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來之前警局的同事已經對管理員做過記錄了，管理員姓趙，矮胖禿頂的中年男人，臉色卻驚得煞白，蹭亮的腦門上不住有汗珠滑下，李明來時他坐在樓下的管理室的門前長椅上，嘴裡不住的唸叨：“造孽啊，真是造孽。”
李明徑直上了樓，和物證科打聲招呼，便走進了老李的家中。
老李的屍體已經被拖走，死相不得而知，但是家裡除了血跡並沒有什麼凌亂，根本沒有打鬥的跡象。
但是臥室的雪白的牆上用鮮紅的顏料歪歪扭扭塗着分外醒目的八個大字。亡靈索命，小人必死。
在正午的陽光下，這樣的對比顯得更加驚悚。李明看着這出現過數次的熟悉文字，背後感到一陣涼意。這明明像是何石磊沒死。
“門窗沒有撬過跡象，財務也基本沒有丟失，現場目前提取到的血跡都是死者身上的，也沒有什麼可疑的指紋，腳印這樣的痕跡。影像科的同事已經提取了電梯和小區內的監控，但是目前沒有任何收穫。已經詢問過另一邊的幾個鄰居，他們都說前幾天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動靜。”劉科長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李明身邊，身邊一個小警員報告着案件的進展，他說完擡頭看看科長，後者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怎麼樣，有什麼看法。”劉科長拍拍李明的肩膀。
“……還沒有。”李明覺得自己覺得何石磊沒死這天方夜譚般的猜測很可笑，便沒有對劉科長說起。
“我倒是覺得很熟悉。”劉科長指着牆上的字，“簡直像何石磊沒死，又來作案一樣。”李明側過頭去看他，劉科長的臉色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嘆口氣：“如果真是他，那麼這個案子怕是查不到什麼線索了。”劉科長沒說什麼，搖搖頭離開了。
李明也沒有久留，又看了一圈現場離開了，雖然知道自己不該這麼說，但是他心裡仍然隱隱約約的覺得，這案子怕是會如以前一樣陷入死循環，找不出任何破案的線索。
走出何石磊的居民樓，中午的太陽終於讓李明覺得溫暖了一點，他回頭去看看那棟樓，明明外觀和小區中其他的一模一樣，卻莫名讓人感覺到陰森寒冷。
他擡手看看錶，時間還早，他被樓裡陰晦的感覺弄得骨頭痠疼，還是覺得應該散一散步再走，放鬆一下。
小區綠化很好，中心有個小小的公園，他走過幾個彎，看到幾個老人坐在長椅上，顯然討論的是剛纔那個案件。
“要我說，這陰森森的，看起來就像是何石磊回來了。”
“可別瞎說，那何石磊可是已經死了。”
“人死了，可不是冤死的嗎，那魂魄可是會回來的，誰知道老李原先做過什麼虧心事，就自然回來報仇殺人了。”
“怪嚇人的，別提了別提了。”
李明沒有驚擾到他們，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心底隱隱約約也是有同樣的想法。
聽起來再光怪陸離，可是這何石磊一模一樣的手法別人幾乎難以模仿，只有他本人才有可能。
李明趕緊搖搖頭，把這樣不合理的想法從腦子裡趕走。加快腳步離開了小區。
一整年過去了，老李死去這樣轟動一時的案件也漸漸被人遺忘，警方果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在長時間的陰霾之後難得的晴朗天氣，陽光自在，連帶着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李明站在窗前，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不可抑制又想起老李。那真是何石磊嗎？但這違背科學的想法再一次被自己否定。他收拾好自己的餐具，走下樓去。
可是是走出電梯，一個毫無預兆會出現的人站在樓下等他。
是尚萌。
她仍是記憶裡的模樣，穿着白襯衫，帶着眼睛，斯斯文文的。她站在樹下，樹葉的斑駁陰影蓋在她身上，讓她擁有了某種神秘卻又親切的魅力。她朝他微笑，眼睛微微眯起，與一年以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一年了，我來了，李明。”
李明暫時拋下工作，帶着尚萌去了自己最喜歡的咖啡屋。
靠窗的桌子，擦得很乾淨的玻璃窗，陽光正好撒勻了尚萌的側臉，陰影切割，顯得她擁有了某些奇妙的美感。
坐在咖啡桌的另一邊，細細的看尚萌。她像是瘦了一些，但是眼神閃亮亮的，一直在微笑，顯得精神很好。
“現在可以說說爲什麼要我等你一年了嗎？”李明被她的微笑感染，語調輕柔的開口。陽光把她勾勒的分外溫柔，她半斂下眼睛，一塊小小的陰影灑在臉上，神情像是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回憶之中。
李明走後，尚萌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工作。從早上睜眼那一刻起，她就拼命用工作設計的細節填充滿腦子。生怕一放鬆又回想起李明，以及李明在的日子，和李明在一起的自己。
