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象地獄一般。
看着盆裡那稀薄渾濁的米湯,零散地飄着幾片菜葉,一股黴爛的氣味刺鼻難聞,金娜·赫浦辛娜幾乎要吐了。
她現在每天要把自己肥胖的身軀擠在狹窄的過道里,用一條薄薄的褥子裹着自己以度過那難眠的人工夜晚。
窗外的星空再不是那般美麗,一貫的自尊也被徹底擊了個粉碎。
她曾經不止一次想偷偷前往協議禁區殺掉米歇爾,可是每次都被米歇爾痛毆一頓。
才半天下來,她已經成功減肥十公斤。
她覺得自己臉上的皮都耷拉成褶子了。
偷眼看了一下雪莉,這位大小姐正在享受自己盤中美味的土豆沙拉及魚子醬。可惜分量太少,雪莉顯然沒打算分她一份。
“四艘母艦配十二艘巡洋艦二十四艘天譴艦八艘衝擊艦兩艘佈雷艦一艘干擾艦以及二千架戰機就可以打敗一支由八艘母艦四十八艘飛馳艦領航的龐大艦隊,見鬼,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是說他是怎麼指揮他的艦隊繞到我的背後的?這太不可思議了。這可是太空戰,迂迴策略在太空戰中能發揮的作用就象是一滴水之於海洋。可是這個傢伙竟然做到了。我從沒在一場戰爭中輸得這樣慘過。”雪莉一邊開吃一邊鬱悶。
“我們好歹幹掉了他一半以上的部隊。”馬伯安慰她說,同時小心地啃着自己的半條雞腿。
“這正是我們無法取得全部食物的原因。我費盡心機才讓他同意用勝利來換食物,可我卻始終在輸。到現在他都乾脆讓我一半以上的力量了。天知道我一直都在學習軍略知識,在碰上這個混蛋之前,我從沒想過我是一個只能開運輸船的命。”雪莉生氣時喜歡砸盤子,可現在的食物來之不易,她只能忍。
“這只是一場遊戲而已。”馬伯小心地安慰。
“可它決定了我們的尊嚴以及……我的飢餓度。”雪莉想哭。玩太空戰遊戲,曾經自命無敵的她曾幾何時就成了一隻菜鳥?
快速吃完盤裡的食物,她打開可視對話系統,屏幕前,米歇爾正在做單手倒立。
“你在幹什麼?”雪莉問。
“運動有助於消化,要知道浪費食物是一種可恥的行爲,我必須儘可能多的吃掉它們。老實說,這有點困難。我從沒想過這艘船上竟然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米歇爾覺得這個回答比健身要來得有趣得多。
雪莉和馬伯,金娜都是眼前一陣金星直冒。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其實你是一個很惡毒的男人嗎?”雪莉脫口而出。
“看在土豆沙拉的份上,你最好收回你的評價。順便說一句,在遇上你們之前,我一直都是個好男人。”米歇爾從倒立狀態恢復過來,坐到光腦前指了指立體影象問她:“還需要再來一把嗎?”
“不,至少在晚飯前我不需要更多的刺激了。”雪莉老老實實地回答,想了想,她又說:“要不你再讓我一艘母艦?”
米歇爾微微一笑。
他把手指貼在對話屏幕上,然後溫柔地掠過,動作輕柔舒緩,就象是在撫摩鏡子上的那張臉。
雪莉禁不住後一退,米歇爾笑着說:“你從沒想過做一個溫柔的女人嗎?”
“……事實上,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以爲自己是個溫柔可愛的女孩。”雪莉撅了撅嘴。
“那爲什麼你父親總是爲你的調皮搗蛋而頭痛呢?有次你把他心愛的魚缸打破了,結果你的粉/臀上多了好幾道紅印。你甚至還在七歲的時候就想嫁人,卻到了二十歲的年紀都沒找到一個男朋友。”米歇爾對着她眨眨眼。
雪莉立刻跳了起來大喊道:“啊!!!!!!!!!!!你竟然偷看我的日記!”
