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笑道:“還不跪地送過來,難道要讓本王親自動手?”
郭敖上下看了他幾眼,暗暗驚駭,道:“本王?你是什麼王?”
那人自悔失口,怒道:“要你多管!快快將那鞠獻上來!”
郭敖大笑道:“別說你只是個王,就算當朝天子駕臨,想要我這鞠,那也是想都別想!”
那人似未想到郭敖竟然如此直言頂撞,臉上一陣激怒,袍袖揮舞,卻突然大笑道:“好男兒!不畏本王威嚴,敢於直言者,你是第一人!不如你歸入本王駕下,榮華富貴,任你挑選!”
郭敖淡淡道:“你有於長空的劍譜麼?”
那人怔了怔,道:“沒有!”
郭敖笑道:“那我爲什麼要歸順你?榮華富貴,嘿嘿,難道我會看在眼裡麼?”
那人點了點頭,道:“果然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本王倒錯看你了!你去吧。”
郭敖也不同他多講,轉身向外縱去。從那帳篷中躍起一人,滿面都是鬍鬚,頭上也結了個衝髻,對着那人嘰裡咕嚕說了一陣倭語,那人一呆,大笑道:“本王只顧着愛才,倒忘了那物。你放心,此物對本王也是至關重要,絕不能讓別人得了去!”
說着,斜斜一掌向郭敖擊落。郭敖早有防備,身子宛如大鳥般凌空盤舞,躲了開去。那人自重身份,不願意施展輕功,揮手道:“追!務須將那鞠奪到手!”
那些截殺柏雍跟武當、天羅十老的武士們立時舍了對手,一起潮水般向郭敖涌去。郭敖心知不宜久戰,帶了鞠飛速像武當山掠去。
那人遙遙看着郭敖向武當山紫霄宮奔行,取出一物,道:“傳本王兵符,調十萬大軍,兵會武當山。”
一人躬身答應了,接過那人手中的兵符,帶了幾人絕塵而去。旁邊有人擡過轎子來,那人跨了進去,隨後向武當山追趕。這擡轎之人都是罕見的高手,雖行走山路,但那轎子卻是又平又穩,走得極快,遠遠跟着郭敖等人。
轎中之人正是當今皇上七弟吳越王。
此人執掌天下兵馬,權傾朝野,手下高手無數,並且近年來多預江湖之事,所圖非小。青天寨中,託付三十萬鏢銀與神威鏢局的也是此人。卻不知如今他微服武當後山,與衆多倭人密謀,又是存了何等樣的居心?
吳越王悠閒地御轎行山,大有謝康樂的富貴風雅之氣,郭敖柏雍就苦不堪言了。吳越王手下的武士極多,怕不有七八百人,得了他的命令,便是性命不要了也要將鞠搶到手。這些武士的功夫都極高,殺得郭敖喘不過氣來。地下、樹中不時有倭國忍者竄出,冷不防地便施展偷襲。天羅五老更如影附形,隨時都覷了便宜,施展殺手。所幸武當五老見情勢危險,也跟在他身邊,助他禦敵。合六大高手之力,也僅能自保而已。
柏雍卻極爲高興,在人羣中竄來穿去。他的身法極爲神奇,那麼多刀劍飛舞,他總能在間不容髮之時,閃了過去。人越多,他便玩得越是興高采烈。只是這等拼了性命的蹴鞠比賽,牽連的人越來越多,郭敖欲罷不能,又哪裡高興得起來?
差不多一千多人就這樣爲了不同的目的翻翻滾滾地搶着那小小的鞠球,漸漸逼近了紫霄宮。紫霄宮中是一片血海。
敵人的血、自己的血散了一地。
這已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再也沒有絲毫道教清靜修爲的氣象。清虛道長拄着劍,看着身邊重重包圍的敵人,重重地嘆了口氣。
青微鋪果然是個陷阱,等自己率領武當精銳殺到之時,卻陷入了魔教天龍部笑仙子寧九微佈下的萬蛇大陣,弟子們被數萬毒蟲咬噬,頃刻便死傷百人。清江、清湖、清光師弟在混亂中死於一位紫瞳少年的劍下。自己施展武當最高秘法,用清寥劍音震退了羣蛇後,卻接到武當山上傳下的消息,說魔教率領大軍攻入了紫霄宮。此乃武當派的根本重地,列位祖師的遺像遺物以及武功典籍都藏於其中,怎可不救?於是又率衆匆匆殺了回來。卻不料紫霄宮早已失陷,天羅教天樞部在其中佈下重重機關,又有天香部的種種秘毒,殺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武當一千多弟子,到現在只剩了兩百不到,難道真是天亡武當,要假魔教之手麼?
