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堂兄
蜀城一處民房的二樓
一位身着月牙白披着圍着黑熊皮襖的男子倚窗站着,靜靜地看着人來人往中一輛停頓的馬車,修眉,挑鳳眼,猶如深海般明亮的眼眸透出一分狠厲逼人的氣勢,鼻樑有些歐化高挺,更顯得五官俊美硬挺。此人正是白沫。
白沫揮揮手,一人迅速從旁邊的陰影裡冒出來,白沫有些冷冽的嗓音開口:“弄清楚馬車去的方位沒?”
“回主上,一分爲二,馬車是往滄瀾樓去的,”那人低聲回答。
“哼,我就知道……”這話白沫說得有些咬牙切齒,“確認林公子訂的是滄瀾樓?”
“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那人說的落地有聲。
“很好,我先去白雲樓會見一面,到時候記得讓替身過來,起碼拖住一炷香時間,”白沫低聲說完,臉上不知怎麼的突然浮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聽到的下屬嘴角齊齊抽了一下,主公!說到底,你不就是想要穿透大舅子的阻攔,與一位妙齡少女順利會師嗎?!有必要又是設計圈套,又是打時間差,連替身這麼高級的東西的召喚出來了!現如今,居然臉上還露出這麼癡傻的笑容嗎!
這是何等的無語,何等的讓人——想掀桌啊!
白沫完全沒有聽到自己下屬的咆哮。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那輛馬車正往滄瀾樓駛去,人與人之間真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聯繫,有些人,見一面就覺得相看生厭,有些人,見一面卻會將對方不知不覺的放在心底,一有空閒就會將兩人的相處反反覆覆的回憶,直到再難割捨。
“主公,林公子快到了,”片刻後,一位下屬敲門說道。
白沫這才從他的思緒中回神,想起林子璟快到了,起身,剛剛邁出一步又突然停頓下來,這讓後面追隨白沫行走的下屬們都是一個踉蹌。
“我,今日衣冠正否?”白沫突然開口道。想到敷衍過林子璟後,意味着馬上就可以見到林蕊蕊了,心情有些激動。
“……”所有的下屬都是一臉被雷劈的表情,好一會,纔有人反應過來,顫抖着聲音應道,“正。”
“嗯,周身顏色可無不妥?”白沫似是完全沒有察覺旁人的表情,他是真的在煩惱自己的衣服,畢竟是急急忙忙從外省市趕過來的,只匆匆梳洗換了一下外衣,現如今想起,換得委實是太匆忙了,沒有好好挑一挑顏色,也不知襯不襯膚色……
“……”白沫的下屬臉皮都要抖爛了,一個個低頭不敢說話。
好在白沫也知道時間來不及,只是自言自語,沒有繼續挑戰自己下屬的神經,突然他看了一下旁邊,說道:“對了,林久遠呢?”