“協議中並沒有不許翻看他人日記這一條。”米歇爾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這和協議無關!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違反道德了嗎?”
“相比虐囚……我覺得我做得一切簡直都太道德了。”米歇爾越說越開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了沈奕這麼長時間,米歇爾發現自己也學會了沈奕的那套說話方式與行爲習慣。在以前他沒有機會做出這樣的表現,但是這次,機會來了。
雪莉立刻沉默了。
她看看米歇爾,米歇爾也看看她。
兩個人同時亮起無辜的眼神。
“你是在指責我嗎?”雪莉問。
“你父親希望能把你培養成一個能幹獨立有責任心和有原則的女性,在這點上他做到了。不過他漏掉了一樣,那就是做人還需要一點同情心和一份寬容。”
“對那些罪犯?”
“罪犯也是人。”
“兩天前你還親手殺掉了一個囚犯,就因爲他看中了你的屁股……或者說是粉/臀?”
米歇爾的心頭一陣惡寒。他點點頭承認:“好吧,我承認我當時很激動,但這和性無關。那個混蛋姦殺了很多兒童……無論男女。他該死!”
“這艘船上,象他這樣的人多得是。”
米歇爾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好一會,他才道:“我承認殺他是我所犯下的一個錯誤,但這不代表你們的行爲就是正確。”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改善我們的伙食了嗎?”雪莉終於找到了還擊的機會。
米歇爾哈哈一笑:“沒問題,不過船員加警衛足足有四十人,我沒那麼多精力同時爲四十個人準備飯菜。所以,你得派個廚師來幫我。”
雪莉興奮的幾乎要大叫起來,連他偷看自己的日記一事都願意原諒。“我這就派人過去,放心,我會讓他們聽你吩咐,絕不給你找麻煩的。當然,他們也沒那本事能給你找麻煩……”
“事實上,我已經有了人選。那個廚師就是你。”米歇爾指指雪莉說。
雪莉立刻傻了:“可我是船長,我要指揮航行!”
“現在起,你是廚子,我纔是船長。”
米歇爾充滿霸氣的回答,他學沈奕是越來越象了。
雪莉呻吟一聲,躺回到座位裡。
四周都是殷切期盼的目光,她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不爲屬下做點什麼,或許他們真會變成狼把自己跟吞了。
一想到那煙熏火燎的環境,無休止的洗菜切菜,廚房裡各種各樣的異味,她覺得自己真得要瘋了。
我的皮膚,我的手,四十個人的分量……
她呆滯地想。
三千名犯人的伙食依然由機器人負責,不過已經開始有肉了。
四十名飛魚號的船員的伙食,包括米歇爾的那一份則由雪莉負責。
因爲要想吃到好東西,一不能依賴機器人,二不能依靠罐頭食品。
雖然雪莉很想把米歇爾痛扁一頓,甚至直接扔到太空裡,但是她卻不能這麼做。米歇爾給自己留了太多的後手,現在就是直接躺倒在雪莉的懷裡,她也不敢把他怎麼樣。
沒人會冒着巨大的風險去對付一個已經清楚地表明不會傷害自己的人的。
雖然雪莉一再認爲米歇爾現在所做的一切比殺了她還叫她難過。
“你說過我只是來幫忙的助手的。可你卻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給我一個人來做!”雪莉一邊狠狠地切菜一邊說。
“恭喜你,你升職了。現在你是全權負責。”米歇爾躺在躺椅裡玩着手動遊戲機。
“至少你可以幫我把這些西紅柿洗了。”
“知道嗎?雪大小姐。貪婪和吝嗇總是成正比的。在以前,人們需要用水來洗,用刀來切,用鍋爐來炒,用烘箱去烤,可是現在,什麼都有自動的。專門的清洗機,專門的切菜機,專門的翻炒機。你本來可以除了搬運一些蔬菜之外什麼都不用做的,卻正因爲要省錢,你把所有的這些東西都省下來了。然後讓你的船員做兼職廚師。現在,正是給你上上課的好時機。讓你也明白一下別人的苦難。”米歇爾用力地一指按下去,遊戲機上出現“gameover”的字樣。他懊惱地一拍腦袋:“該死,這一關老也過不去。”
“那不是我的錯。一直以來這些安排都是金娜做的。”
“可她是你聘用的。”米歇爾頭也不擡.