清虛道長仰天無語。他的真氣已消耗了大半,再也不能運起飛雲一般的劍勢,斬敵於丈外了。而敵人卻重重包圍着他們,幾有千人。衆寡懸殊,這仗還怎麼打?
鬼音娘子抱了一柄鑲嵌了骷髏頭的箜篌,她的臉龐隱在淡淡的輕紗中,悠悠道:“清虛,你還遲疑什麼?難道你還有談條件的餘地麼?”
清虛悵然地望着她。他認識她,三十年前,沒有人比他更認識她了。他知道她的本名叫雲紫煙,是洛中雲家的小姐,也是他出家前的妻子。但世情變幻,今日她居然帶着魔教的弟子殺入武當山,要他投靠魔教,做天霜部的堂主。
天霜就是劍,武當派的劍法,總算還沒被人看不起。
總有一天,我要你屈膝跪在我面前,說我錯了!他還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只是現在她還在乎他屈膝不屈膝麼?而他真的做錯了麼?清虛道長極力望過去,想看清楚這霧紗輕籠後的表情。但他什麼都看不見。那紗猶如武當山金頂上常年不散的積雲一般,將浮世的一切都遮住了,不留下一點印記。
清虛緩緩閉上眼睛,道:“武當乃是正道,不能與魔教同流合污。”
鬼音娘子咯咯笑道:“三十年前,你還不是跟我同流合污,睡在一個被窩裡?”這句話甚至比她的奪命魔音還具有殺傷力,武當衆徒聽了,臉色都是一變。
她猛然將臉上的輕紗拉了下來,厲聲道:“正道?這就是正道對一介女子所做的事情!”
她的面容一片焦黑,上面根本已看不出五官,只剩下模糊的幾個洞口,隨着她的厲呼一齊抽動。她的眼睛卻顯得愈加明亮,彷彿腐爛的死沼中閃出的唯一一點水光。山風吹動,衣袂飄揚,她就如暗夜的修羅,在這武當的絕頂狂舞!
天氣漸漸轉明,又快天亮了。
清虛冷冷注視着她,長劍斜斜挑起:“我只恨當初一時手軟,沒將你斬殺!”
鬼音娘子身形霍然頓住,兩隻眼睛充滿怨毒盯住清虛。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她的手猛然在鬼面箜篌上劃下,悽聲長呼道:“殺!”
天羅教衆一齊暴喝,手中長劍舉起,向武當衆弟子衝了過去。就在這時,山下忽然傳來一片轟轟的鬧聲,倒如山洪突然爆發了一般。鬼音娘子臉上變色,手臂霍然揮出,將天羅教衆止住。猛地南側山牆被一陣大力推倒,一大羣人涌了進來!
這羣人也不顧紫霄宮中有些什麼人,大聲嘯呼着,追着一個小小的藤球發狂一般地大兜圈子。只是這羣人的武功實在太高,轉瞬之間就將鬼音娘子佈下的合圍陣勢衝散了。
尤其讓鬼音娘子吃驚的是,這之中竟然有天羅教的五位長老!遙遙對着紫霄宮的一座小山頂上,丹真納沐靜靜地看着崇軒:“你失敗了。”
紫霄宮中千餘高手突然顯身,是敵是友,情勢難明。難道是江湖正道得知消息,一齊來救援?