走路的時候，坐電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洗澡的時候。全部都用來思考工作。她不再休假，不再盼着週末，恨不得每天有25小時用來工作，讓她可以早一點研發出新鋼，早一點把工作結束，早一點去李明的身邊。
但是這樣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切實際，畢竟那時的研發所只有她一個骨幹，即使她是自私的人，也無法一走了之撂下一個爛攤子，她暗暗爲此發愁，但是發現毫無辦法，每到這時候，她奮鬥努力的激情就好像少了一些，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還好上帝沒有虧待她，幾個月之後，所裡來了一些新人。
看起來敦厚老實的小周是M大畢業的高材生，瘦瘦的是留洋回來的引進人才小吳，話很多活潑外向的是別的所裡挖來的人才小王。
她看着這些朝氣蓬勃的新人，突然覺得鬆了口氣，接下來的任務可以交給這些人才了，她對離開再次充滿了目標和希望。
她提交了請示報告，希望研發出手上任務的新鋼便可以離開，她知道這麼做會帶來的影響，但她不願意再離開李明身邊。與他在一起的心，已經迫不及待。然後茶飯不思的投入研究之中。果不其然，第二天，主任找她談話。
“小尚。”主任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我想你很清楚，我是來找你談談這份報告的。”
“是。”她依照主任的意思坐下，眼神卻仍然不卑不亢。
“我想你的待遇很好，新來的幾個暫時也不會威脅到你首席的地位，你爲什麼選擇離開？”主任皺着眉，顯然是對她出乎意料的離開請求感到失望，尚萌內心雖有歉疚，但她不是那樣偉大的人，她無法爲了這個奉獻出自己。
在她心裡。李明重過所有一切。
她注視主任，眼睛裡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因爲一些私人原因，我想我在報告裡寫得很清楚了。”
主任似乎是看出她的堅決，但是沒有放棄對她的執着：“我沒猜錯，是因爲你的愛人？”
尚萌倒也不迴避：“是的。”
主任放棄般向後仰倒在椅子上：“爲了虛無縹緲的愛犧牲自己的事業，你真的覺得值得？”
“……”尚萌沒有回答，她從未將兩者放在同一天平上比較，但是她很清楚，如果只能保留一個，她會選擇李明。
主任似乎從她的沉默中領會到她的堅決，他不再試圖說服她，嘆氣揮手：“以後不要爲今天的自己而後悔。”
尚萌站在辦公室門外，心情卻是說不出的輕快。李明，我又向你更進一步了。
她將十分的精力投入研發，連小王都連連感嘆：“尚姐，你再這麼拼命我們要丟飯碗了。”
她笑一笑，不說話。那是因爲你們的動力還不夠啊，年輕人。拿到測試通過的報告那一天，尚萌沒有形象的大笑起來。她知道自己拿的不是什麼結束報告，而是奔向李明的通行證。
手續辦的很快，主任每次看到她仍舊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但這個不能阻止她走向李明的腳步。她走下飛機，站在這裡的那瞬間，她心裡吶喊。
李明，你好嗎。
李明，我來了。
尚萌從回憶中抽出身來，看到李明嘴角帶着微笑看着她。他的眼神理由不容錯辨的情誼。那是什麼，是感動？
李明自己比誰都要清楚，這是愛。
不是淺薄的被感動而生髮出來的好感，雖然他們的開始是因爲感動，但是感動之外，或者說感動之後，他能體會到某一種深沉以至於不能控制的感情載生根發芽，他想擁抱她，他剋制不住自己脫口而出的情話。
“尚萌，我們在一起吧。”
尚萌的神情有些訝異，但是李明能看出她微不可見的紅了臉，他抓住她的手，鄭重其事的重複了一遍：“尚萌，和我在一起吧。”
尚萌低下頭，再擡起來，又低下去，然後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李明微微笑出來，尚萌反握住他的手，跟着他一起微笑。
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尚萌看着自己和李明牽在一起的手，好像有兩顆心臟一起在裡面跳動，她又忍不住微笑起來。一切辛苦一切努力一切付出在這手心相對的一瞬間，都好像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她突然很想告訴那位主任。我的生活裡，這件事情，最值得。
咖啡館外風景幽靜，陽光被樹木打碎再拼接，在人行道上斑斑駁駁的，李明和尚萌牽着手走遠了，就像路上來來往往的無數平凡情侶。
或許這是誰沒有獨一無二的愛情，但是每個人的幸福背後，卻有這不一樣的背景，或是甜蜜，或是心酸，但終於還是走到一起，還好彼此都沒有放棄。
與尚萌重逢過後的日子裡，李明過得春風得意馬蹄疾。
尚萌是合格的女友，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包容體貼溫柔賢惠。他明白自己會越來越愛她，並且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