“她是我父親聘用的。”
“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事實上我一直都很想改變這一切,可是我不想讓我父親以爲我不尊重他的成果,所以我只能等。”雪莉覺得自己無限委屈。“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根本就不會相信。”
“不,我相信。”米歇爾終於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相當誠懇。
“你相信?”雪莉一楞。
“你忘了我看過你的日記了?作爲一個小女人,你把你所有的感傷,包括那些不成熟的單戀,對大牌明星的嚮往,對因爲不夠風騷而沒有被評爲校花的怨憤和第一次月/經來潮時的恐慌全寫在上面了。”
“你這個混蛋!”雪莉揚手就是一刀向米歇爾飛來。
米歇爾一低頭,菜刀貼着頭皮就飛了過去。他嚇了一跳,看向雪莉。
這小妞扔飛刀的手藝不錯。
雪莉也慌了,結結巴巴地解釋:“哦,對不起,我……我沒有真的要殺你的意思,那只是一個本能反應。“
米歇爾點點頭表示理解:“放心,我不打算因爲這個原因而對你飛船做出什麼懲罰性措施,事實上我以爲我們之間的關係正在處於一種逐漸的融洽狀態之中……我是說我正在瞭解你和體諒你。希望你也能瞭解我和體諒我,假如我放棄現在的優勢,等待我的有可能又會是無盡的皮鞭。”
雪莉的心頭立刻鬆了一口氣:“我保證絕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
“我相信,但我更願意保持現在的局面。順便說一句,只有處於優勢地位的情況下所做出的保證纔是最有理由讓人相信的。”米歇爾聳聳肩說。
“也就說你依然不相信我。”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爲了表示我的誠意,今天就放你一天假吧,不用做菜了。”米歇爾頭也不擡地說。
雪莉脫口而出:“那你最好是放七天。”
米歇爾詫異地擡起頭來看着她,顯然雪莉自己也知道說漏了嘴,一時間臉紅耳躁只想鑽地。
“你……你的那個……來了?”米歇爾很小心地問。
雪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怎麼會那麼巧?”米歇爾嘟囔了一句。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要在船上生活十天時間你明白不明白,有三分之一的機率會出現這種事,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以爲什麼叫月事?半年來一次的嗎?難道要不來才成?那就叫懷孕啦!”雪莉大叫起來。
她的臉紅得可愛。
米歇爾怔怔地看着她,她也怒氣衝衝地看着米歇爾。
然後,米歇爾說:“我知道在這種狀態下的女人通常都會有些歇斯底里。所以。……我向你道歉……你確定你不需要去換條褲子或做點別的什麼準備工作?”
雪莉飛一樣的撲向自己的臥室。
後面是米歇爾的喊聲:“假期批准,這七天就讓他們吃罐頭食品吧。”
雪莉的心中終於出現了一股暖流。
於是,米歇爾又嘟囔了一句:“七天假期……可憐的船長大人,從此她的探親假日就被所有人都知道了……也許該縮短一下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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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沈奕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間艙房中。
不遠處,溫柔正拿着一塊毛巾在面盆中擠水。
臉上有些溼,看來是剛給自己擦過臉。
她沒有看到沈奕醒來,只端着臉盆要離開門口,沈奕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溫柔的身體僵住不動了。
她緩緩迴轉身,看到沈奕,咣噹一聲,臉盆摔落地上,溫柔已一把撲了過去,對着沈奕就是深情一吻。
這一吻就象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後激情,情濃似火,久久不見停歇。
沈奕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直到輕輕推了她一把,溫柔才放過他。
她忽閃着一雙大眼睛看沈奕,輕柔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無論什麼都攔不住你。”
“你剛纔的表現可不象你說的那樣自信。”沈奕笑道。
“只是搶在另一個女人之前做該做的事,我可不想和別人爭着投懷送抱。”溫柔撇撇嘴,柔情消失,那桀驁的女王形象再度浮現臉上。
門開了。
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是趙靈兒。
她看到沈奕,整個人先是顫了一下,隨後便飛身撲向沈奕,撲入他的懷中,摟着他的脖子,眼淚已是如泉流下。
沈奕輕拍趙靈兒的後背,好一陣安慰,才讓趙靈兒激動的心平靜下來。
趙靈兒這邊剛平靜,門口已再度出現一人,是洪浪。
“老大你醒了!”看到沈奕起來,洪浪嗷的喊了一嗓子,如頭公牛般衝過來,一把抱住沈奕。
下一刻,整艘飛船都炸了鍋。
一名空降兵聽到洪浪的喊聲衝過來,對着艙內看了一眼,然後迅速跑出去叫道:“長官醒了!”