崇軒努力地想看清楚些,但相隔太遠,他也只能看到些淡淡的影子。山下突然傳來一陣昂然的號角聲,層層疊疊的旌旗招搖,蟻羣般的兵甲密密麻麻蠕動着,赫然聚向武當山的字霄宮。
以崇軒之能,也難以一下子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羅教圍剿武當的計劃,已不能再進展下去了。
這一點,丹真納沐看出來了,崇軒自然也看出來了。
他的目光悠悠,從白雲中遠望出去。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我並沒有失敗,武當派的實力已然大損,並不能再對天羅教造成什麼威脅。江湖之中,事實上已沒有了武當一派。”
丹真納沐收回目光,也望向白雲深處:“但江湖已驚醒,你下續的計劃已完全被打斷。只要他們聯合起來,天羅教的實力就算再強,也不能嘯風揮雨了。”
她頓了頓,道:“事急則合,武林正道,只怕會迅速組成同盟的。”
崇軒沒有回答,初出的朝陽射進他的雙生的彩瞳中,彷彿隱藏了兩對太陽,在微微旋轉着。山頂的雲氣越來越稀薄,將大地的姿容亮了出來。
崇軒臉上顯出一絲笑容,道:“沒有任何計劃是完美的,我也從不奢想就此滅掉整個武林。有個對手,總是好的,不是麼?”
丹真納沐將斗篷攏起,遮住那刺目的陽光,道:“難道一統江湖就那麼重要麼?你若是肯跟我走,我可以給你展現另一個世界。”
她深深看着崇軒,像是在垂賜,又像是在邀請。
崇軒也看着她,他眸子裡的重彩已不再旋轉,因爲他想將眼前這個神秘的女人看清楚。
丹真納沐迎着他的目光,一絲退縮的意思都沒有。
四周雲來雲去,兩人便一直對視着。
良久,崇軒苦笑道:“我是個俗人,塵世中有太多我無法割捨的東西,我不能隨你去。”
丹真納沐輕嘆了一聲,轉身向山下走去。她身上的白衣就如同那山中白雲凝結成的悵惘,在山頭朵朵盛開,然後隨着繁華落盡,越來越淡。
崇軒突然道:“我們……我們還能再見麼?”
丹真納沐沒有回頭,輕聲道:“萬事隨緣,問我,不如問你。”
崇軒久久地注視,直到她影約的身影在山嵐越來越淡,再也看不見了。
他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我說有緣!”然後打了個手勢。鬼音娘子身子微微顫抖,盯着眼前這些散亂的人影。她心中的狂怒幾乎就要炸開,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命令手下蜂擁而上,將清虛斬成一堆肉醬。但她不能這麼做,因爲她沒有得到命令。
崇軒的命令。
自崇軒代行教主之職後,天羅教中便沒有教主了,因爲所有的人的心中都只有一個信念:服從代教主。三年之後,鬼音娘子雖然面對着自己一生中最切齒痛恨的人,卻也不敢貿然下令。
她只有等待。
然後她看到對面的山頭上嫋嫋地升起了一道白煙。
這是撤退的信號。
鬼音娘子目光怨毒地盯着清虛,盯住他枯槁的面容,盯住他蒼然的白髮,盯住他悽惻的眸子。這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傷痛,每次在漆黑的夜中,她都會數着它,一遍遍提醒自己還活着。只有傷痛,纔是活着的證明。因爲她曾經愛得深沉,也因爲她如今恨得刻骨。這愛與恨都已經深入骨髓,成了生命本身。忘記了它們,這生命也就再無意義。她最後看了他一眼,用力記住這讓她苦恨了一世的面容。然後她輕輕地揮了揮手,當先向山下走去。
她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天羅五老恨恨地盯了武當五老一眼,也跟在了鬼音娘子身後。
他們雖是退走,但絕不忙亂,整整齊齊的,天音部是天音部,天香部是天香部,天樞部是天樞部。
天羅教心存天下,規矩之森然,當真令人畏懼。清虛道長看在眼中,愁意更甚。
但畢竟大敵還是退卻了,這無論如何都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再看着這滿地的鮮血,和在紫霄宮中奔突來去的千餘人,清虛道長的眉頭又忍不住皺了起來。
他突喝道:“結陣!”