陰影裡似乎有人動了一下,一個沙啞的女低音開口:“林公子去見他妹妹了。”
“……妹妹,麼,”白沫蹙起的眉頭平緩下來,轉身,徑自離去。
……
……
滄瀾樓的小花園
不論是假山上下,枯樹左右,又或者是曲徑通幽的走道,湖面,小橋,每一處可以安置東西的位置,或掛着,或擺放着可愛俏皮的燈籠。
明明天色早已昏暗,可這掛滿小燈籠的花園,卻猶如白日一般透亮。空氣中撲面而來一股淡淡的油脂味,甜膩,倒也不難聞……
空中的月亮就那麼安安靜靜的掛着,通透的小花園格外安靜,連鯉魚偶爾蹦池的聲音都聽得見,與一牆之外的吵鬧形成鮮明的對比,林蕊蕊行走在走廊,揮手讓準備隨行伺候的翠兒離開,慢慢的走着,累了,走到休憩處的小庭院,坐在鋪着軟墊的軟榻上,正對面的案几擺放的是焦尾瑤琴,忽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味道。
飄飄搖搖的小竹燈與湖面交輝相印,模模糊糊的,宛如世外仙境一般。
殊不知,林蕊蕊這一幅宛若仙子的畫面,被有心人盡收眼底。
身負重劍偷偷跑過來的林久遠,遠遠望見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端坐於漫天星火之間,恍惚間,竟不知是人是仙……
輕功飛起,慢慢的,踏雪無痕的輕輕靠近,只見對方身着淡藍色的綢面長裙,燭光下淺藍色的緞面竟然有如淺海面般波光熠熠流光溢彩,袖口繡潔白的花邊,胸前幾絲雲彩暈染,身裹白色頂級狐皮,腰間用水藍絲綢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潔淨又顯得身形纖細柔弱,淡雅處又多出幾分出塵的氣質。
如墨青絲輕輕挽起斜插着一支玉簪,幾枚飽滿又圓潤的乳白色珍珠隨意點綴發間,一兩縷遺落的髮絲從耳際垂下,襯着那如玉面容,尤其是眉間脣畔的氣韻,越發顯得身姿芝蘭風雅,宛如謫仙……
少女合上雙眸,靜靜的坐那兒,身前放了一把造型獨特的古琴,通體烏黑,尾部猶如燒焦過一般焦黑,弦上倒是覆着了一層金芒。
果然,這是兩年未見的堂妹,只一眼,林久遠便確定了。
單單那絕美的外貌,除了堂妹,還能有誰呢……
兩年未見,堂妹越發脫俗出塵,越發讓他心動難耐……
“蕊兒妹妹,”淡淡的嗓音在從假山後傳過來,聲音帶着一分顫抖的低啞,“真是好久不見了。”
坐在亭中等候大哥的林蕊蕊一愣,緩緩睜開眼睛,側過身,瞧見一位身負重劍的青年走過來。
來人有一張俊逸的臉龐,長而直的濃眉,筆挺的鼻樑,一雙
極度深邃的眸子,當它注視着你的時候,深情的同時似乎隱隱含着憂鬱,消瘦下顎長着一些青黑色的小雜胡,由裡而外的散發着一股吸引人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具男性魅力的男人。哪怕身着簡陋無比的道袍,也無法掩蓋其中的氣質……
等等,道袍?!
還有負重劍?!
再細細一看,林蕊蕊終於察覺這人是誰了,這不就是和無涯道長一起過來的一位道長麼,只不過一直半低着頭不說話,當時“鬥法”的情況也沒人介紹他,所以才一直沒有留意他的長相。
可看他對自己的態度,居然還是熟人?!
等等……他對林子墨身份的自己很陌生,似乎也不奇怪林子墨不認識他,可對待林蕊蕊確是一副“許久未見甚是想念”的模樣,莫非是陵城熟悉的人?!
可這也不太對啊,當初在陵城的時候,爲了不穿幫,她可是從翠兒那裡旁敲側擊的將所有原身認識的人都問了一遍,沒有這人的介紹啊……而且昨日在院子裡“鬥法”的時候,大哥林子璟分明也站在那裡啊,可他沒上前搭話啊……若真是陵城的熟人話,沒道理不認識林子璟吧。
越想越覺得有些困惑。
而從林久遠的視線中便是,林蕊蕊聽聞他的話後,如墨星辰的貓眼僅僅是靜靜地瞥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
“蕊兒妹妹,可是不喜這琴?莫非不是當年的焦尾瑤琴?”林久遠硬挺挺地站在那裡,因林蕊蕊的不搭理而面容有些蒼白,他握了握拳頭,心裡有些不安,莫非他好不容易找來焦尾瑤琴,又想盡辦法用“賣”的方式送到林子璟手上,卻找了一個假貨?!
“並非如此,”好一會兒,清澈猶如低音奏起的嗓音悠悠的響起,“不過是憊懶罷了。”
憊懶?!
……這是真的?還是爲了躲開他而找的藉口?
林久遠愣了一下,不知怎麼的,心底突然浮現出一絲絲的笑意,蕊兒妹妹兩年不見,似是更加有趣了。
思及此,林久遠開口道:“古話說得好,中若有知音見採,不辭遍唱陽春。不知我日後可有耳福?”
