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是一間破敗的土地廟,神像歪傾,開裂蒙塵,香案殘舊,蒲團散做一團,油燈早已乾涸。香爐也不翼而飛,只在案几上留下了一圈曾經存在的印痕。
牆壁開裂,北風鑽過牆上的裂縫嗖嗖的吹着,直透筋骨,也只是比野外露營稍好那麼一點點罷了。
寒風裡,他衣衫襤褸蜷縮在角落。
踹他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眉目英挺,稚氣未脫,穿一身織錦勁裝,料子不錯,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多日未曾換洗過,有破洞,有血污,風塵僕僕。
“虎師兄,你也真好心,還叫他起來吃飯?”廟中間燃着火堆,輻射出熱力,讓這方簡陋的棲身之所有了點暖意。火堆邊,六七人圍坐烤火,有的在添柴,有的在翻攪火堆中的紅薯、玉米。棍穿的褪毛山雞烤的油汪汪的,勾人饞蟲的味道散發出來,說話者一邊小心翼翼的往上面灑着鹽末,一邊咽口水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相互爲難呢?”虎師兄嘆了口氣,將一個窩頭塞進沐殘陽嘴裡,“自己咬着吧,可別掉了,掉地上就沒得吃了。”
這不是那幫玩家,是npc。自己以前爲之效勞的對象,見面就要砍死自己;自己以前打壓的對象,卻救了自己……雖然早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現實,可是真當遇到,沐殘陽還是難免心情複雜。
至於被捆綁雙手雙腳這種事,假如是你,路上遇到個受傷暈倒不知來歷的傢伙,你會怎麼辦?救人之心應該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啊。
沐殘陽含着窩頭點點頭,“嘿嘿”兩聲,算是表達謝意。他也的確餓了,失血,加上逃命,都消耗了大量的體力。
虎少爺擺擺手啃山雞去了。
沐殘陽一邊努力啃窩頭下嚥,一邊從衆人身上一一掃過,除了躲在角落暗影裡的兩個瘦子,人人都體格精壯,面帶風霜。這應該是一幫練過武的,不過那兩個瘦子,似乎有點蹊蹺,想什麼辦法湊過去看看呢?
稍稍一想,也就有主意了。
轉頭繼續掃描,到了近處,他猛然虎軀一震,牽動傷口劇烈咳嗽起來,爆發的氣流將窩頭噴出好遠。他似乎才發現,自己身後有另外一個人,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躺在那兒,遍體鱗傷,血肉模糊!
其實將醒未醒的時候,他聽到了身邊那些怒罵擊打的聲音,“我要殺了你!”“你這賣主求榮的畜生!”“忘恩負義的小人!”……之類的。
看他如此劇烈的反應,衆人鬨笑:“看不出來,這小子長的精壯,膽子竟這樣小。”
“看他那身腱子肉,還以爲是個高手,銀樣鑞槍頭啊!”
虎少爺也跟着笑,笑完後解釋:“那是我家的下人,忘恩負義,賣主求榮,被我給打的。”
“應該的!應該的!”沐殘陽愣愣點頭,“這樣的人該死!”嘴巴上如此說着,目光卻斜到火堆一邊,尷尬的看着角落那邊。
他的窩頭,正靜靜的躺在那裡。
手腳都別在身後,蹲跪着想了一想,沐殘陽側身躺倒地上,開始翻滾。一圈,兩圈,等他滾到第三圈,衆人才明白,他是要去夠地上的窩頭,再度鬨笑起來,對他更瞧不起了:這傢伙不單銀樣鑞槍頭,還缺心眼。
“小連,把窩頭給他!”角落裡,一個瘦子對另一個更瘦小的瘦子說道。
“嗯。”那小連撿起了窩頭,有點不耐煩,還是撣去泥土,小心的將表皮一層撕去,重新塞進沐殘陽嘴裡。
原來是兩個女孩,到了近處,沐殘陽終於看的明白。
小連手腳輕盈,動作麻利,乖巧聽話,其實是叫小蓮吧?邊上那個十有八九是小姐,這是主僕一對。雖然特意抹黑了皮膚,束起了頭髮,但是那圓潤的臉頰,黑白分明的眼睛,普通人看不出來,經過了各種化妝術與ps摧殘的沐殘陽還能認不出來?
正想繼續做出缺心眼的樣子,猛然注意到那小姐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沐殘陽停住了。
自己雖然一身野人裝扮,但是竹刀,竹筒,皮革,自制的麻繩……還有那處理毒傷的方式。這一切,可能是一個缺心眼的人做出來的嗎?
裝癡賣傻能騙得過火堆邊上的莽漢,似乎……瞞不過這心思細密的女孩。
微一思忖,沐殘陽銜了窩頭,點頭向二女示意,然後緩緩的,一滾兩滾,滾回了自己的角落。雖然動作可笑,他做的寵辱不驚。
莽漢們繼續嘲笑,而那圓臉的小姐,果然打消了疑惑:再高貴的人也有落魄的時候,珍惜食物不是罪過。
大家繼續圍坐吃飯,言談之間,沐殘陽知道了,這些人大多姓郭,既是親戚又是師兄弟,被人栽贓嫁禍成了反抗軍,正在逃命途中。
這些人極有可能,就是那幫玩家的目標。他一開始就在懷疑了,只是……考慮到玩家追蹤的方向和他逃跑的方向,幾乎是背道而馳,沒敢確定。
現在他知道,郭家人已經兵分幾路,這不過是其中一路罷了,那幫玩家估計追着別的線索下去了。
不能和這些人一路,得想辦法離開!和玩家的追捕對象呆在一塊兒,太危險了!尤其是,那小姐五官極精緻,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嫵媚動人,即便被黑灰和暗影遮住,也難掩麗色。這向來是玩家的焦點目標。
可是……怎麼走呢?手腳都被綁着,用的是浸過油的牛筋繩,打的是豬蹄扣,鬆不開,磨不斷。一邊努力吞嚥窩頭,沐殘陽一邊思索,募然注意到對面角落,投射到邊上死人那道關注的目光,陡然嘴角翹起:有了!
暗暗開始蓄勢準備。
吃完了飯喝水,喝完了水衆人開始討論如何輪班守夜。正議論的激烈的時候,猛然“噗”的一聲響,土地廟不大的空間裡,洋洋灑灑,下起了小雨。
往被沾溼地方一擦,哪裡是雨?分明是血!
衆人一時間悚然,不由看向聲音來的地方,就見沐殘陽翻倒在地上,眼睛翻白,口吐血沫,麪皮青紫,喉嚨間“嗬嗬”作響。雖然牛皮繩把他的手腳反綁在身上,似乎那仍不足夠。
他整個身體使勁的往後繃,都快繃成一張弓了,還是彈跳不已,彷彿上岸掙扎的活魚。
“不好,這傢伙羊癲瘋了!”
“興許是毒傷沒好,現在發作了?”
“快,快,有毛巾沒有,墊在嘴裡,別讓他把舌頭咬斷了。”
“繩子,繩子先鬆開吧,換綁到前面,正好還能抻着他,別讓他扭傷了腰。”
雖然看不起沐殘陽,真當他發病,這些人還是一擁而上,各種辦法搭救。沒有多少人注意,趁着換姿勢,沐殘陽悄無聲息的,將一截牛筋繩對摺,死死握在了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