步走了出來,伴隨着尖銳的哨子聲,以及軍官憤怒的咒罵聲,甚至是大頭皮鞋揣在身上發出的撞擊聲,這些士兵迅速在車站上排成了整齊的隊伍。
一直都有人說,聖羅斯從來不把底層士兵當回事,他們都是可以隨意消耗的‘冰原牲口’。今日從這列車內走出來的聖羅斯士兵,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聖羅斯人,普遍的身形高大魁梧,好些人都近乎六尺高。
這麼大的塊頭,從這兩層形制、兩里長的列車中,居然絡繹走出了上萬人!
真不知道他們的上司,是如何將這些彪形大漢,硬生生塞進這車廂裡的。
聖羅斯總領事馬紮雷夫站在列車中段。
這裡有兩節裝飾豪華,外面的裝甲板都比前後車廂的裝甲厚實許多的車廂。車廂的外壁,同樣掛着冰山火龍盾形紋飾,這也是聖羅斯皇家的標誌。
車廂門開啓,所有人都只覺眼前微微一暗,豔陽高照,氣溫本來已經夠高。此刻空氣中的溫度,莫名的又升高了些許,有人呼吸都感到了氣管被燒得痛了。
一名身高近乎七尺,體格健壯如冰原白熊的大漢,大踏步的從車廂行出。
這麼大熱天,這漢子居然穿着整套的深黑色呢子軍服,勳章、綬帶、領章,一應花俏的,足以代表他崇高的元帥身份的裝飾一應俱全。
他肩膀上,居然還披着一件猩猩紅,背後用金線繡了白骨權杖和噴火重劍交錯在一起,背景圖案是一座堆砌成京觀的骷髏山的斗篷。
權杖、火劍、骷髏山!
這是聖羅斯帝國唯一信仰‘聖父教’的聖紋,在他們的教義中,這代表了‘絕對的權力’、‘終極的武力’,以及‘對異端最仁慈的度化’!
馬紮雷夫,還有身後一批總領館的高級官員,見到這體格雄壯非人的華服大漢,齊齊前身鞠躬,畢恭畢敬的高呼:“雷諾夫親王殿下!”
雷諾夫,聖羅斯帝國親王,聖羅斯當今神皇嫡親的堂弟,帝國遠東軍團元帥,更是聖父教遠東大教區大牧首,兼帝國駐大玉朝全權特使。在聖羅斯這樣一個政教合一的農奴制封建國家中,雷諾夫在整個帝國的權力,排名妥妥的在前五之列。
馬紮雷夫更是湊到了雷諾夫面前,沉聲道:“殿下,沒想到,居然是您親自來了。”
馬紮雷夫帶着詭異的笑容,輕聲道:“聽說,您在焚天城玩得很開心?上個月,您發動了十五次決鬥?幹掉了七個可憐蟲?”
雷諾夫微笑,張開雙臂,用力的擁抱馬紮雷夫:“沒錯,玩得很開心,但是不夠開心。我發起了十五次決鬥挑戰,但是隻有七個人迎戰。另外那八個軟蛋,居然像個娘們一樣哭了出來!”
一羣聖羅斯帝國的官員齊齊大笑,甚至有人發出了極猖狂的,宛如野人一般的戰吼聲。
這就是聖羅斯帝國。
他們名列極西百國‘文明國家’之列,但是在他們國家內部,他們實行的,依舊是原始部落的那一套,尤其是他們的帝國高層,地位越高的人,越是‘返祖’,越是‘復古’,其行爲,其作風,和部落野人沒什麼兩樣。
“好了,給我把這些傢伙召集過來!”雷諾夫和用力的拍了拍馬紮雷夫的後背,沉聲道:“我帶來了法璐仕、易多利、北海七國聯盟各國大使的全權委託書,從今日起,這些國家在萬國租界,共同進退!他們,都要聽我的!”
雷諾夫咧嘴微笑,淡紅色的頭髮,淡紅色的眼眸,雪白的皮膚,還有那宛如鋼刀一樣,在陽光下反射出寒光的大牙,讓他渾身充斥着讓人不安的煞氣。
“去萬國租界,我一直想要來這裡玩玩,據說這裡是真正的冒險家和野心家的樂園?每天都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上演?可惜了,我坐鎮焚天城,找人決鬥都來不及呢,一直沒空過來。”
“去的路上,給我說說,這些天,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了,半路上,你們在電報裡說,東雲人重金買下的戰列艦圖紙,被人焚燬了?呵,這些倒黴蛋,把他們的人也叫上,他們是比那些牲口更合格的炮灰啊!”
