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倪，我們繼續來聊聊技工貿的話題？”吳小正主動挑起了話題。
“好，說說你的看法。”
吳小正並沒有直接接倪光南的話，而是問道：“你知道我爲啥不當着柳總的面討論這個話題嗎？”
倪光南愣了一下。
他這才意識到，吳小正之前之所以多次轉移話題，原來是有原因的。
“爲什麼？”他好奇地問了出來。
“因爲我明顯能感覺到，你就是一個做技術的人，心裡肯定主張技工貿，而柳總是一個企業家，按照聯想現在的發展模式，也是以貿工技爲主，因此他肯定是主張貿工技的。如果我當着你們的面來討論這個問題，必然會讓柳總不舒服，得罪人的事我不幹。”
“你的意思是你也贊同技工貿的觀點？”倪光南似乎有些驚喜。
“不純粹是。別忘了，我其實也是一個企業家。”
吳小正又一次否決了倪光南的話，這把對方搞得有點懵。
“在我看來，到底是走技工貿之路，還是走貿工技的發展路線，這得看企業的具體形式，也得看經營者的取捨跟眼光。”
“怎麼說？”
吳小正的話題已經稍稍脫離了技術的話題，更多的已經涉及到了企業經營管理的範疇。
但倪光南對此更感興趣了。
因爲對他來說，現在在技工貿和貿工技的問題上，他和柳傳志明顯不一致，只是因爲兩人的私交以及相互的妥協，才暫時沒讓矛盾激化。
倪光南也想從經營者的角度去了解一下。
“就聯想來說，不管是走技工貿之路，還是貿工技之路，未來的發展都不會太差。不過站在柳總的角度來說，他可能追求的是快速發展壯大，因此在技工貿的路線上，可能缺少足夠的耐心。”
倪光南陷入了沉思。
他發現，吳小正分析得非常正確。
現在柳傳志已經在貿工技方面嚐到了很大的甜頭，對於技術研發上的投入，已經沒有以前那麼狂熱。
這是他非常擔心的事。
“你說，老柳爲啥會缺少耐心呢？他明明知道技術對一家高科技企業來說，非常重要啊！”
吳小正最想說的話來了。
“老倪，你應該知道，技術研發向來就是一件厚積薄發的事，如果方向錯了的話，甚至會血本無歸。”
“恕我直言，老柳之所以缺少耐心，是因爲他之前在漢卡系統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資源，但收益卻讓他失望了。”
吳小正把矛頭直指聯想漢卡，儘管話說得非常委婉。
倪光南又愣了一下。
他聽懂了吳小正的意思。
確實，從1984年他加入聯想起，聯想就一直在大力推他所研發的聯想漢卡。
但8年多過去了，投入了這麼大的精力和資源，可這一塊的業務還只有兩千多萬的銷售額，確實與市場預期差得太遠。
可倪光南還是不死心。
因爲聯想漢卡就像是他的孩子，他還不想放棄。
“你並不看好聯想漢卡業務？”
這個問題讓吳小正沉默了幾秒。
去否決一個人多年的心血，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真的要這麼殘酷嗎？
要的！
他那一意孤行的性格，有時候確實需要一些打擊。
吳小正有了決定。
“老倪，你應該明白，在計算機的操作系統這一塊，圖文方式的Windows將會是主流。”
“嗯，這一點是肯定的。”
倪光南的思維有點跟不上吳小正的跳躍。
“我說，如果微軟在兩年內直接推出中文版的Windows系統呢？你的聯想漢卡將何去何從？”
這是最殘酷的一句話。
倪光南的臉色一下就變得蒼白。
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一件事。
如果微軟真的推出了中文版的Windows系統，那就意味着，以後國內的個人電腦將不再需要漢卡系統。
他的漢卡系統將毫無用武之地。
微軟會推中文版Windows系統嗎？
他很想質疑這一點。
可他知道，未來國內的市場這麼大，微軟不可能放棄。
而且，微軟早就推出了多個語言版本的Windows系統，只是因爲中文較爲複雜，這才遲遲沒有推出。
這只是遲早的問題！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我的聯想漢卡是失敗的！
他喃喃地問：“這麼說，你也覺得技工貿的發展思路是錯的？”
剛遭受巨大打擊的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不，如果我是柳總，就必走技工貿路線。”
吳小正的這句話，就像是給倪光南打了針強心劑，他立即又變得興奮起來。
“爲什麼？”他滿懷期望地問道。
“聯想漢卡的失敗，並不意味着其它技術必定會失敗。我說過，技術研發是一件厚積薄發的事，所研究的技術裡面，出現方向性錯誤是正常的，畢竟計算機領域的發展充滿了未知。”
“可一旦在某一點上方向對了，就會給企業巨大的回報。”
倪光南驚喜地贊同道：“就是這個道理！”
然後他又嘆了一口氣：“唉，看來，老柳真的是缺少耐心了。”
吳小正沉默了片刻。
他能明顯感覺到倪光南的無奈。
看來，他跟柳傳志之間的蜜月期早已經過了，現在之所以矛盾還沒有爆發，一是因爲以往的交情，二是缺少最後一根稻草。
既然如此，那我就拋出我的橄欖枝吧！
“老倪，你知道我今天爲啥要把你單獨留下來嗎？”
“爲什麼？不就是爲了聊技工貿的話題嗎？”
“我想告訴你的是，你現在做的另外一件事，做得非常正確，在那一塊的發展上，將前途無量。”
“是什麼？”
“計算機與通信融合（ICT）技術，以及你們正在做的程控交換機業務。”
倪光南驚喜地問道：“你真的也看好這一塊？”
吳小正點了點頭。
“老倪，記住一點：如果有一天你在聯想呆不下去了，記得來找我。你想在這一塊走多遠，我都全力支持你，傾盡我所有都沒問題！”
倪光南：“……”
我會有在聯想呆不下去的一天嗎？
還有，你的所有能有多少？
吳小正正色說：“老倪，我是認真的！兩年以後，你會看得一個龐大的傳統商業王國，而屬於我的這個傳統商業王國，其大部分的利潤，我都準備投入到計算機技術的研發方面去。”
倪光南一下就驚呆了。
他既驚訝於吳小正的口氣，也驚訝於他在計算機技術方面的投入決心。
他的心有點亂了。
我真有在聯想呆不下去的一天嗎？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不會來投奔這個胸有大志的年輕人？
倪光南不知道。
吳小正倒是鬆了一口氣。
他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
態度表明了。
橄欖枝也已經拋出去了。
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