剩餘的兩百多弟子突地齊齊亮出長劍,隨着這聲呼喝,齊刷刷結成了一座座的九宮劍陣。武當派盛名垂數百年,參半是靠了這九宮劍陣。此時數百人施展開來,登時便如在紫霄宮中設了無數的屏障,那千餘涌進來的高手雖然各自身懷絕技,但無法統在一起,各自爲戰,立時便被阻住,再也不能隨意行動。
清虛道長森然道:“武當派雖然新遭變故,但也未許輕侮,各位請自重。”
柏雍笑嘻嘻地走了上來,道:“道長請息怒,我們此來,絕無惡意,只是想借貴派的山門一用。”
他手指指着的正是武當派那被郭敖砍了一劍,然後又被沈青悒的鐵船撞塌半邊,再經方纔血戰砍得斑斑點點的巨大山門。
清虛道長重重哼了一聲,道:“武當派化外之人,什麼都不借。”
柏雍嬉皮笑臉地道:“別這樣說麼。我送你一件東西好不好?”
他在地上走了幾步,彷彿在量測什麼東西,又在地上敲了幾敲,走到西邊小門邊上時,突地在地上挖了起來。清虛道長的眉頭又皺起,卻聽柏雍一聲歡呼:“找到啦!”
他的手輕輕一扯,從挖出的洞中扯起了一條褐色的繩索狀物,笑嘻嘻地舉了起來。
清虛道長臉上駭然變色,道:“火神索!”
柏雍扮了個鬼臉,道:“原來你也知道。”清虛道長顧不得多說,急忙縱了過去,一劍將火神索斬成兩截。一面匆忙地帶領弟子們順着那火神索挖去。
火神索乃是天羅教一大利器,傳說其配製秘方傳自霹靂堂,乃是不傳之秘。霹靂堂名垂天下的霹靂子雖然厲害,但爆炸範圍小,遇到高手,便未必有用。這火神索埋在地下,用時只要將引線點燃,那便想炸多遠,就炸多遠。武功在其前簡直毫無用處,乃是江湖人士最大的惡夢。
天羅教爲了取得火神索的配方,不惜派了七位高手,投入霹靂堂中,臥薪嚐膽,費了三十年的時間,終於功成。順便將霹靂堂炸得寸土不剩,從此一蹶不振。火神索也成了天羅教爭雄天下的利器之一。
清虛道長哪敢大意?夥同衆弟子,仔仔細細地滿地搜尋,頃刻之間,便一齊走了個乾乾淨淨。
劍陣一去,那些武士們又是一聲怒喝,撲了上來。
柏雍呼道:“且停!”那些武士們去勢稍遏,柏雍微笑道:“你們想要這個鞠,是不是?”
衆武士一齊點了點頭。柏雍道:“我們不想要它。”衆武士大喜,柏雍道:“我們只是比賽誰先將它踢進這個山門中,至於後來它歸誰去,我們卻毫不關心。你們何必再搶?”
衆武士聞言一陣歡呼,都呼隆一聲,涌到了山門對面,眼巴巴地等着柏雍一腳踢過來,他們好搶了去交差。他們方纔搶了半天,深知柏雍跟郭敖都不好對付,現在能夠袖手而得,當真比什麼都高興。
柏雍一腳踏住那鞠,笑着對郭敖道:“準備好了麼?”
郭敖點了點頭,慢慢走過來,站在柏雍對面。柏雍雙掌輕拍,兩人中間驟然捲起了一陣狂風,郭敖跟柏雍都是勁氣暴提,待要迎接那決勝負的一擊。
柏雍拍到第三掌的時候,腳尖突然用力踏下。只聽“波”的一聲輕響,那鞠倏地衝天而起,一飛便是十丈!
柏雍微笑道:“看是你先搶到,還是我先?”