一名冒險者也聽到這話,直接發動一個加速技能從艙尾衝向艙首,放聲叫道:“沈奕醒了!”
“沈奕醒了!”
“沈奕醒了!”
“沈奕醒了!”
飛船瞬間沸騰起來。
不到一分鐘,船艙裡已是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
“嘿,嘿,我只是睡了四十個小時而已,你們沒必要表現的那麼激動吧。”沈奕舉起手做投降狀,這幫傢伙的熱情一下子淹沒了他,讓他也有些吃不消。
不管他們曾經是怎樣的對手,以後又可能會出現怎樣的對立,至少現在,在這一刻,他們是戰友!
他們關心自己!
華天睿給了沈奕一拳:“四十個小時,你知道這四十個小時裡,多少人爲你操碎了心嗎?我們曾一度以爲你會永遠迷失在那空間裡,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麼說你們知道我當時的情況?”
“當然,別跟我說你沒發現阿索卡的光明原力。”
“唔……是的,那幫了我很大的忙。”沈奕點點頭。他看向阿索卡:“謝謝你,沒有你的指引,我也許現在還被困在黑暗囚籠裡。”
“只是盡我最大的努力而已,老實說就算這樣,我當時也不認爲能給你多大幫助……我只是在籠子的外面點亮了一盞燈火。”
“那已經很夠了。”沈奕笑答。
“你在裡面到底生活了多長時間?那裡又是什麼情況?”華天睿問。作爲幻術大師,這正是他最關心的事。
沈奕這才把自己在黑暗囚籠裡的事大致說了一下,當然,隱去了見白衣女孩的部分,只說自己使用光明原力製造的猩紅之刃劈開黑暗囚籠後,就靈魂歸位。
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大家自然也不懷疑,聽到沈奕在黑暗囚籠中度過了四十多年的時光,所有人也紛紛心中震撼。
金剛搖着頭道:“如果是我,可能兩天就瘋掉了。”
這話引起所有人的共鳴,衆人都是一陣唏噓。
“我說……我已經醒了,你們能不能不用再象對待大熊貓那樣對我?”沈奕無奈說。
華天睿笑笑,回頭叫道:“好了好了,人已經沒事了,大家可以安心了,現在都回自己位置上去!”
然後他回頭對沈奕道:“我在主控室等你,還有許多事要和你談呢。”
沈奕點點頭:“我洗個澡就來。”
“不需要再休息一會兒?”溫柔關切問。
“我已經睡了太久。”沈奕回答。
衆人散去,船艙裡獨留沈奕。
他走進浴室,打開花灑,任由熱水沖洗全身,感受着來自物質世界的美妙滋味。
霧氣蒸騰,瀰漫了整間浴室。
沈奕睜開眼,看到對面牆上的盥洗鏡也瀰漫了一層薄霜。
他伸出手將鏡上的霜霧擦掉,看着鏡中的自己。
“四十六年……”沈奕喃喃道:“四十六年沒見過自己,都快忘記自己長什麼樣了。”
看着這熟悉的臉,沈奕笑了笑:“原來我是長這個樣子的。”
下一刻,他滯住了。
那鏡中的沈奕,冷冷注視着自己,臉上沒有絲毫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