這話聽着頗有些輕浮,奈何說話的人確實一副認真到不行的模樣,你還真沒法立馬心生惡感。
林蕊蕊越發有些好奇原身與這人的關係了,不過蕊兒妹妹,這稱呼也有些太親密了吧,便冷聲搖頭道:“妹妹什麼的……道長委實太過。”
這話林蕊蕊覺得正常,可聽在林久遠的耳朵裡卻猶如五雷轟頂一般,林久遠是林蕊蕊這人的真堂兄,有血緣關係的那種。他家裡落敗得比林蕊蕊家更早,小時候受了竇公主很多照顧,與林蕊蕊是青梅竹馬長大的。
林蕊蕊這人從小就長得姝麗,鶴立雞羣,小姑娘們都不太愛和她玩耍,而林久遠因爲家道中落,也沒什麼朋友,兩人一來二往的就玩在一起了,林久遠早早就學會看親戚臉色,看慣了別人的冷臉,所以對這個一直對他一視同仁的妹妹最有好感。
原本吧,他對林蕊蕊還只能說得上是極端的妹控。可自從林蕊蕊的父母相繼離世,林蕊蕊癡戀上她的未婚夫,而她的未婚夫又嫉妒兩人的關係從中挑撥導致林蕊蕊對林久遠不假辭色後,林久遠對林蕊蕊的態度就從妹控,變成佔有慾,甚至扭曲成愛情的極端獨佔欲。
若不是被林子璟偶爾間察覺到一點而發出警告,只怕林久遠也不會痛苦的背井離鄉,發誓要闖蕩出一番天地。
僞裝成道長是爲了任務,可沒想到居然會得知林蕊蕊的消息,這才讓苦熬兩年多的他坐不住了,偷偷跑過來見面。
可林蕊蕊剛剛那一句“不妥當”“不是妹妹”“道長”的話,真的讓林久遠有些惶恐,蕊兒妹妹莫非是從林子璟那裡知道些什麼了嗎?還是說,她只是單純的生氣自己的不告而別呢……
心裡思緒繁多,林久遠卻依舊面不改色,他大步上前,一拂寬大的道袍,盤膝坐在林蕊蕊的對面,清冷的嗓音緩緩道:“蕊兒妹妹,這焦尾瑤琴,我還記得當年嬸孃奏起時,萬鳥來朝的景象。自贖回來後,這琴便再未奏響過,只因我覺得……。”
林蕊蕊聞言擡眸望他,冷冷清清的貓眼雙眸沒有一絲情緒,但林久遠就是知道對方確實在認真聽他講話。
“……唯獨你……你們家人方可奏起。”林久遠深情如春水的雙眸靜靜的凝視望着林蕊蕊,眼神似是什麼都沒有又似乎蘊含了洶涌的感情。
林蕊蕊依舊保持着面無表情,心裡卻是越加疑惑了,這人到底是誰啊,聽着好像與我很熟悉一般,嬸孃什麼的,應該是親戚纔會有的稱呼吧,但他又是一副曖昧渴望的樣子。
她定定地看了對方良久,方纔斂眸,素手撥弄了一下琴絃,“叮叮咚咚”回聲響徹花園,頗有意境。嗓音清透蘊着若有似無的嘆息:“奏琴,唯有誠,現心不誠,唯感悟矣……”
終於想出這麼富有哲理又有些裝逼的答案,能夠逃脫彈琴這麼高端的任務,林蕊蕊默默地給自己點個贊,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單手輕輕拂過琴面,又是一曲無樂曲,袖卷冷風,氣韻油然而生。
林久遠臉上滿是信服,深覺林蕊蕊不愧是嬸孃的孩子,琴藝入骨,風骨傲然。全然不知林蕊蕊不過是因爲不會奏古琴,纔會給出這樣的理由。
而小花園外,一個急匆匆趕來的男人,正面色鐵青冷冷地盯着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