郭敖一聲冷笑,身形沖天拔起,向那鞠追了過去。柏雍笑着搖了搖頭,郭敖堪堪追上那鞠,突然一枚小石子破空直上,將那鞠彈得更向上拔去。八步趕蟬的輕功,其神妙之處,就在於可以空中換力,變更身法。就見他深深吸了口氣,腳步縱出,彷彿無形中踩着什麼階梯一般,身子水平橫折,凌空走了八步。
山門外衆武士雖也都身懷絕藝,但這等神妙的輕功,卻是第一次見到。登時彩聲雷動,響徹了整個山頂。
柏雍臉上微笑不絕,手中石子連環彈出,將那鞠越彈越高。
郭敖輕功身法雖然高妙,但畢竟快不過石子,眼見鞠就在眼前,卻無論如何都拿不到。再走幾步,真氣一窒,登時向下落去。
八步趕蟬雖然是第一等的輕功,但畢竟只是輕功而不是神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身體久停空中。
柏雍手中石子便不再彈出,那鞠距離郭敖三尺多遠,直落而下。待到快到地面時,倏地眼前人影一閃,柏雍拔空而起,瞬間便超過了郭敖,射到了那鞠旁邊!
郭敖身子在地上一觸,立即運勁上拔,但終究還是慢了半步,眼看那鞠從眼前一閃而過,被柏雍踢得向山門飛射而去!
敗了!這念頭閃過時,郭敖心中禁不住一痛。
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嚐到失敗的滋味!那鞠呼嘯而過,倏然掠過耳側,閃到了他腦後,他已完全來不及阻攔。
但不知怎麼的,他的腦中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彷彿一道塵封之門在記憶中瞬時開啓。他下意識地左腳飛起,向後踢去。這動作似乎完全沒經過考慮,直到踢出之後,郭敖才猛然驚醒過來。
而這一踢極爲怪異,腳心向天,竟然踹向自己的後腦。但就是這荒誕無比的一踢,卻正好踢中腦後那枚飛旋的鞠。鞠身登時一陣旋轉,驟然停在了空中。郭敖身子跟着翻起,另一隻腳橫空掃出,那鞠發出一聲悶響,向着山門飛射而去!
郭敖身形翻轉,落到柏雍面前,冷冷道:“我贏了。”
皮鞠勁射!
突然,山下顯起一道人影,冠帶煌然,駭然正是方纔的吳越王。
吳越王來勢好快,轉瞬之間就到了山門前。
那鞠堪堪入門,他身形晃動,已然閃來,一伸手向鞠球上抓去。但郭敖含怒而出的一腳力道何等巨大,吳越王登時便覺一道勁力猶如斧鑿一般直劈了過來。他的左手倏然翻出,一併抓在鞠球上,匡絕當世的掌力轟然發出,與那道勁氣撞在一起。武當山門早就備經摺磨,哪裡還受得了如此衝撞?轟然一聲大響,迸成千餘塊,碎了滿地。
吳越王緩緩展手,那鞠已然碎成萬千粉末,紛亂撒下。
吳越王神色變動,注視掌中,一時無言。
柏雍呆了呆,突地大笑道:“這下好了,沒有山門,沒有鞠,也沒有了勝負!”
郭敖也怔住。
柏雍奪走皮鞠是一變,他憶起來時沈農所傳,奪回皮鞠又是一變,但兩人都沒想到吳越王忽然出現,竟將那鞠跟山門一齊震碎。
郭敖素性豁達起來,淡笑道:“反正以你教的招數致來的勝利,我也不怎麼想要。”
柏雍眨了眨眼,道:“你早看出來了?”
郭敖道:“或許是因爲你並不太想瞞住我。”
柏雍吐了口氣,道:“要想騙你可真不容易。不過你還是被我騙了。”
郭敖微笑道:“是麼?”他並不是很在意,畢竟他早就說過,柏雍是個很有趣的人。
柏雍做了個鬼臉,道:“沒有於長空的劍譜!”
郭敖臉上變色,道:“什麼!”
柏雍哈哈大笑道:“根本就沒有於長空的劍譜,我騙你的!”