刑天鯉離開了織造處衙門。
將戰列艦和一應配套資料的圖紙給了頤和郡主,只落了個‘記住了你的功勞’。
沒有升官,沒有封爵,甚至連刑天鯉在這過程中的花費,都沒有報銷一分錢。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回頭看了看織造處衙門的朱漆大門,刑天鯉撇了撇嘴。好吧,本來就沒太大指望,將這些資料交給大玉朝官方,也不過是心中存了萬一之念。
‘萬一’,是吧?
這些資料,如果朝廷能妥善運用的話,就算不能從根子上扭轉整個國朝的狼藉局面,起碼也能打一針強心針吧?
起碼,在萬國租界的江面上,再也不會看不到一條大玉朝的艦船,只能任憑各國的租界艦隊橫行無忌,肆意的嫌棄浪頭,卷翻百姓的漁船!
“道爺我,這是操了當今皇帝的心啊!”刑天鯉坐在馬車上搖頭感慨,然後他微微一愣:“嗯,頤和郡主他們,動輒稱太后,那皇帝呢?傀儡麼?他不是還娶了赫爾龍根家族的嫡女做妃子麼?應該已經成年了啊!”
刑天鯉若有所思的看着車窗外。
兩個倒黴的小丫頭,他留給了頤和郡主,讓這條地頭蛇,幫她們打探她們親生兄長的消息。論在大玉朝的地盤上打聽消息,還有誰能比得過頤和郡主的?
刑天鯉又掏出了一枚銀質令牌,還有一份加蓋了織造處大印的任命書。
頤和郡主沒能給刑天鯉報銷費用,也沒能決定他究竟是升官哪,還是封爵啊,她都沒辦法當場拍板。不過,這位殿下還是可以的,在自己的權限範圍內,她給了刑天鯉自籌織造處特命駐萬國租界百戶所的權力。
從此,刑天鯉就可以自籌資金,自組一個百戶所,扯着大玉朝官方的虎皮行事。
一個百戶所,人不多,除開刑天鯉這個從五品的主官,下面正式編制一共一百二十六人,這是可以彙報給頤和郡主,在織造處正式名錄上登記造冊的,有‘編制’,可以授予‘校尉’、‘外委’等職銜的正經官兒。
至於說,刑天鯉能力足夠強,在這一百二十六人之外,他招攬多少人,簽發多少空頭子的委任狀出去,他都可以隨意去做。
頤和郡主對此,是不設限的。
如果刑天鯉有這個能耐,在萬國租界招攬十萬大軍,按照頤和郡主今天簽署的任命書,似乎也可以啊。只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頤和郡主是否願意,是否能幫刑天鯉擦屁股,這就是天知道的事情了。
“好得很,好得很,大玉朝、英吉士、艾美聯邦、黑崖公國。”刑天鯉掂了掂手上令牌,美滋滋的笑着:“趕明兒找個院子,門口把這些招牌全給掛上,嘿!”
大玉朝,織造處。
英吉士,調查室。
艾美聯邦,秘密調查局。
黑崖公國,秘密警察局。
嘖,將這些招牌一字兒排開掛在某個院子門口,那場景,一定是美不勝收啊!
車門動了動,大黑狗吐着粗氣,帶着兩條和他一般長相,體格比他還壯碩一點的大黑狗,同時竄進了車廂。
“兄弟,又來活了,郡主小娘皮讓咱們盯着萬國租界,看看他們這些天,究竟在鬧騰些什麼。尤其是那些牛頭怪,讓我們找出他們的源頭來!”
大黑狗吐着舌頭,無奈的側頭看着刑天鯉:“來,兄弟們認識認識,這位是老子剛認的小兄弟李鯉,這兩條傢伙,是老子的堂兄弟,楊荒虎、楊荒彪,怎麼樣,名字都威風罷?”
“龍兄!”刑天鯉朝着大黑狗拱了拱手,然後,朝着兩條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大黑狗拱手笑道:“虎兄、彪兄,以後大家都是同僚,當共同進退纔是。呃,那個平波伯刑天青書,究竟是什麼來頭啊?”
小火輪‘突突突’的滑過江面,直奔江北萬國租界。
暗語森林頂樓,傳來了玻璃器皿破碎的聲音,瑪索聲嘶力竭的朝着法璐仕總領事戴高咆哮着:“什麼?你們反悔了?你們,不準備借錢了?”
戴高以法璐仕傳統貴族特有的傲慢和虛僞,向瑪索微微欠身。
“殿下,現在,我們不準備支付那一筆款項了,所以,我就不需要從您這裡拆解款子了。所以,之前我們的口頭約定,自然無效。”
戴高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暗語森林。
瑪索陰沉着臉,帶着一大隊女人,又去到了地庫,跪在了那座法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