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太陽漸漸落下,一大片火燒雲將天空染的嫣紅如血。
就發生在六定城下的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鮮血飛濺碎肉橫飛。
這是一場雙方都不可能退卻的戰鬥,只能以命相搏。
雖然有無數的加成作用,但奢人終究只是血肉之軀,尤其是在組織程度和戰鬥經驗上,根本就不能和朝廷培養出來的百戰精兵相提並論。
若是一對一的擂臺比拼,這些個有巫術在身的奢人可以輕易戰勝他們的對手。但這是戰場,不是擂臺。
精良的甲冑,制式的武器,尤其是進退協同的軍陣搏殺,正在漸漸抵消巫術的優勢。
小的可憐的奢人隊伍已經變得越來越散亂,此起彼伏的吶喊和怒吼聲中,慘叫聲不時響起。就算每一個奢人都可以抵抗三個或者更多的潰敗之兵,卻又更多的潰兵衝上來。
冷兵器作戰,人數始終是取得勝利的一個重要因素,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素。無論是帝國士兵還是奢人,只要倒下去,就永遠失去了再次站立起來的機會。
戰鬥已經進行了一整天。場面極度混亂,相互糾纏的雙方都殺紅了眼,他們全都瘋了。如同野獸撕咬一般拼命砍殺,斷肢和屍骸鋪滿地面,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地獄。
越來越多的敗兵正蜂擁而來,呼喊着口號揮舞着刀槍,不顧一切的砍殺、再砍殺。
城門的爭奪尤其慘烈,護城河裡已經填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地面上的鮮血來不及滲透,漸漸彙集起來四下流淌,同樣的鮮紅同樣的觸目驚心,再也分不出彼此。
佔據數量上壓倒優勢的潰兵終於衝破了奢人阻攔,好像蝗蟲一般衝殺進來。
城門一旦被攻破,就意味着勝負已經分出,戰鬥雖然還在繼續,除了證明奢人的堅韌和頑強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意義了。
潰兵如同潮水一般涌進來,每一個人都勃然色變,因爲所有的人都明白:屠殺要開始了。
南荒巫祖依舊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態,似乎就發生在眼前的浴血廝殺就是一件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小事兒。
“六定城破,就全都毀了,”這個奢人老婦
擡頭看着西方的最後一抹殘陽,嘟嘟囔囔的說道:“溫珠兒,阿母帶着你們做的事情,是不是錯了?”
那個叫溫珠兒的奢人少女目光堅毅如鐵,說出的話語擲地有聲:“阿母曾經說過,有些事情不論對錯,是一定要做的。”
“好孩子,還是你最明白阿母的心思,是的,有些事情一定要做。我不做還能留給人去做呢?願山鬼永遠保佑奢家,山鬼永遠與你我同在。”
說完這句話之後,奢人老婦就閉上了嘴巴,慢吞吞的從懷裡摸出一支彎曲的水牛角。
她舉起水牛角的動作很慢很慢,就好像是舉起一件無比沉重的器物。完成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耗盡了她全身的力量,以至於讓她的臉色變得通紅如火。
南荒巫祖呼呼的喘着粗氣,本就弱不禁風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弱,似乎隨時都會無力的栽倒下去。
慢慢的將水牛角抵住自己的額頭,以緩慢而又無力的動作拖動水牛角,讓銳利的角尖劃破自己的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最多隻用了兩個呼吸的時間,奢人老婦就已滿臉是血,鮮血如同溪水一般順着她的臉頰滴落在地上。她顫顫巍巍的伏下身體,雙手抓起一把帶血的泥土塗抹在臉上,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拜下去,就好像是虔誠的信徒正在跪拜真神一般,口中唸唸有詞:
“十萬大山中的山鬼啊,聆聽奢人的呼喚。”
“我以我血爲祭,以我魂爲獻,恭請山鬼的庇佑……”
唱誦之聲如同一曲古老的歌謠,深沉而又悠遠。正在拼死作戰的殘餘奢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種神秘的力量,頓時變得癲狂起來,如同發瘋的野牛般猛烈劈砍了幾下,逼退了眼前的敵人之後,猛然轉過身來,朝着奢人老婦的方向集體跪拜下去。
在激烈廝殺的戰場上,突然集體跪拜,這絕對是一個無法想象的行爲。
那些潰兵本已看到了勝利的希望,頑強難纏的奢人又突然發了瘋一樣的放棄戰鬥向那個老婦人跪拜,全都以爲機會來了,吶喊着再次衝了上來。
突然之間,一聲沉悶無比的哞鳴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個古怪的聲音是那麼的沉重而又響亮,彷彿有一百萬頭可怕的猛獸同時發出
可怕的咆哮。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地動山搖。
所謂的地動山搖不是一個誇張的形容詞,而是一個非常準確的描述。
因爲大地真的在劇烈顫動,四周的羣山也是搖搖晃晃。
所有人都被這地動山搖的異象嚇的目瞪口呆,全都呆呆的看着奢人老婦。
所有人的視野全都在一瞬間暗淡下來,被殘陽和火燒雲染紅的天空中陡然出現了一團烏雲。
搖晃的羣山中升起絲絲縷縷的霧氣,就好像秋冬季節最常見的山霧,但每一個都知道那不是山霧,因爲所有的這些霧氣都是黑色的。
如同黑陶般的武器從羣山中激射而出,彷彿受到什麼力量的吸引,全都彙集到奢人老婦頭頂的那團烏雲當中。
隨着一聲足以讓很多人暫時失去聽覺的巨大爆鳴,那團散發着黑陶光澤的烏雲猛然裂開。
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認爲天都裂了。
從裂開的黑雲當中迸射出一道粗如水缸的閃電,準確無比的打在奢人老婦的身上。
就在衆人目瞪口呆之際,天上的黑雲突然毫無徵兆的消散,就連那地動山搖的威勢也隨之消失,就好像剛纔所有的那些異常現象全都是一場幻覺。
充斥着血腥味道的戰場和剛纔沒有任何分別,軍人素來不信什麼鬼神之說,軍陣衝殺所產生的血氣至陽至剛,就算是真的有什麼邪祟也可以沖淡。
大軍作戰,百無禁忌。
就在潰軍們準備再次衝殺之時,跪拜在地的奢人老婦已緩緩的站立起來。
已經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奢人老婦,且比以前更加的蒼老,灰白的頭髮已經皓白如雪,在山風中飄蕩開來。塗抹了鮮血和泥土的臉龐愈發的瘦弱,乾癟的麪皮僅僅貼着顱骨,似乎只要用一根手指頭輕輕一觸,就能把她推倒在地。
但沒有誰會真的以爲這個老婦可以輕易戰勝,因爲老婦的頭頂懸浮這一個巨大的虛像。
這個虛虛的幻象是那麼高大,甚至超過了六定的城樓。
猿身、牛首、獠牙外凸,猙獰似鬼卻又威嚴如神。
山鬼!
這個形象就是奢家人供奉了千萬年的真神——山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