郭敖道:“但那劍意……”劍法能騙得了人,劍意卻不能。郭敖世稱劍神,並非浪得虛名,自然能將這之中的細微之處分得清清楚楚。
柏雍乾乾脆脆地道:“也是假的!是我用奇門遁甲影響了你的感覺,造出來的幻像。你出手試探我,便已在冥冥裡相信了我的話,我就利用這一點,用奇門遁甲困住了你!而那時的你實際已陷入我用竹屋佈下的六丁六甲陣了!”
郭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這場見鬼的蹴鞠比賽惹出了天羅五老,惹出了吳越王,差點跟天羅教對決,竟然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柏雍就覺周圍空氣漸漸變冷,他雖還在笑着,臉色卻已有些發苦。畢竟郭敖號稱劍神,他之含怒一擊,沒人敢小看。
風雲蒼茫,郭敖突地一笑,道:“別人的劍譜,有沒有與我何干?劍譜是別人的,朋友卻是我的!”
柏雍也笑了。兩人一齊大笑。
吳越王垂手站在山門外,看着兩人大笑。他的眼神閃動,竟似有一絲羨慕。
這也許是因爲他也是個寂寞的人,越在高位的人,也許便越是寂寞,因爲他已不肯再交朋友,而別人也已不敢跟他來往。他突道:“本王請兩位去荊州王邸一遊,兩位可否答應?”
郭敖反問道:“你有沒有於長空的劍譜?”
吳越王怔了怔,道:“沒有!”
郭敖道:“那你有沒有酒?”
吳越王也笑了起來:“酒倒是有,要多少有多少!”
郭敖跟柏雍一起搶着道:“那我們就去喝乾它!有多少喝多少!”
三人一齊大笑。門外一人接口道:“我也去,你們休想落下我!”一條綠影飛了進來,卻是剛剛趕到的沈青悒。
柏雍笑了:“我的仇人來了。”
沈青悒看了他一眼:“原來你就是那個叫沈農的鄉巴佬啊。這麼說,我殺你的景象,也是被你的遁甲術造成的幻覺了?”
柏雍笑道:“你明白了這個道理,以後最好能少殺點人。”他又頓了頓道:“你會喝酒麼?”
沈青悒很乾脆地道:“我不會喝酒,我只知道將酒倒進口裡,一次便是一碗!”
柏雍又怔住了,喃喃道:“這樣的女孩子誰敢不帶着去?只是你這麼能喝可怎麼得了?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沈青悒秀麗的面容上,怒氣中也帶上了一絲紅暈,她揚手要打時,卻又緩緩垂了下來。
朝陽如此溫暖,爭殺已經夠多的了,又何必再添?
這燦爛的朝陽,將殘破的紫霄宮照得一片煌然。宮中不斷響起武當衆人搜到火神索時的歡呼,給滿目的慘淡抹上了一絲亮意。
凋零過後,也許便是新生,是開始。武當雖一役式微,但總保全了一息命脈,比及少林,已屬幸運得多了。
山門外側,吳越王手下武士陣旗嚴整,簇擁着柏雍郭敖向山下行去。吳越王當先而行,大袖飄飄,魁梧的身材正映着煌煌日色。郭敖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閃起一連串的疑團。
吳越王爲什麼在武當深山中出現?又怎會與那些倭國浪人混在一起?他搶奪皮鞠爲的什麼?
若這鞠竟是個寶貝,那他又爲何將它擊爲碎片?還是當初他一腳踢進帳篷後,恰好從帳中帶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難怪此後鞠逑便蓬蓬響個不停,似乎真的裝入了某件東西。
那麼這東西又是什麼?值得派出十萬大軍,滿山搜索?
郭敖暗暗懸想,吳越王的影子越擴越大,宛如壓在他眼中的一團陰霾。柏雍和他此去荊州,當真只是遊玩麼?
大殿前山風寂寂,郭敖仰頭望向那湛藍的天空。天羅教所圖甚大,絕不會就此甘休,眼前這人,也似乎有着太多的秘密。江湖風雨,當真是越吹越厲了。
只是李清愁和鐵恨此刻又在何處?郭敖一念及此,心中滿是思念——對酒當歌時,忽然少了豪語相邀的夥伴時的思念。
他不再猶豫,大步踏了下去。